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二

　　暂且不表转正后三千八的工资，单说两千五的实习期间的工资对他这个来自农村的人来说，不亚于天文数字。他的高中老师，教了十多年了，不也就一千五百块钱吗？要是自己没有放弃那份工作，用不了半年，就可以把自己的助学贷款给还完了。用两个月，就可以把自己给家里造成的损失给补上了。父母不用为他操心，子文也可以去上大学。
　　回到宿舍，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到了六楼楼梯那坐着，这里是最上层，很少有人经过。此时此刻，研究生初试第一的喜悦，在他心里荡然无存，家人都在苦苦挣扎，而自己却依旧在象牙塔里面养尊处优三年，这三年的煎熬能忍受的了吗？他的心宛如一个巨大的酒杯，里面斟满了失落的苦酒和悔恨的泪水。研究生毕业后还不是照样要找工作吗？研究生毕业后还能有现在这样唾手可得的机会吗？他想起了考研的初心，害怕找不到工作，他忽然意识到在他换一所学校怀着煎熬的心情再吃三年食堂之后，找不到工作的风险仍然挥之不去。每呼吸一次，他就忍不住责怪自己一次。他的内心有很多话，他对着墙壁说出了自己的忏悔，怪自己考上研究生之后不该得意，怪自己胆小，连去尝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结果竟然误了自己。他还怪自己听不得两句好话，晕晕乎乎地就交出了资格券。他以前听过他爹抱怨他爷爷，说谁要是给爷爷两句好话，爷爷都能把头割下来给人家！看来这是家里的老根。
　　他想给子文打一个电话，但又想打这个电话又有什么意义，难道是告诉子文，“我本来有一个工作的机会，本来可以供你上大学，结果让我放弃了！让他知道我对他的一片苦心，让他原谅我，可这么做有意思吗？”
　　汉卿最终没有给子文打电话。他在楼道里坐到了半夜，整个宿舍楼上都已经渐渐安静，只是个别宿舍还有打游戏的声音，整个校园中都弥漫着灌汉卿的失落。灌汉卿回到了宿舍时，同学都已经睡着了。汉卿没有开灯，摸索着找到自己床铺。他躺在床上，头刚刚碰到枕头的一刻，他竟然听到了耳朵里一阵阵“蝉鸣”的声音，这是耳鸣的症状。他的耳鸣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了，他也已经习惯了耳朵里的这种声音，反正也不怎么影响听力。再度出现耳鸣，汉卿才想起他的耳鸣大概是在得知研究生初试考第一那晚消失的。
　　学校既不是985，也不是211，就算以后读完博士，也不能当大学老师，很多学校招聘的时候都要求第一学历的学校是985或者211。
　　汉卿还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他读完研究生不仅要重新找工作，他还得面对学历贬值的问题，他不敢想象几年之后的就业形式。他的班主任，是一个本科生，在他上大学的两年之前就能以实验员的身份留在系里。等他上大一的时候，系里再招来的实验老师就已经是硕士了。然而仅仅过了一年，连实验员都要博士了。现在系里招老师，还得要有留学背景。他刚刚踏入大学校门的时候，看到本学校的研究生就能去一个二本学校当老师，现在本校的研究生，能直接去城区的中学当老师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无论是从感情上还是理智上，他觉得自己都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每呼吸一次，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精气神出去一缕，半小时之后，他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却总也睡不着。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发现枕头都湿了，就像他丢钱时第二天醒来那样。
　　到了第三天，灌汉卿才慢慢地活过来，人，选择多的时候总是好一些。一旦你放弃了某种可能，就愈发觉得这种可能是那么的珍贵。在接下来的几天中，他一直精神萎靡，耳鸣也越来越严重，他耳朵里仿佛住了一只昼夜不休的蝉。
　　十天之后，灌汉卿在系楼的大厅中看到了南海市的另一个区招聘老师，考试的时间正好在复试的前面。
　　这个区是经济技术开发区，和汉卿错过的西岗区招聘模式不一样，西岗区当场来招人的时候就很严格，相当于面试前置，大部分人都拿不到那张入场券，所以真正去考试的人不多，但个个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到那之后试讲加面试，没有笔试。而经济技术开发区，只要是合格的大学本科毕业生都可以报名，但是报上名之后，先笔试，考教育学和心理学以及专业知识，根据成绩高低留下所需人数的三倍，参加最后的角逐。灌汉卿越来越觉得自己上次没去真是太可惜了，他已经摸着成功的大门了，却没有抓住机会。
　　但是不管怎样，他都要硬着头皮去试一试。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客车之后，他到达了南海市，果然名不虚传，红瓦绿树碧海蓝天，处处是高楼，到处是大厦，车如流水，人若波涛。汉卿按照招聘简章上提供的信息找到了教育局，这也是报名地点。
　　等他到了教育局报名，才发现这次报名的人数比上次在教室招聘的只多不少。三支队伍排到了大厅之外还拐了弯，比春运时的火车站还拥挤。汉卿排在了一支队伍的最后。队伍慢慢地向前移动，汉卿身后也不断地有人过来排队。过了将近三个小时，汉卿终于进了大厅，汉卿回头一看，他的身后又是一条长长的队伍。
　　教育局的大厅里三个窗口全开，里面的工作人员在忙碌地审核材料。
　　一位女记者举着话筒：“如今大学毕业生数量年年大幅增加，就业形势严峻。一份稳定而且收入也有保障的职业是他们的希望所在……”。
　　长长的队伍如蜗牛一般缓慢地向前移动，终于轮到了汉卿，汉卿交上了自己的材料，有大学时期的成绩单，四六级成绩单等等，还有填着个人信息的表格。那位工作人员看了看他的家庭成员状况，惊讶地说：“你们家有三个孩子啊，而且还都是男孩！”
　　灌汉卿问：“这影响考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