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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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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霍守义撒入紫玉河的那一泡尿液融入紫玉河水,朝着北边的渭河流淌的时候,他的大哥霍守忠跟着他的四当家已经到了咸阳的渭河桥头了。霍守忠一身仆人打扮,浆洗过的黑土布做的夹袄夹裤还留着被棒槌反复捶打过的痕迹,在太阳下闪着光亮。他牵着他平日里最喜欢的那匹白耳朵尖的黑马,四当家稳稳当当文文雅雅地坐在马鞍上。四当家穿一袭藏青色长衫,头戴黑礼帽,鼻梁子上架着一付茶色水晶石眼镜,悠闲自得地左顾右盼,欣赏着渭河两岸的春日风景。
  霍守忠记得他头一回见四当家是去年夏天,此前,他只是从长工头老李和其他的伙计们嘴里,听到过一些有关四当家的零碎的信息。四当家就是康老爷的第四个儿子,康老爷的前边三个儿子都在本村成了家,帮着父亲打理着这份庞大的土地产业。唯独这个老四特别的天资聪慧,喜欢念书上学,于是就一路顺风地念到了西安的大学堂。那天傍晚,他给东家的厨房里挑水,在院子里看见了一个留着分头,穿着雪白长袖洋布衫,蹬着油亮油亮的黑皮鞋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对他和善地笑了笑。他当时自惭形秽地不敢看人家,紧张地挑着水桶,低着头就朝门外头走。后来还是一个小伙计告诉他,说那个人就是传说中的四当家。
  那天夜里,老李安顿霍守忠睡在麦场里看麦子。吃过晚饭霍守忠就胳肢窝下夹了一张卷起的竹凉席,肩膀上搭了一床薄被子,来到了康家的麦场上。他在一个很大的麦堆旁铺上些麦草,再把凉席铺上去,然后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
  一股清凉的下山风从终南山那边吹过来,掠过宽广的打麦场,拂过霍守忠黑乎乎汗津津的光身子,十分的舒适和惬意。霍守忠很享受这样的终南山下的乡村的夜晚,他想起了康家的那个在西安省念书的洋学生四当家,想起了四当家留的又黑又长的中间有条缝儿的偏分头。这头发,这头势,就是好看哩,就是很嫽的哩!他这样想着,便不由自主地举手摸了摸自己刚剃过不久的光头。嗯,还有那黑皮鞋,好看是好看,但不知道穿在脚上捂不捂脚呢?霍守忠兀自羡慕和揣测着四当家的头发鞋子,却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他立即警觉地爬起来问道:“谁?”没料到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他的四当家。霍守忠有些怯怯地恭敬地叫了一声:“四叔,你咋来咧?”四当家手里捏着一把竹篾儿扇子,慢慢地摇着说:“哦,屋里热,我出来凉快一下。”霍守忠站在凉席上,便再没有话说了。四当家笑了笑,拉着霍守忠粗糙的大手说:“来,坐下谝谝闲话嘛!”霍守忠顺从地坐在凉席上,四当家也坐了。四当家问道:“你是咱县西紫玉村的?”霍守忠点点头说:“嗯,就是的。”四当家摇了几下扇子又问道:“那你屋里都有些啥人呢?”守忠回答说“俺大俺妈还有俺兄弟。俺兄弟跟我是个双生儿,现今正在县中念书哩。”四当家说:“哦,那你怎么??????”守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他的光头皮说:“我念不进去,一看见书就头疼。