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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那道图腾么?
独眼,却长着獠牙的骷髅。
那或许是我见过最诡异的“刺青”。
相信即使纹身师的手艺再好,也不会将这样的作品挂在自己的店外作为推广。
因为那个图案实在是太过简单了。
虽然“大道至简”是一种不错的文化形态,可是那图腾的“简”却是一种丑的表现。
严格意义上来讲,它只有三部分。
一只不圆也不修长的独眼,一张有着长长獠牙的嘴巴,以及将两者框在中间的骷髅圆圈。
几乎谈不上是有任何艺术造诣的图案设计,在我眼里嫉妒嫌弃的存在。
如今那只独眼突然变红了,没错,就是像之前被我扣红的那种红色。
不鲜艳,也不显眼。
还是之前那般低调的风格,安静地藏在我的耳朵后面。
“或许我需要一只创可贴。”
我自言自语道,在心中暗暗记下了又一件无法解释的事情。
只不过是短短的一小时时间里它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我一定是触发了某种开关之类的东西。
不过就算我想破脑袋,我也只是在过去的一个多小时里丢了一条性命,并杀了一个人而已。
难道这个图腾是同样也是以人类的性命为养料的东西?
我摇了摇头,选择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一步步离开了洗手间,我向自己的寝室走去。
这一路我走的很稳健,步伐还是如之前一般沉重,心态上却要更加轻松。
身份的转变起初让我有些无所适从,可时间的推移却又让我逐渐接受。
我终究是回到自己的寝室,打开那扇向外推出的门,又回到了我熟悉的空间。
关门,插上门栓。
我将外套随意丢在了床上,我开始觉得注重形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突然觉得身上的衬衫扣的有些紧,紧到我呼吸都有些困难。
我粗鲁地将衬衫撕开,连同日记一起甩在了床上。
我的上身已然一丝不挂。
镜子中,我心脏的位置正闪烁着一个红点,形状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圆圈。
我想如果我能感觉到痛苦,那此时我应该已经痛不欲生。
我的心脏处肉眼可见地凸起陷落,几乎没有规律可寻,时快时慢。
不过我却能感受到体内的血液正以前所未有的流速在血管内穿梭,我的青筋暴起,血管壁好像是要被撑破。
热,好热。
不同于发烧那种干热,我的皮肤上开始凝结出细密的湿漉漉的混合物,我感受到体液正在升温,即将要沸腾。
“呃…”
难熬的状态让我不禁发出刺耳的呻吟,情急无奈之下,我飞快地掏出床上衬衫中的日记,向桌边疾驰而去。
“啪嗒。”
我暴力地撕开了一个透明的密封袋,没来得及看上面的名字,我便将头发夹进了日记之中。
合上日记后,刺耳的轰鸣声再一次霸道地侵占了我的听力系统。我的头皮不再发麻,只觉得传来一阵清凉。
不出所料地,我晕了过去。
不出所料地,我醒了过来。
柔软的触觉从臀部传来,“我”安详地坐在沙发上。
“我”的面前,跪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没错,他跪着,跪得很虔诚,像是在拜一尊佛。
“孩子,起来吧。”
几乎没有任何征兆,“我”突然开口发出了声音。
“咚。”
男人的头猛地抬起,又迅速落在地上,完成了一次响当当的叩首。
他的动作并不娴熟,但是却十分真诚,尽管他的头皮已经发红,但他却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
“不用这样,孩子,我都明白。”
“咚。”
“我”每说一句话,那男人就狠狠地磕一次头。
“孩子,我老了,”
“我不能起来扶你了。”
“我”颤颤巍巍地尝试从沙发上站起来,可老迈的筋骨却不允许我脱离地心引力的束缚。
“如果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太太,就站起来坐到我身边。”
“我”的吐字并不如想象中那样清晰,说话的速度也不够快,像极了半截黄土的老人。
“咚。”
男人再一次用自己的头颅狠狠地撞击地板,坐在沙发上的“我”似乎能够感受到地板的颤抖。
不过,与上一次不同的是,他在叩首之后从地板上缓缓地站起身,向“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时,我才终于看清了自己梦寐以求的那张脸,凶手的那张脸。
没有想象中的凶神恶煞,没有推测中的戾气逼人,他穿着蓝色的补丁裤,身上的制服并不怎么干净。
我记得他这样的装扮,那是经典的管道工制服,辨识度很高的那一种。
家政公司的人会穿,外地来到城市打工的人会穿,甚至连一些沿街乞讨的人都会披着这样的衣服。
款式单一,结实耐脏,实属劳动者们说一不二的首选。
不过这些都说不上是什么重点,最让我意外的是他那张脸。
消瘦,干净,还带有刚步入社会时的年轻与稚嫩。
他还是个孩子,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
为什么?
