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

　　在灌云常所在的灌县灌江口村，光棍可不是稀有品种。而是像夏天的苍蝇一样乌泱泱一片。村里男女老幼加一块几百人，而大大小小的光棍就有几十人，而且大部分都是他们老灌家的。路旁的三间红砖房子里，就有三个光棍兄弟。他们都已经过了三十，是灌云常刚刚出五服的本家。他们比灌云常的年龄大，但是他们的辈分比灌云常小，所以他们是灌云常的堂侄，此刻他们三个堂侄正光着膀子在树荫下睡觉。
　　东面的庄稼地中隐藏着几十个光棍的坟包，其中两个连在一起的，是他的亲大大爷和亲三大爷的。一家出两个光棍，这个比例在产光棍的灌县也算是很高了。
　　据说，灌云常家的陵墓是光棍陵。相传，明朝末年，闯王李自成和官军在开封拉锯战，黄河堤决口了，滔天一样的大水顺流而下，淹汉卿不计其数，灌家就差点绝户，只有一个小伙子逃了出来，后来他讨了一个懂风水的媳妇。在给他们挑陵墓的时候，她看中了一块地，她说此地往前十步兴人烟，往左十步出大官，往右十步财万贯！灌家老祖宗兴奋地说：“能不能既可以兴财，兴官，又可以兴人烟？”她皱着眉头说：“你们家老祖宗没积这么大德，只能选一个，要不什么也得不到！”灌家老祖宗沉思了良久，说：“那就要人吧！”果然，从此家里生的都是男孩，而且男孩的数量还都不少，一般都是四五个，偶尔有一个女孩点缀一下。所以，此后的清朝入关，捻军纵横，中原大战，日本鬼子侵华，老灌家不仅没断了香火，由原来的外来户，还繁衍到附近的几个县，美中不足的是，家族中经常有光棍。
　　转眼他们到了村委会的大门前，挂着大铁栅栏门的两根水泥柱子底下，有几颗青草，两只半大的羊羔蹦跶到编队的最前面，低头开始吃草。
　　王贵行先看见了两只小羊，又看见了牵着羊的灌云常，最后才看到了后面的汉卿。王贵行剔着牙迈着外八字脚走了出来，领着灌云常进了村委会的大门，村委会的院子里停着一辆面包车，两辆带斗的拖拉机，拖拉机上装着他们家的缝纫机、锁边机、床、桌子、柜子……
　　汉卿指着拖拉机车斗对灌云常说：“爹，咱们家的缝纫机！你快点回家拉地排车，我在这看着。”
　　灌云常牵着羊进了村委会的会议室。
　　会议室的桌子上，地上都是鱼骨头。灌云常见到了那个长得像他未来的准二儿媳妇的小分队队长。灌云常对乡里来的眼角耷拉着的小分队队长说：“领导，你把我吃饭的家伙都搬走了，我以后怎么交罚款，就是去借，亲戚们看见我还有台缝纫机就会借给我钱，他们看到了缝纫机就看到了我还钱的能力！现在我的缝纫机没了，谁也会借给我钱。今天我把这三只羊牵来了，希望能把缝纫机和锁边机带回去，欠的罚款以后我保准能还上！”
　　小分队队长好像没有在听灌云常说话，他看着青色的呔嗨。他伸出手，在呔嗨身上摸了一把，或许这他这一把太过用力，呔嗨痛苦地叫了一声，扭着身子躲在灌云常的身后，像一个受了欺负的小闺女。小分队队长拍拍手，手上掉下了几根青色的羊毛，他说道：“这羊不错！”灌云常感到事情似乎有转机，顺着小队长的意思说道：“这都是我那五岁的儿子的玩伴，平时就跟这几只羊一块玩，带着他们就在屋前屋后的林子里吃草，养得皮毛溜光！领导，你看能不能把我这两台机子给拉回去啊，穷家薄业的，就这点家当！”