整天挨先生的板子哩!”四当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笑毕了突然严肃地说:“不爱念书也没啥要紧的,不念书也照样闹革命哩!”霍守忠有些莫名其妙,就疑惑而低声地问:“革命?革命是啥吃货么?酸的还是甜的呢?”“呵呵呵!”四当家又笑了:“革命比吃货美得多!就是要把全天下当官的有钱的人都打倒,把财东家的房子,地,牲口农具,都分给你这样的穷苦人。你知道咧吧?”霍守忠似懂非懂地喃喃地说:“别人家的东西好好的,凭啥说分就分,那要是人家不答应咋办哩?”四当家说:“那你就甭管了。等共产党得了天下,坐了江山,嗨!枪栓子一拉,那还不容易?”霍守忠一听见说枪就害怕起来,他听他父亲说过土匪抢劫紫玉河西竹园村一户财东家的事儿。说是土匪就放过枪,打死了好几个人。尽管害怕枪,霍守忠倒是对分财东家的东西在潜意识里有某种希冀。于是就大着胆子问:“四叔,那闹了革命分媳妇不?”四当家的笑声更爽朗了:“你没听说吗?只要革命成了功,一人领个女学生。咋样呢?只要你参加了革命,等我们的革命闹成了,想跟你的女子多的排队等你挑呢,还用愁没媳妇哩?瓜兄弟啊!”霍守忠又问:“那没念过书的也能领女学生么?”“能,咋不能呢?汉朝的刘邦就是个不爱念书的,不是还坐江山当了皇上么?”四当家肯定地说。霍守忠想起了小时候听说的皇上的媳妇多得很的话,一下子兴奋起来了,就笑着说:“那个刘邦是不是就领了很多的女学生呢?”四当家笑得躺在了凉席上,他对霍守忠说:“皇上的媳妇不是女学生,人家那叫皇后,贵妃。呵呵呵!”霍守忠的革命热情被点燃了,他急切地对四当家说:“四叔,你是不是早就参加了革命呢?那你能不能也带我参加革命哩?”四当家坐起来,平和而严肃地对霍守忠说:“你是个穷苦人家出身的青年人,是块革命的好材料。不过,革命是一场伟大的事业,是要解放全天下的受苦人的,不是仅仅为了给自己找个媳妇的。至于你啥时候去参加革命,等有机会了我会告诉你的。”四当家继续深入浅出,循循善诱地给霍守忠讲了很多的革命道理,才离开了麦场。
  从这天晚上起,霍守忠的大脑里总有些女人的影子让他挥之不去。他晚上仰躺在麦场的凉席上,看着这乡村夜晚天空上大大小小,或明或暗的星星,一股难以遏制的思绪在杂乱地飞舞,看着看着,那星星分明就幻化成了女人的脸蛋儿,女人的胸脯子,女人的大腿和尻蛋子。他记起那年在老爷庙里跟二先生念“人之初”时,苏尚德叫他们去看瓜秀娃的大白尻子的事儿,那天他也掏出了牛牛,朝着瓜秀娃尿了一泡。他记得瓜秀娃的脸蛋儿虽然长得黑,但她的尻蛋子和大腿倒是雪白雪白的呢。瓜秀娃平日里嘴上老是挂着个“日日日”,小时候只是觉得好玩,可现在一想起她的这个话来,他的身上就有些没来由的燥热和胀满。
  霍守忠还记得前年到县立一中给弟弟守义送米面,那天,他看见弟弟跟一个女同学在教室的山墙上办黑板报。俩人各自站在一张条凳上,弟弟在写字,那个女同学用彩色粉笔在画插图。从背身看去,弟弟的女同学留着油黑油黑的齐耳的剪发头,月白的短袖紧裹着柔韧的腰身,藏蓝色的裙摆下,露出两条藕节似的白皙的小腿。霍守忠看得傻了眼儿,出了神儿,已经忘记了自己肩上扛着的米面袋子。弟弟守义跳下凳子,准备跟那个女同学换个位置,无意间他扫见了扛着粮食袋子的哥哥。守义放下手里的粉笔和稿子,惊喜地说:“哥,你来咧!”赶忙过去接住了哥哥肩上的粮袋子。那个女学生听见霍守义招呼哥哥,也转过身子对着霍守忠笑了笑。霍守忠这时才看到了这个女学生的正面模样儿:齐齐的留海下,两条弯弯的细眉,扑闪闪水汪汪的眼睛,好像在跟人说话似的。