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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雪椿 / chapter13:伊波吕歌

chapter13:伊波吕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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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飘雨,绵密如帘,整个岛原还在雨幕中沉睡。单薄清寂的三味线的拨奏扭曲在娑娑的雨声中,断续之间,带着几分欲说还休的羞怯与兴奋声色。源赖光睁开了眼,下意识握住了身侧的刀。入目之景天光未明,檐下风铃叮铃,透明的水珠连珠般顺檐而落,彩色的千纸鹤挂在阳台前,组成了色彩斑斓振翅欲飞的帘。
  亮漆的妆案上有些凌乱,脂粉香水梳子并着几张皱巴巴的彩纸堆叠在一块儿。蝶似的影扑在临窗旁那张素白端丽的脸上——鬼切微微抬眼,遥遥瞥向坐在拉门之侧的源赖光后复又合眼假寐。他的睡眠极浅,细微风声的变化都能惊醒他,更逞论源赖光起身的动静。
  “你要走了吗?”鬼切搂着刀半蜷在阳台与斗柜的夹角,细密的水珠斜溅在他的脸上,有些冷。
  “嗯。”源赖光低声应道,顺手将身侧的包袱挎在背上。他是五天前说要走的,理由是有个要好的同乡如今在京都发了财,要提携他去身边工作,这无疑比起在花街柳巷当打手小厮体面太多。朝雾听到源赖光要走时还颇为惊讶,还以为是他与鬼切闹了些不愉快,甚至还想好言好语的挽留。但鬼切却只轻飘飘的说了句‘岛原就是池胭脂色的温水,男人的骨头都能泡化在这里,他还是个少年,就由他去吧。’
  朝雾听罢只能略略一叹,又多给源赖光结了一个月的工钱。其实源赖光来小见世这段日子,从未支领过薪水。等此时一结,零零总总加起来竟有一小包丁银。这些钱财若放在穷苦的乡下,已经能置办个小屋娶上贤惠的妻子。
  雨声簌簌,鬼切又闭上了眼。源赖光已经走了,临走时如常扯下万年历的一页。三味线蓦地急促起来,今日是六月十八日,明日一早就是阿珠的好日子。饭田这段时间花光了全部的积蓄在京郊买下一栋老屋,等阿珠跟他回了那栋老屋,他们就算彻底在京都落脚生根成了家。
  此时距藤堂遇刺已过了一个多月,他的死就像是今夏第一滴砸落在静水上的骤雨,在涟漪将将扩散之时,更多细密的水珠却接连坠激漪涟。介于藤堂之死影响较大,以至那从来都行事张狂的龙胆也因此收手了一段时间,但新选组却无力再继续追查下去——越来越多的倒幕派杀手涌入京都,披夜持刀与守旧派豢养的死士忍者或是新选组的武士绞杀在无人的暗巷之中。
  源赖光站在檐下撑开了伞,绛紫的伞面没入尚且空旷的岛原长街犹如一朵迎雨而开的龙胆花。长街之外,沉涸的鲜血滴滴答答的氤开在泥水中,町奉行所的人抬着麻袋草草掩盖的尸体扔上板车与过路人擦肩而过。每天早晨都有余温尚存的尸体被抬阶过巷,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两方派系交战至白热化的前兆,亦是时代更迭前的腥风血雨。
  行路人摩肩踵踵,源赖光始终没有停下。他并没有去晴明的洋行,他说谎了,因为他根本没有找到新的工作,且晴明此时也并不在京都。而能让他暂时歇脚的酒肆,老板估计要一觉睡到中午才醒。在此之前,他只能漫无目的的游荡,像是一缕京都的幽魂,亦或是席卷漫天的枯蓬衰草。
  雨越下越大,云铅沉的像是要塌下来,丝毫没有因为天明而雨势暂歇,路上黄土泥泞,源赖光没办法,只有停在了一处旧旅店门前——他觉得自己有些蠢,他完全可以当做无事发生留在小见世,最起码可以等到这场不合时宜的雨下过后再离去。可那样他又会看见那个艳鬼上妆拔刀出门,他会对自己颐指气使,会问自己今日容妆好看与否,会带着意味深长却又忧郁的眼神看着自……他会狂戾舞蹈一般的杀人,亦或是被人杀死。
  或许不久之后,他与别人的鲜血终会混在泥浆里,而自己会在清晨撑着伞离去,因为自己就是提刀去截杀他的那个人。
  如果从一间屋子出来各奔东西最终重逢之时却是一场死斗,这委实不算是一场好的告别。源赖光心里乱糟糟的,心里的小兽又开始不住的咬栏杆,那双清寂又华艳的瞳又浮现在他的心底,快刀一般的眉鲜而怒……他在滂沱的雨中凝望着自己,身后大火燎天,他全身都是血。
  那是他的过去,也是他的未来。
  “……组长,您怎么在这?”突如其来的问候打断了源赖光的出神,他回首一瞥,只见饭田跟几个新选组的武士正结伴自旅店步出。那几个年轻些的武士都是影组的新人,此时听得饭田这个前辈忽然对一位少年毕恭毕敬起来,一时之间还未反应过来,甚至还没来得及松开搂抱的游女。