　　在灌云常和小组长说话的时候，灌汉卿爬上了装缝纫机的车斗。灌汉卿站在车斗上喊道：“爹，这两个机子是咱们家的，头晌被他们搬走啦！”汉卿见他爹正和别人说话没理他，就决定自己先动手把这些家伙搬回去。汉卿想搬动最外面的锁边机，他用尽了吃奶的劲锁边机却纹丝不动。他看到了锁边机上的小抽屉，他想起里面有他爹前天给他买的江米条，他伸出小手，拉开了抽屉，江米条还在。汉卿饿了，拿出盛放江米条的纸袋。从袋子里抓了一把江米条，吃了起来。
　　小分队队长好像还是没有听见灌云常的话，也没有听见灌汉卿的话，他对王贵行说：“头晌怎么没看见他家有羊？”灌云常感觉事情不对，他对灌汉卿说：“你快下来，把羊撵走吧！”汉卿边吃江米条边说：“你不是说待会它们自己就回去了吗？”灌云常对灌汉卿说：“你快下来！”灌汉卿抱着那包江米条蹦了下来。灌云常说：“领导，你们先忙，我们先回去了！”灌云常正要回头。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灌云常的手腕，灌云常绝对没想到这个瘦瘦的小分队队长的手劲有这么大，他感到虎口生疼，握着缰绳的拳头伸展开，变成了布。小分队队长笑嘻嘻地伸出另外一只手，抓住了缰绳。小分队队长说：“现在你可以走了！”
　　灌云常和灌汉卿走到了村委会的西山墙。混成编队损失惨重，这是他们父子一次不愉快的合作。灌汉卿跑了回去，又跑了回来，他的手里多了来的时候撵羊的柳树条。汉卿问：“过会呔嗨它们会自己回去吗？”灌云常不说话，只顾往前走。汉卿拿着江米条跑着追了上去。汉卿问：“咱们是回家拉地排车吗？”灌云常朝着儿子吼：“你怎么这么多话？”汉卿愣了十秒，张着大嘴哭了出来。灌云常见他这个样子又有点心疼，过去抱起了他，往家走。
　　回到家灌云常一言不发。放下灌汉卿之后，倒在了床上。床的那头，子文正在逗着灌达令玩。不用说，车桂娟就知道灌云常的计划失败了，车桂娟气得说不出话，用手指着他，过了一阵子，才从心里吐出几个字：“你真迷糊！”灌汉卿看见妈妈很生气，又从口袋里掏出了江米条，给妈妈吃，他说：“这是我从车上咱们家的缝纫机下面的小抽屉里拿出来的！”车桂娟哭了，说：“你个傻孩子，你怎么不把妈妈的剪刀、线团拿回来！”
　　这时候，房子后出现了一阵拖拉机的声音。子文醒了，他哭了。达令醒了，他也哇哇大哭。车桂娟惊恐地对灌云常说：“他们又回来了。”她下意识地要护住什么，却突然发现屋子内除了睡觉的这张床，已经护无可护。灌云常赶紧出去，拖拉机车斗上下来了两个人，已经把停在院子里的自行车搬到了车斗里，原来他们回乡里路过灌云常家的时候发现了竟然还有一辆自行车。灌云常说：“把我的自行车放下。”那些人又怎么会乖乖地听他的话。灌云常更不敢上去抢夺。。
　　坐在面包车上副驾驶座位上的小分队队长示意可以离开了。突然拖拉机车斗上传来了一阵羊叫的声音。原本在屋子里的汉卿冲了出来，灌汉卿叫道：“爹，它们回来了……”。拖拉机离开了院子，汉卿纳闷地问灌云常：“爹，他们怎么不把咱们的小羊放下来。”不等着灌云常回答，灌汉卿也跟着跑到了公路旁边。灌云常在后面喊道：“小六，回来！”灌汉卿对着车上的羊喊道：“呔嗨，大青，小青，你们快点下车!”三只羊在车上咩咩叫着。在灌汉卿看来，这是等着他去解救的哀求之声，汉卿追了过去。他不顾后面灌云常让他回来的呼喊。
　　乡村公路上出现了这样一幕，夕阳下，一辆面包车在前面跑，两辆拖拉机带着车斗在后面跑，装着羊的拖拉机后面一个孩子在奔跑，后面就是灌云常，面包车遥遥领先，绝尘而去，拖拉机也由慢挡换了快挡，灌汉卿在拼命地奔跑，终于，他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