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龙胆

　　“你是龙胆。”
　　回以鬼切的是一个肯定的陈述句。巷道之中，少年缓缓自那倒塌的牛车后步出，白发在席卷的暴雨中飞扬又凄惶。
　　血液混着泥泞的雨水横淌过青石板，凛冽的白梅香与甜腥的血气好似交融成一张密密的网笼罩了整个幽暗不见天光的窄巷。形容狂乱却眉目清冷的恶鬼站在如注的大雨中，手中雪亮刃芒之上残艳未尽。
　　雨幕重重如织隔不断二人相对的目光，鬼切微微伏下身，吐息变得深且缓，像是猛兽扑杀之前的蓄力……这个能在他猎场潜伏隐藏的白发少年，与方才那些武士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久违的躁动与兴奋奔流在他已然沸腾的血液里，素白的面上亦浮现出酒醉般的酡红。鬼切敏锐的感觉到这将是一场棋逢对手的死斗……能在一个狩猎者的领地毫无声息的潜伏，必然只有另一个狩猎者。他负刀于身后，在冲刺向前的一瞬血振出刀！刃上寒雨滚流，刀如走兽。
　　顷刻之间，刀鸣风啸伴雷声轰鸣而至，华衣的恶鬼眼瞳充血吼声如狮；白发少年虎跳而起，如同惊飞翩鸿一般轻盈。锋刃与刀鞘相击，格挡的一瞬少年借力瞬间拔刀逼退恶鬼的攻势。双方距离不过五步，眼瞳之中杀气明灭，仿佛有火在烧。
　　“你是见回组的？不过是不是又有什么重要的呢？”鬼切轻声喃喃自问自答，瞳映刀光，眉宇肃杀。他的刀伴随着疑问一同挥出，而这次少年却如游鱼一般滑过了刀势。
　　鬼切一刀走空后毫不犹豫的再度拔刀扑上，白鹤般的大袖惊掠而起，血光与水光同时飞溅，少年嘴唇紧抿眉心虬结，铁器相擦间迸出刺耳的锐音，绵密的刀光如暴雨如滚雪，刀鸣如雷霆，火花在二人之间迸溅又熄灭，少年的额发在风雨中如似泼血。
　　“我不是见回组的人。”源赖光低喘着以刀背拂开鬼切的刃间，二人滑步交错，犹如共舞于刻骨杀机之下。他的防御堪称无懈可击，双方都是刀术的大家，每一次交锋都好似有着反复演练过后的默契。
　　鬼切的攻势仍旧毫不停息，他见源赖光一味躲避，便只集中攻势于一点。源赖光的手腕被震的发麻，他瞳孔紧缩，忽的扬刀而起，直刺鬼切‘水月’意欲将其逼退。然鬼切毫无避退之意，他仿佛一柄出即无归的刀，竟是再度纵身起跳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这必杀的一击之上！他以生命豪赌，赌自己的刀能在自己被刺穿之前将袭来的刀刃连同刀手一起斩断！
　　源赖光瞳孔紧缩，他忽的明白了鬼切的可怕之处。近乎是下意识的，他双手抵刀格挡，然鬼切这舍身一刀力可斩钢。只听得一声脆响，星芒似的铁屑纷纷扬扬的溅开。暴雨戛然而止，月色清辉刺破浓重的铅云如练般洒落在暗巷中。雨后的寒蝉哀哀的叫了两声，昭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雨不过是临夏的前兆……水珠顺着鬼切手中长刀的刃锋滑落而下，流淌出冷厉又灿烂的华光。
　　一截断刃一段月光横断在二人中间。鬼切抬刀直指源赖光咽喉，轻声道：“那你以为，你见到了这样的白槿，你还能活着么？”
　　当啷一声，源赖光将手中断刃随手掷于一旁。鬼切眼瞳微缩，似乎没料到源赖光竟会直接放弃了反抗。可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源赖光竟迎着刀尖上前一寸，刀锋刺破了他咽喉的皮肤，血线蜿蜒而下，少年赤色的眼瞳明澈如洗：“你在问完你的问题之前不会杀我……例如，我为什么会来小见世，为什么会与藤堂大人在一起。”
　　鬼切眸光微动，他负手于身后，已经做好了拔出第二把刀的准备：“还有一个问题，你方才，为何总是一味防守。”
　　“今夜我于此处，只是因为藤堂大人对我颇为赏识，欲借酒醉让我随侍回府之名行笼络之事。”源赖光说着顿了顿，忽的伸手反握住脖颈之前的刀刃，鲜血顷刻间顺着手腕与刀刃滴落在地上那节断刃之上。鬼切的瞳孔蓦地紧缩，耳畔残雨滴答被无限放大，和着无序的心跳犹如轰鸣。
　　“第三个问题，是因为……我心悦与你啊。”源赖光声线微颤，此刻他终于流露出几分少年独有的羞怯，他嘴唇颤动，眼神说是凝视不如说是迷恋。
　　他的耳根已经赮红了，奔涌的血液如同潮水般覆盖了他的面颊，他不知想起了什么，或许是想起了那飞花烂漫火树银花下那穿过茫茫人群的片刻驻足惊鸿一瞥；或是想起了那泷濛的蒸腾的水雾后如同妖一般森严蛊惑的背影；或是想起了……他眼底永远下着濛濛的细雨，而此刻在他清极而艳的眉眼旁盛开了一朵桃花。
　　“那日花宵道中，你看向我……你是看向我的吧？我骗了你，我上京的本意的确是为了加入见回组或是新选组，可我被推到人群之前时，我就再也没想过了。那一刻你的眼底是那么清寂又哀伤，像是在下着一场无尽的雨，孤独的就像个快要溺死的人。暗巷里的尸体从我身边被抬了出来，我忽然就不想再去杀人了。”
　　鬼切怎么没料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他怔愣一瞬，握刀的手不禁颤了颤，一双横荡杀气的瞳里竟露出了几许浮冰初泮的迷惘与懵懂。源赖光定定的凝视着他，目光不躲也不闪。他抓着刀又往前踏了一步，而这一次，是鬼切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啪嗒一声，一个纸包落在了泥泞的血水里。鬼切眼眸微垂，忽然发现那个纸包是从自己怀里掉出来的……几颗浅金色犹如琥珀的糖丸咕噜噜的滚了一地，是金平糖。
　　是今天傍晚时，源赖光给自己买的金平糖。
　　白梅香与血腥味于此时变得无比浓烈，像是开坛的烈酒……这一刻，源赖光忽然拥住了那孤峭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