  “想找个暂时歇脚的地方,我的任务已经结束,没有必要再留在小见世了。”源赖光淡然答道,饭田闻言也露出了悟的神色。
  他是在一周前接到源赖光的主动联络,说是准确掌握了龙胆的动向,说龙胆将于六月十八日夜行刺进京觐见的小松平大人。新选组立刻派出精锐武士贴身保护小松平,而源赖光却道龙胆是个狡猾又老道的刺客,守株待兔是一方面,还要加派人手扼守住龙胆可能逃脱的所有路线。
  龙胆是头独狼,而能感应一头独狼的,唯有另一头独狼。源赖光虽为影组组长,却更像是一名效力于新选组的刽子手。故而他所提供的刺客情报甚少出错,饭田曾与源赖光共在江户共事过一段时间,知晓这位组长心思缜密手段酷烈但素来都是独来独往。他向源赖光耳语几句,大抵意思是今晚的安排已经妥当,只待那位名震京都的刺客乖乖入网。
  饭田是个老道的猎手,死在他刀下的刺客不胜其多。就算龙胆再如何强大如鬼神,难道他还能杀光小松平大人身边的所有人然后全身而退么?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车轮战,饭田在听到源赖光的计划时亦不禁心中冷战,因为源赖光从头至尾就没想过去保护小松平大人,于他而言那不过是个消耗龙胆的诱饵。
  这世上大抵没人能从这样缜密的计划中逃脱,饭田一面想着一面看向源赖光,却发现源赖光神色郁郁,丝毫不见胜利在望的喜悦。雨水打湿了他的前襟,上面还绣着怒放的白槿纹……他甚至还穿着小见世的工作服,饭田见状,神色顿时有些微妙起来。
  在影组众人之前,这位年轻的组长永远都是冰冷且警觉的,至少在饭田印象中是从未见过源赖光失神之态。他摸了摸鼻子,忽的想起那天清晨自己撞破的缠绵私景,那高华矜傲的太夫蜷在少年怀里,眼底情切柔长似月。
  饭田是常年混迹风尘花柳之地的,他也知晓有些身份地位的花魁或是太夫虽为他人外室,却会私下豢养情人。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因为在这处虚情假意寻欢之地,再炽热的结合与拥抱都是短暂驱解冷寒寂寞的鸩毒……人生来都是孤独的,而孤独是与生俱来的种子,萌发于爱上一个人的瞬间。
  现下源赖光的失魂落魄与白槿眼底的情切似乎能联系起来了,也难怪白槿见到自己撞破秘密会如此通贿自己。他自己是无所谓的,他真正怕的是自己背后的金主为难源赖光……饭田忽然有了猜想,甚至他生出了一种强烈的预感,似乎源赖光这次是假戏真做了。
  不过也是,白槿艳名震京都,是凌驾于性别之上的美人。源赖光再如何少年老成,亦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这世上怎么会有少年不会为那绝色的太夫心动呢?思至此处,饭田不禁问道:“组长,您不会……还念着白槿太夫吧?”
  源赖光一愣,压根没想到饭田会忽出此问。他有些惊愕的看向饭田,却见饭田一脸了然的拍了拍自己的肩,倒像个兄长一般语重心长道:“太夫是绝色的美人,能得之一顾是三生有幸,让人念念挂怀亦是人之常情。”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自顾自的絮絮道:“组长您虽职位比我高,但我比您虚长多岁,这些道理还是想说与你听的……谁年少时的心底没藏过一个注定得不到的人啊?这个人可望不可即,就像是诱驴前行的果子一般。男人其实并不是天生就怀有雄心壮志的,所有的掠夺拼命不过都是为了去抓住心底缥缈的幻影。”
  “可世上诸事难全,幻影往往只是幻影。人在年少时最怕听到大器晚成四个字,因为等到成器之时,所有推挤人往前的动力、当初所有拼命想要去得到的东西都不复存在了。得非所得,看似拥有了一切,但其实却一无所有……我不想说组长您还年轻,将来若是高升,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或是温柔乡是英雄冢这种鬼话,是男人就该坦诚的承认,我就是为了一个人才鼓起勇气对世界怒吼的啊。”
  “……你与阿珠,也是这样的么?”源赖光垂了垂眼,一面心道不知饭田自己想茬了些什么,一面却忍不住的想继续听下去。在这瓢泼的雨天,适合听一些不着边际的故事。
  “是啊,阿珠跟我是同乡。您也知道,我只是个下级武士,年轻的时候仗着家传刀术,也是个走鸡斗狗人嫌鬼唾的荒唐混账。所有人都厌恶我,只有阿珠会在被我用刀指着的时候说你不过是害怕啊,因为你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然后她会多给我包一条小鱼,让我加餐多吃点,说你是武士,这么干干瘦瘦上了战场会死的。”
