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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隔着几重纱帘与泷濛潮湿的水雾，男人慵懒且沙哑的嗓音好似要化在了缥缈袅娜的白梅香中。
鬼切作为岛原最负盛名的太夫，不仅能住宽敞雅致的阁楼，他所居的里间内，除却会客所之外，还能享受单独的衣所、寝所、浴所、阳台等中下等妓子们不敢奢求的极致待遇。浴池是隔间修在寝所旁的，潮湿且闷热的水汽熏燎的于门前端谨跪坐的少年武士面上有些泛红——
小见世是个妓馆，而妓馆的一切设计都是为了讨客人的欢心。某些喜好别致的客人有一窥美人出浴的癖好，故这浴池斜对厢门。少年只消略略抬眼，便能瞧见那氤氲之后的光裸脊背。
然少年教养极好，只是垂首禀着非礼勿视原则目不旁视。好似他面对的不是低贱的妓子，而是在拜访同出名门的公子：“我叫赖光，自会津乡下而来。”
“赖光？名字不错。”他音节雅正，带着京都公家贵族特有的慵懒尾调，不似吉原的花魁们爱用廓词为自己增添妩媚风情。鬼切缓缓复述一遍少年的名，分明是揣摩的语气，却呢喃出几分难言的缠绵：“我瞧你礼数周全教养极佳，想来定是出身贵族。且既是会津藩*出身，怎么不去江户城谋职，反倒是来这动荡的京都呢？”他说着一顿，语气揶揄：“年纪轻轻，不去建功立业出人头地，来温柔乡泡着，也不怕锈了你的刀？”
“世道艰难，如今乱世将起，覆巢之下，又有哪里是真正太平的呢？”赖光笑了笑，对鬼切话中的试探不以为意：“某虽出身武家，然兄长早年死于战乱，母亲亦早亡，父亲老迈，临终前要我上京谋职重振门楣。可某上京后才发现，这不过是蹚浑水的活计，就算有志，亦无门道投靠。还不如寻些活计安生度日。”他说着略略抬眸，面前一双素白的裸足甲片莹润如冰片：“我观太夫谈吐见识不凡，想来亦是公卿世家出身。大概家道中落之苦，太夫亦能感同身受。”
原是不知觉间，鬼切已出浴披衣来到赖光跟前。他脚步极轻，像只喜爱游走于檐间梁上的猫，以至于一直垂眸看着地面的赖光根本没有发觉他的到来——看着那双泛着些许粉色的足，赖光下意识的偏过头，可不想下一刻鬼切就不顾形象的蹲在了他的面前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颌，强迫他转过头来。
“看样子，你也不是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做一个侍从，还真是委屈你了。”鬼切浅金色的瞳映着一张表情惊愕的少年面容，他审视着赖光，唇角微翘似笑非笑。
赖光的确是惊愕的，他未曾想到，那清艳端重的太夫私底下竟是这样一个人。他卸了眼角妖红胜血的描红，眉眼清冷，然一张脸素净的像是个少年，不沾半点风尘气。
那双似一直在落雨的瞳眸在烛火下明亮又清澈，可垂眸之间却总带着几分难言的忧郁与太息。
他到底在想什么？赖光猜不出来，他只觉得身体有些僵硬，手脚也有些不听使唤。然鬼切审视的眼神直勾勾的，赖光只好将目光往一旁瞥。
这就是太夫的待客室么？赖光有些惊讶——除却窗台旁随意的置着的矮几与角落处放着一缸赤色的蝶尾金鱼外，整间待客室就只有几个软垫随意的扔着，墙上甚至连幅字画也没有。夜樱为西风所卷，簌簌飘落在偌大又空旷的房间里。
这里一切都是那般明净利落，根本不像是花魁所居的软红销金窟，倒像是个剑道道场……赖光的眼睛一转，终于又发现了点端倪，那临近内室的角落，置着一具刀架，刀架之上，放置的正是今日花宵道中鬼切抱的那把装饰花哨的太刀。
“你……你会用刀？”赖光收回目光，问道。
“噗嗤。”还没等鬼切开口，倒是坐在门外的赤雪先捂着嘴笑了出声：“你还真是刚上京来的，竟是不知公子刀舞技震京都，多少达官贵人砸重金只为求能观一舞呢。”
“是我唐突。”赖光讪讪一笑，自觉有些尴尬。
鬼切闻言，一面松了赖光的下颌一面拢着套着长羽织的浴衣懒懒的坐在矮几旁的垫子上。他半蜷在矮几之侧，像只懒洋洋的猫。这时赖光才发现，这位太夫穿的好像过于保守了些……他将羽织严实的裹在身上，除却头脸手脚，全身再无一寸皮肤暴露于外。然就在赖光心生纳闷之际，鬼切却微抬下颌，自顾自的颐指气使：“赖光，出去给我买两个糖苹果……不，我饿了，苹果买回来之后，再去厨房拿碟饭团上来。”
“……”赖光浑身僵硬一瞬，只觉眉头一跳。生来十几年，他还是头一次被人当做下人使唤。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赖光略略吸了一口气后便告辞往楼下走去。而在他身后，鬼切却大笑出声，倒像是个整蛊得逞的顽皮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