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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如银壶，孤悬长天，被夜风一吹，便有银白倾泻而下。
院中积水空明，水波盈盈，将方才生死厮杀的惨烈悄然稀释。
这时，连通府外的大门“吱呀吱呀”的打开，有一轮“明月”探了进来。
孟元持刀伫立，严阵以待。
只是，还未待看清来者真容，眼前一花，对方便已瞬间跨过几丈距离，来到青皮鬼的尸体旁。
宛若鬼魅。
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少年被吓了一跳，脱口而出：
“鬼？”
来者头也不抬的答道：
“人！”
孟元稳住心神，仔细一打量，这才看清，方才并非什么“小月亮”，而是对方有颗锃光瓦亮的大光头。
此人身材昂藏，光头虬髯，身后背着一柄长剑，一身衣袍鹑衣百结，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不知是僧是道，亦或是一位长老级的乞丐。
孟元试探着问道：
“和尚？”
“道士！”
好吧，没一次猜对。
只是怪了，从来只听闻道士诛鬼降妖，怎么现在却反过来要救鬼？
少年心中生疑，握刀的力度又大了几分。
却说那光头道士，一进院子，大活人懒得搭理，只顾着低头查看青皮鬼的无头之躯。
也不知是孟元的心头血太过给力，还是脑袋确实是这鬼物的要害，自一刀枭首后，青皮鬼便彻底没了动静。
似是确认恶鬼已真的死翘翘了，光头道人摇摇头站起来，唉声叹气道：
“命数啊，真是命数，明明再有一日便要大功告成，没想到临门一脚，功亏一篑。”
说罢，指着孟元便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数落：
“你这小子，下手怎么没个轻重，明明都让停手了，这下可好，因为你这一刀，郭府上下几十条冤魂算是彻底魂飞魄散了。”
无辜被骂，还被人颠倒黑白，少年恼火不已：
“明明是这青皮鬼作恶，将郭府之人给一锅端了，我拼上性命斩杀恶鬼，怎么到头来还落个不是，你这道人好没道理，不信你看......”
说着，指给他看一旁的人肉宴，以证清白。
谁知，光头道人大袖一甩。
空气中莫名出现数道涟漪状的波纹，一荡一散，眼前所见便朦胧模糊起来，好似在雾里看花。
再一眨眼，一切又恢复正常，只是......
原本的炖肉、人头、鲜血，此刻却变成了一堆枯木、石块和黄泥汤。
孟元使劲揉揉眼，整个人呆立当场，口中喃喃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之前明明看的一清二楚，怎么会这样？”
道人指着面目全非的人肉宴：
“小子，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障眼法而已，不信你再看。”
说着，朝少年身后的虚空中招了招手：
“法事被搅黄了，收了你的壶天神通吧。”
“饿，饿，饿......”
孟元还未反应过来道人言中之意，便听到那每夜必定准时响起的怪声又一次出现，飘渺空灵，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僵硬的扭过身子。
本已消散一空的雾霭，不知又从何处冒出，浓如奶汤，势如洪水，从被铁锅挡住的院门外，一股脑儿涌了进来。
班主、小六、女童、白鹤......
一个又一个身影从雾中无声无息走出，穿墙破门，驾雾乘风，好似浑身也没个重量，就这样齐刷刷，轻飘飘的站在了草台上。
似在登台表演，却又面无表情。
“你们这是......”
孟元本能的感到怪异，刚要开口询问他们是怎么了。
却见，恍若魂魄离体一般，一道道五官俱全的半透明虚影，从这些杂耍艺人和鸟兽身上飘出。
而他们的身体，则逐渐塌陷扁平，脸上也浮现出诡异鲜艳的腮红。
仅是几个眨眼的功夫，这些平日里朝夕相处，今夜还曾一同表演的“同事们”，就统统成了一张张眉目呆滞的纸人纸兽。
不及消化这番惊变，异象又生。
夜风猛的凄厉起来，呼啸着，席卷着，将浓雾散成一滩，铺成一片。
雾气所及，那些个朱门飞檐、葱茏古树、简陋草台乃至炖肉的大锅，皆在孟元惊骇的目光中，迅速失去了棱角与质感。
体积越来越小，颜色越来越淡......
最后更似被一支无形大手一巴掌拍进了空白的背景中，变成了一幅笔触简单的黑白水墨画。
那雾气将纸人与水墨画裹挟其中，倒卷着，聚拢着，收缩着。
又猛的被一道隐于暗处的身影一口吞下。
吞......吞掉了？？？！！！
“咕嘟”
孟元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手心、额头沁出冷汗。
四下环顾，明月依旧还是那轮明月，可此身所在却好似换了个人间，哪还有什么深宅大院，灯火人烟，尽是老树荒草，断壁残垣。
唯独那道人与无头鬼尸丝毫未变。
“饿，饿，饿......”
又是一声怪叫，那将浓雾一口吞没的身影，在孟元的注视下，不紧不慢，一摇一摆地从荆草丛中走出。
只见，白羽如雪，脖颈修长，顶冠鲜艳，高傲不羁。
居然是一只看着普普通通的大白鹅，只不过比寻常的要胖上许多罢了。
神使鬼差的，孟元脑袋中居然浮现出这么个念头：
“原来那怪声叫的是‘鹅，鹅，鹅’呀。”
大白鹅大摇大摆的从少年身边走过，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来到光头道人身旁，像条胖狗一样依偎着撒娇。
青皮鬼、障眼法、白鹅吞幻......
之前以及眼前发生的一切，彻底击碎了孟元的三观与认知。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着镇静，声音却仍是止不住的颤抖：
“道......道长，可否告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道人抚摸着白鹅的羽毛，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你，还没想起来吗？”
“我......”
话音未落，光头道人一指点来。
......
冷月荒芜之地。
少年听见光头道人的反问，不禁生出一头雾水，正思绪混沌间。
那道人骈指为剑，猛然点在孟元眉心。
“哐”
耳畔如有钟鸣锣响。
接着，各种嘈嘈切切、叽叽喳喳的声音，或低语，或吟啸，或梦呓，全都一股脑儿灌了进来，眼中也凭空出现奇奇怪怪的色彩，像是调色板打翻后，无数颜色混在一起，杂乱无序。
他只觉天地反覆，万物扭曲，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已分不出上下左右。
就在强撑不住，将要倒地时。
下一秒，声音、色彩、图像皆消失无踪。
清明恢复，眼前依旧是之前所见，不过身旁又多了一个阿飘。
上身凝实，下身虚幻，相貌憨直，体壮如牛。
似曾相识！
道人眸光如电，直视孟元：
“这下，你想起来了吗？”
少年看了看道人，又看了看那阿飘，良久，才点点头：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