  “她是卖鱼家的女儿,身上总带着挥之不去的鱼腥味,所以也没有男孩儿愿意亲近她,倒是我这四处游荡收点保护费的混混还能跟她搭上几句话。后来因为大旱,村里闹了饥荒,只能将她卖进岛原换吃的。她被人牙子带走的那一天,我就在村口抱着刀站着。她看见我,却是回头笑了笑说‘你要活下去啊’……那一瞬间我忽然很想拔刀杀人,但我的手却在发抖,根本拔不出刀。”
  “我明白我即便拔刀杀人,也没办法给她一口吃的。到了岛原,她最起码能吃饱饭……我想了很久,决定出去闯一闯,我想再见她一面……后来我辗转江户京都,也逐渐有了点钱,我流连在各色女人的身上,她们身上都很香皮肤也滑腻,但我总在想那股子难闻的鱼腥味……后来我在京都的小见世的游女廊看见了她,那已经是我们分别后的第十年。”
  “那时的她已经是个年纪很大的女人了,客人数量远不如前。她年轻时其实是个美人胚子,我听人说她也辗转各个妓馆卖身,曾经也于此地红极一。我深感幸运,原是我们相拥时,已然将至雪鬓霜颜……但即便如此,经过这些年的荒唐挥霍,我没留下什么钱,无法为她赎身,只有偶尔的一夕贪欢。她的皮肤已经松弛,怀抱还带着烟草味,可我终于能吻上她的唇,能在夜里拥她入怀,填补过往岁月所有的空缺。”
  饭田说着笑了笑,蜡黄木然的面上显出几分少年特有的血气与鲜活:“生人无能相惜者,曰悲;再无可许之誓言,曰哀。但既然相逢,纵无携手,总好过一生陌路……组长,放不下太夫就放不下,你回去对他说吧,等你功成名就时再来找他。如果那时他还在的话……”
  “没有必要。”源赖光斩钉截铁打断了饭田,但脑子里却浮现出那一个个夜晚。他们各蜷在屋子的对角,夜风轻送,呼吸清浅。在白日里或许会短暂的相拥,那艳鬼指尖温热,身上白梅香逸散,共同构建了最柔软坚固的囚笼。
  他说的没错,这里的确是一池子专门溺死男人的胭脂色温水。
  “说起来,他们怎么回事?”源赖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向那几个听故事听呆了的年轻武士,目光冷厉,那几个游女被他吓得瑟瑟发抖,像是见了猫的鼠一般躲在了武士的怀里。那几个年轻的组员见状,忙撒开手,都低着头,满面赤红。只有一个组员忘了撒手,似是也被源赖光吓呆了。
  “都是没近过女色的雏儿。”饭田见状不禁哈哈大笑,上去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龙胆是绝世的刀客,依着他的身手,单打独斗我们几个谁都不是他的对手……这世道人都是朝不保夕的蜉蝣飞蓬,或许今晚我们就都要死在他的刀下,但死之前,该做的也得做不是吗?所以我就请他们喝了一夜花酒。”
  他说着看向那个没有撒手的组员,忽的伸手捏着他身侧游女的下巴让她抬起脸来——那是张尚且稚嫩的脸庞,最多不过十五岁,还是个小女孩。她瑟瑟的抖着,眼睛很大,像头惊惧又无辜的鹿。饭田摸了摸她的脸儿,转身对源赖光道:
  “你听过采珠人的故事吗?硕大光洁的珍珠都在深海里,只有最精通水性的人才能采到。他们出海采珠时,会在腰上系一根绳子,然后将绳子的另一端交由最信任的人牵着。深海危险莫测,若是遇险,他们就会扯动绳子,让船上的人将自己拉上来……女人其实就是男人腰间的绳子啊,人有了念想,就算身坠阿鼻也会顺着绳子爬回去。”
  “……是吗?”源赖光挑了挑眉,不知想到些什么。他收起伞,原是浓云渐散,雨水也淅沥起来,看样子午后还是个大好的晴天。饭田抄着手望着天,旅店门前种的石菖蒲香气芬芳。他侉刀踩进泥水中,挥挥手示意那几名年轻的组员跟上同时也向源赖光道别。
  “晚上的截杀,你记得准点到。”饭田说着又指了指旅店:“如果不想去再见那位太夫一面,你就在这暂歇一下吧。里面环境不太好,但总归可以落个脚。”
  “知道了。”源赖光微微颔首,他看着饭田转身离去,却忽的心头一动叫住了他:“饭田,等等!”
  饭田不明就里的驻足回头,却见源赖光遥遥扬手向他抛了个白色的袋子……他下意识接过,却发现袋子入手颇沉,打开一看,竟是一包丁银。
  “你拿着吧,这些我用不到了。”源赖光说罢,转身撩起帘子进了旅店,雨水从他发梢滴落。他知道饭田在纷纷扬扬的细雨里对他鞠了一躬,可是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旅店里空气污浊,老板娘领着他进了饭田暂住过的屋子。外面日头已然大亮,贪玩的孩童不顾大人的劝阻跑出来踩水玩,唱着用以学习假名伊吕波歌——
  “花开艳丽终散落,人生无常岂奈何。”
  “今日翻越高山岭,醉生梦死不再有。”
  “俗世凡尘今朝脱,不意醉梦免蹉跎。”
  “花开艳丽终须落,人世谁人能长久?”
  “醉生梦死不再有,花吐艳香至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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