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二

　　今天一大早，灌云常就骑着自行车出去借钱了，他去的是姑姑家，姑姑家光景还可以，但已经被他的二弟也是因为计划生育罚款借过了，所以这次他空手而归。他失望地回到家，发现家中基本上已徒剩四壁了，原来摆着家具的地方只剩下了粘着灰尘的蜘蛛网。空荡荡的两间房子里只剩下了一张床。他的妻子车桂娟坐在床上哭的一把鼻子一把泪地说：‘缝纫机，锁边机，扣眼机，自行车都没有了！要不是我把两个孩子放在了这张床上，自己护着，也被他们搬走了！”
　　灌云常看着被抄过空荡荡的家，感觉多年攒的过活一下子就没有了。高中毕业后，他没有考上大学，他爹逼着他在地里刨树疙瘩，他对此毫无兴趣，他自己借了姑姑的钱去学缝纫，学完之后又借钱买了一架缝纫机，靠着这架缝纫机，他不仅娶了媳妇，还在公路旁盖了两间水泥房子。这是村里的头一家在外墙上抹水泥，在内墙上刮大白的房子。后来他又陆续添置了新的设备，一架最新式的缝纫机放在最显眼的位置。那是一架电动缝纫机，十里八乡都没有的新鲜玩意。有了这台新缝纫机，他们两口子一天的收入能顶的上五个建筑工的收入。灌云常想着得把那一新一旧的缝纫机弄回来，
　　此时，五岁的灌汉卿竖起了耳朵，说：“我听见羊叫了！咩咩的，是咱们家的羊！”但是灌云常并没有听见。灌汉卿跑到了院子里，童声童气地对着远处喊道：“呔嗨，呔嗨，快过来！”果然，一会，一大两小三只羊回来了。青色的那只大羊就是呔嗨。它听见了灌汉卿在呼叫它，往前紧跑了几步，到了灌汉卿的跟前，“呔嗨”把头伸过来，灌汉卿一把抱住了它。这是一只性格温顺的青色母山羊，她生育的所有后代都和她一个颜色。她不需要特殊的照顾，自己领着羊羔在到处觅草吃，吃完了就回家。抄家的时候它们躲过了一劫，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灌云常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他拉过了灌汉卿，道：“汉卿，咱们家的东西，都被那帮人给搬走了，那台新缝纫机，是刚买的，以后还得靠它挣钱给你买果果吃。过会，用咱们这几只羊去大队里，把咱们家的缝纫机弄回来。你在前面牵着，我在后面撵着，怎么样？”汉卿似懂非懂，但他最关心的是：“咱们回来的时候呔嗨会和我们一起回来吗？”灌云常说：“它们不会和我们一起回来，但是它们自己过一会就自己回来了！”汉卿说：“那好吧！”于是，这个微型混成编队就出发了，灌云常走在最前面，手里牵着一根缰绳，缰绳上拴着呔嗨，呔嗨后面跟着两只脖子上没有缰绳的羊羔，它们两个不怎么听话，经常出队，好在后面有拿着一条牛尾巴汉卿殿后，他们往左跑，灌汉卿就挥舞着牛尾巴把它们赶到右边，他们像右边跑，灌汉卿又挥舞着牛尾巴把他们赶到右边。总体上来说，这几只羊还是比较配合这次旅行的。路上每遇到一个人，汉卿就说：“俺和俺爹去搬缝纫机，搬回来俺妈做衣裳，做完衣裳给俺买江米条吃！”
　　走到离村委还有一半路程的地方，汉卿停下了。灌云常回过头问：“怎么不走了?”汉卿站在那里说：“我在犯愁!”灌云常问：“你在犯什么愁？”汉卿说：“我好像搬不动缝纫机，也搬不动锁边机，它们好高啊！两个大人才搬得动……那些人是开着大拖拉机把咱们家的缝纫机和锁边机拉走的！”汉卿做出了拿方向盘的姿势，嘴里还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很明显，他在模仿拖拉机的声音。汉卿接着说：“我在外面唱着歌，他们就过来了……爹，你自己能把它们都抗回来吗？”灌云常说：“没事，咱们先把羊撵过去，我再回家拉地排车，把缝纫机和锁边机都放在上面，把你也放上面，一车就拉回来了！”汉卿：“那呔嗨它们也坐地排车回来吗？”灌云常：“它们一会就跑回来了！”汉卿点点头，往前跑了几步，特混编队继续朝着村委会前进。。
　　“依山傍水风光好，不见哥哥只见嫂，烧的树叶羊粪蛋！穿的透风破棉袄！”灌汉卿振振有词地念着。这时候灌云常才发现走到了老堂哥家的西山墙。灌云常训斥道：“跟谁学的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孩们都在念！”灌云常瞪着眼睛说：“别人念我管不住，也没法管，你不能念！”灌汉卿虽然不明白，也点了点头。直到灌汉卿三十岁的时候他才听说，这几句歌谣是嘲笑一个老光棍的，而这个老光棍是他的堂大爷，也是灌云常没出五服的堂哥，因娶不起媳妇，后来与寡居的嫂子结婚，全家四口人，住在三间破房子里，只有一张床，铺着破席片，两个姑娘只得到邻居家借宿，常年靠吃麸子窝头和地瓜叶菜团子为生，不知道哪个缺德的人编了这样的顺口溜。
　　灌云常经常想起他在一本语文书上看到的一篇课文——《我的叔叔于勒》，其中的一句话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是福音：“我大姐那时二十八岁，二姐二十六岁。她们老找不着对象，这是全家都十分发愁的事。”要是他们生在这附近，让全家都十分发愁的事绝对不会存在。这里，男众女寡、狼多肉少，找对象不仅是一件令全家，而且令祖宗八辈都发愁的事。无论是二十八岁的大姐和还是二十六岁的二姐绝对都能让说媒人的人把家里的门槛踏断。当灌云常的儿子们都长成了半大小子的时候，灌云常不仅经常想起这篇课文。他还听说了印度的嫁姑娘彩礼少了都嫁不出去，嫁姑娘也得拼彩礼，灌云常心想就算是天堂也不过如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