他走到了“我”的眼前,他的个子并不高,却足以让坐在沙发上的“我”抬头仰望。
“过来坐,孩子。”
“我”慈祥地开口,对男人发出了善意的邀请。
“奶奶,我…”
男人开了口,他的嗓音还是如之前那般沙哑,却没有了取走白敬天性命时候的那般狠厉。
他在犹豫。
“听奶奶的话,坐下说。”
“我”用干枯的手拉着他的衣袖,半推半就之下,他顺着“我”的力坐了下来。
“奶奶明白,奶奶都明白。”
男人坐下以后,“我”用双手包裹着他的右手,沾满血迹的右手。
“奶奶,对不起,我没想过您会在家,我以为…”
“这都是天意,孩子。”
“我”拍了拍他的手,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
“这都是我的命…”
“不,不是的奶奶,我…我…”
男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羞愧,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您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他们有罪,您没有,您没做过错事…”
“我也有罪,孩子。”
“我”打断了男人的话,微微地向前倾斜了自己的身体。这时候我才感受到“我”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十字架的吊坠。
“我每天都在祷告,每天都在请求上帝的赦免。”
“我有罪,孩子。”
“作为母亲,我没能好好地教导他们,没能让他们走上正路。”
“可同样也是作为母亲,我也疼爱他们,虽然我知道他们做的是错事。”
“孩子,你是谁家的儿子?你母亲叫什么?”
“我的母亲叫…张艺涵。”
男人的左拳紧紧地握着,在提及自己母亲的时候,他似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啊,原来你是她的儿子,怪不得生的这么清秀。”
“您…您知道我母亲么?
男人的眼中似乎升起了一丝希冀,但是却又掩盖不住惊喜背后的那一抹哀伤。
“知道,每一个被他们伤害过的人我都知道,他们的名字我都记得。”
“我”说话的速度很慢,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或许是惩罚吧,我的后半辈子每天都活在煎熬之中。”
“我每天都在等着你的到来,我知道即使你不来,也会有其他人来的。”
“或许和你一样是受害人的家属,或者是警察,又或者是社会上专门致力于打击拐卖的民众组织。”
“我等了三十多年,终于等来了你。”
“我”慈祥地看着一声不吭咬着嘴唇的男人,轻轻地拍着他的右手,即使血污沾染了衣袖也不在乎。
“他们都走了吧。”
“我”的语气十分平静,像是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嗯…嗯”
男人点了点头,脑袋低得更加深。
“抬起头,孩子,你做的没错。”
“我”轻轻地抚摸着男人红彤彤的额头,那是他刚才叩首时产生的淤痕。
“或许你的方法触及了法律,不过对于我来说,你是无罪的。”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您…您不怪我?”
“我不怪你,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做。”
男人瞪大了眼睛,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
“帮奶奶一个忙好么?”
“奶奶您说…”
“让奶奶下去和他们团聚。”
“我”真诚地望着他,丝毫不像是在说与自己性命悠关的事情。
“奶奶…我…”
男人的脸上出现了慌张,仿佛又恢复了最初的羞怯。
“孩子,我老了,也活够了。”
“我一辈子都和他们在一起,他们对你来说是十恶不赦的魔鬼,可他们也的确是孝子。”
“或许我才是那个真正应该下地狱的人,如果我能在最开始纠正他们的错误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受伤了。”
“我”的声音开始颤抖,身体也止不住地抖动。
“孩子,奶奶对不起你。”
“是奶奶没能抵住好日子的诱惑,是奶奶的一时贪婪毁了你的家。”
“所以奶奶恳求你,送奶奶走吧。”
男人的脸上此时已经布满了泪痕。
他或许自己都没想到,在遇到真正的“幕后黑手”时他会手软。
在他的眼中,对方只是个孤苦伶仃刚失去了儿子儿媳的老人家。
作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下不去手。
毕竟他不是嗜杀的恶魔。
毕竟他已经完成了自己内心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