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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你没事吧?”源赖光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却不想是对方先开口致歉。他一抬眼,只见那人穿着身考究的洋装,积雪似的发松松搭在肩头,与发带同色的宝蓝色领带上别着一枚琥珀嵌的铂金夹子……源赖光不禁有些呆愣,而那人也十分惊讶,饶是好半晌才试探出言:“……赖光?”
“好久不见,晴明。”源赖光微微颔首,眸中乍现的惊讶之情转瞬敛去。他委实不曾想到会于此时此地与儿时的玩伴重逢,可有时候命运就是由无数的巧合构成——一别多年,他们好似已然活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晴明这身打扮,已经一点不像个土生土长的日本孩子,倒像是个渡洋而来的西洋少爷。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当年我与母亲投奔舅舅之后,舅舅觉着国内不太平,便带着我们迁去了伦敦居住。但这几年母亲一直没办法适应伦敦的生活方式与气候,于是前段时间我就带着母亲回了国,顺便帮着舅舅打理一下国内的生意。”
晴明倒是没有久别不见的尴尬与陌生,他一面寒暄一面笑着将源赖光往店里带:“这家店是曾是舅舅开的,今天我正好来这儿查账。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回国之后曾回了黑川城一趟,才知源氏祖宅已然付之一炬。”晴明说着一顿,知是自己失言,忙话锋一转:“对了,你喝的惯咖啡么?喝不惯我还是让人给你冲抹茶。”
“麻烦了,我还是喝茶吧。”洋行内是西式的装潢,货架精致华美,上面雕着海浪花朵贝壳之类的图案,大约是法国的进口货。晴明带着源赖光去了二楼的会客室,甫一推门,源赖光就嗅见极为苦涩香醇的咖啡味儿,据说咖啡就是西洋的抹茶,但他总觉的那就是碗苦的恼人的药,跟那华而不实久坐后会腰疼的高脚椅一样。
“咖啡有现成,抹茶就得等一会儿了。”二人落座于一张单脚的茶几两端。这时晴明才闲下功夫,得以认真打量起这位童年的旧友——粗麻制的和服,挎着刀,一副浪人的打扮。他给自己倒了杯咖啡,透过袅袅的水烟,语调促狭,出言似是同多年前一般没心没肺:“赖光,方才你一进门,我就闻见你身上一股子白梅香。你这是刚从岛原哪位佳人的红绡帐里过完夜出来么?”
源赖光听得晴明打趣,眉峰一扬,认真道:“你猜错了,我付不起岛原任何一个女人的装身钱,只是现下在岛原工作罢了……你也明白,源氏已然付之一炬,我也不再是所谓的贵族。”
“在岛原工作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你是做小厮还是打手呢?”晴明端着咖啡,容笑狡黠:“但就凭这份工资,要养活博雅与神乐,恐怕也是杯水车薪吧?赖光,依我对你的了解,只要你还抱着刀,刀就是你的骄傲。只要有寸铁在手,刀就是你安身立命的本钱……你其实没必要对我说谎,我不过是个商人罢了。”
晴明说着轻啜一口咖啡,琉璃珠似的眼睛对上那双坚毅又沉冷的赤色双瞳:“你在为幕府办事,对么?”
“既然你知道源氏祖宅被焚毁,那想来应该是调查过当年发生的事情。”门扉轻叩,一名白发的少年捧着抹茶进来放在了源赖光面前。他看着源赖光挎着刀,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但晴明却丝毫没有避讳少年的意思,他敛下眉眼,轻声开口:“伯父的事情我很遗憾。但赖光,伯父是替幕府背了无妄杀名而陨身,你真正的仇人应该是幕府。“
“你想对我说什么呢晴明?是我应该向幕府复仇么?可这个时代,谁跟谁又是有真正的仇恨,只有每个人通往终点的过程不同而已。”源赖光笑了笑,反倒是来了些兴趣:“既然知道我在为幕府办事,对我说这话,你这个维新逆贼依律可立地当斩。”
“谁说我是那群不要命的维新逆贼了?”晴明故作惊讶,挑了挑眉:“如果你要杀我,还会对我说这么多么?再说你为幕府办事,一来是神乐与博雅被扣在了江户城,二来是你没有其他可以振兴源氏的路……你们家的男人,已经将恢复祖上荣光这件事刻印在了血骨之中。”
他一面说着一面向身边的少年递了个眼色。少年心领神会,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巧的手枪放在桌上。
“刀剑的时代快过去了……我的意思是,赖光,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活法。”晴明指了指那把枪,又伸手蘸着咖啡在桌上画了一个三角形,他轻点图形顶端,定声道:“这里是源氏曾经的顶点,亦是如今的幕府。如果赖光你是当权者,你会让整个社会架构重新颠覆让自己被取而代之吗?你的心太大,你真正要的是站在这个顶端的位置不是吗?”
“那你有什么办法站上去呢?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或许我们活不到幕府垮台那一日,或许幕府气数未尽,维新最终会失败……你是要我陪你一起赌么?”源赖光端起茶碗轻啜,可不过尝过一口便皱起了眉。他蓦地抬眼,面前的晴明似笑非笑。
茶碗里的并不是纯正的抹茶,而是清苦的热咖啡上面盖了一层抹茶的浮沫罢了。
“我说过,我只是个将才归国的商人。在国内,我唯一可以想到的,能信任且又能力的人,只有你。”晴明的眼睛眯的像只狐狸,他端起自己的咖啡杯扬手倾倒进咖啡碟里,液体浸漫了一桌,源赖光分辨出那杯咖啡是与自己的一样,是抹茶与咖啡的混合物。
“不如跟我合作吧,如果维新派倒了,我这些生意还得仰仗幕府不是么?如果幕府倒了……关键时刻,你说不定就是忍辱负重具有从龙之功的勤皇志士。”晴明说罢掏出怀表看了看,旋即抱歉一笑:“赖光,我说的你不妨考虑一下。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可以,但作为前提,你必须把神乐与博雅从江户带出来。”出乎晴明意料的,源赖光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与自己的合作。他自门口蓦地转身,只见源赖光缓缓起身拿起了桌上那把枪在掌心翻了个枪花:“你应该不希望自己的盟友会因为掣肘而反水对吧?而你真正的生意,也不是楼下那些胭脂水粉,而是这个吧?”
“……答应的这般爽快,不愧是你啊赖光。”晴明略略叹了口气:“江户城那边我会想办法的。京都新选组与见回组这边,还是要你替我斡旋啊。”他说着一顿,犹疑片刻后终是问道:“赖光,你就不怕我会背叛你么?”
“如此大费周章的在这里制造一场久别重逢,只是为了出卖我吗?我又有什么出卖价值呢?我只不过是一把听从命令的刀而已。若是想杀了我,你身边那个少年早可以动手,我的刀再快,也快不过枪不是么?枪械终究会取代刀剑不是么?而向新选组告发我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不过是个替幕府办事的小人物罢了,生死都不过莫须有,从来都是棋盘上的弃子;如果只是单纯的想我死,那就让那个龙胆出手把我杀了不就好了吗,昨夜他可是血洗了长街,藤堂大人跟他的随从尽数为其所斩。”
源赖光说罢便起身离去,出门前还不忘买了舶来的盒装胭脂。时辰已经不早了,他想起鬼切案上那瓶白梅香水已经见了底,是时候该去买瓶新的。
“晴明少爷,那个人很危险。”待到源赖光走后,跟在晴明身后的小白像只炸了毛的猫一般戒备道:“您真要与他合作?”
“但是小白,你说我们跟谁合作不是与虎谋皮呢?说起来,我与赖光也是同病相怜啊。”晴明回身敲了敲小白的额头:“去备车罢,我们得在日落之前赶到大津。”
源赖光自是不知自己走后晴明与小白的对话,他回到小见世时已经日过晌午。而因为藤堂的遇刺,小见世可谓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估计这几日也没什么客人会来,故而也难得冷清了起来。
他推开阁楼的纸门,鬼切没有如常一般练刀,而是坐在临窗的案几之前埋头对付着几张彩纸,源赖光坐在他对面,看了半晌才发现他在折纸鹤,无奈手艺不精,折出来的东西活像个走地鸡。
“你折这个作甚?”源赖光将胭脂与香水放在他面前,随手拿起一张彩纸叠了起来,不过几下翻折,一只栩栩如生的纸鹤便跃然掌中。鬼切惊喜的拿起源赖光手里的纸鹤对着屋子比划着:“我忽然觉得屋子里看着有些空落落的,想折些纸鹤挂着……”他一面说着一面示意源赖光看向窗外,原是斜对小见世的一处妓馆格窗之外,有人精心的用千纸鹤装饰起来。
“如果要挂满整个窗子,可能要折一整天。”源赖光打量了一下鬼切房间的露台,做了个估算。鬼切半趴在案几之上盯着源赖光看,过了半晌才笑道:“那也不急,我们可以花一整天来折。”
他说着将水银妆镜支棱上案桌,又将源赖光新买的香水与胭脂打开。源赖光知晓他是准备上妆了,即便无客,太夫依旧会保持最完美精致的容妆状态——他看着鬼切傅粉,点眉,那些锋芒毕现的冷锐棱角在他的精心描绘下逐渐圆融起来,他的手法像是塑造一件艺术品又像是鸟儿轻理自己的羽毛。
但在点妆的最后一步,鬼切却将那盒胭脂递到了自己面前。源赖光有些惊讶,却听得鬼切轻笑道:“你来给我上妆吧,描红于涂口脂总是会的吧?”
“画错了别怪我,我从未给他人画过这些。”源赖光叹了口气,心知这大抵又是鬼切捉弄自己的突发奇想,鬼切看着源赖光无奈的神色,沉默了半晌终是将脸凑了过来,眼睛清亮亮的:“你听过一句词吗?”
“鸳鸯二字怎生书?画眉深浅入时无。”源赖光的指尖沾着血一般的胭脂点在鬼切眼睑上,他忽然想起昨晚那瓢泼的雨夜,凄冷的月下,他的眉宇翻映在碧水般的冷光里,眼尾一瓢飞溅的血,眉锋如快刀,鲜而怒。
“原来是这句词,原先先生教我识字时,我总跟同伴逃出去玩,最后只记得个大概意思。”鬼切笑了起来。
蝉鸣隐隐,苍白的日光被繁盛的樱叶与交错的格栅碾碎,哗啦啦的落在和室之内。源赖光的指尖落在他的唇上,他苍白的面色顿时生出些撩人的春色。他凝视这源赖光,目光明澈又沉静,细碎的光在深远又忧郁的眼底洒落成一片浩茫星海。
“我要去杀人了。”鬼切抿了抿唇,轻声开口。源赖光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玻璃鱼缸旁,放着一束新鲜带露的雪椿。
“这次是谁?”源赖光默默的伸手给他打扫桌案:“藤堂昨夜才死,这么快你又出刀,迟早会暴露自己。”
“你怕我暴露吗?”鬼切吃吃的笑了起来,轻声道:“六月十八日,小松平大人将会上京述职……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呢,在此之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