还有胸前那两个圆圆的高高鼓起的包包,直逼的他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她一眼。弟弟的女同学这一转身和回眸一笑,太震撼了,太有杀伤力了!霍守忠在那一刹那间,就将这张女学生的模样儿刻印在头脑里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霍守忠都对弟弟霍守义心生了几分羡慕和嫉妒。他想,要是跟那个女学生并着肩膀站在一起的是自己那该多好呢!不过日子久了,辛苦的农田劳作,让他对这件事儿也就渐渐地淡忘了。可是,那天夜里四当家那个革命成功就领女学生的话,把他沉睡的水潭翻搅起来了,静不下来了。好像心里总有个泉眼儿咕嘟咕嘟冒水呢,冲击得他心神不宁,脸热身燥。迷糊间,霍守忠就看见了瓜秀娃的大白尻子,看到了县中女学生胸前鼓起的两个圆圆的包包,还有藏蓝裙子后面撅起的尻蛋子。他的脸就潮了起来,心就热了起来,下面那地方就瞬间唰地憋胀起来,把裤裆儿几乎顶成了一把雨伞。霍守忠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裤裆儿……从这一刻起,霍守忠头一回有了自己必须真真切切拥有一个女人的念想,而且是想拥有一个念过书留着剪发头的女学生的念想。
  于是,霍守忠就天天盼着四当家再从西安回来,好早些儿带着他去参加革命。然而等呀等,四当家总不见回来。他还多次在老李那里打听四当家的消息,却是一无所获。老李说:“四当家的事儿,老爷和其他三个当家都不晓得的。”等得过了秋天,又过了冬天,心想过年了,四当家就该回来了吧?但是,过年四当家还是没有回来。眼下开春了,地里的农活更忙了,霍守忠几乎对参加革命不抱什么希望了,看来他的领个女学生的愿望只能化作泡影了。
  霍守忠万万没有想到,他的日盼夜盼的留着偏分头的四当家,竟然像个神仙似的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形下,在天黑定的时候,降临到了甘湖县东石鼎村的康家大院了。当天晚上,四当家差人把霍守忠叫到他的卧房里,闭上门对他说:“我去年夏天在麦场里跟你说的参加革命的话,你还记得么?”霍守忠说:“记得哩,我咋能忘了呢!四叔,你到底啥时能带我参加革命哩?我都等不及了。”四当家郑重地说:“我这回就是回来带你参加革命的。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的革命同志了。守忠同志!”啊,啊!同志,守忠同志,而且是革命同志,多么好听,多么新鲜的称呼啊!霍守忠不由得激动起来了。十七年了,在紫玉村,从来没人叫过他的大名,只是猫蛋儿,狗蛋儿地浑叫他的小名,最多叫他忠娃子。现在,他这个紫玉河边土生土长的泥娃子土娃子,转眼之间就成了穿洋布衫留偏分头的有文化的四当家的同志咧。呵呵,人生是多么的神奇,多么的不可思议。难道不是吗,四当家不是给他说过,不念书也能闹革命的么?按这个道理往下想,不念书当然也能当革命同志的,将来也能领个洋洋气气的女学生的哦!
  主仆二人来到渭阳桥头,霍守忠看着宽阔的春水悠悠的渭河,就回头对骑在马上的四当家说:“四叔,我老早以为俺村里的紫玉河就是天底下最宽的河咧,后来到了你们石鼎村,才发现你们那里的沣河比俺的紫玉河大得多呢。而今我看见这渭河,才知道渭河比沣河又大得多哩!”四当家微笑着说:“你往后还能看到黄河长江呢,那就更大更宽了。”
  渭河上的渭阳桥是一座木桥,只架设在河道中间的水深处。河岸到桥头之间的河床上铺着石条。秋季夏季雨水多时桥和这些石条就淹没了,两岸就行船摆渡来往。现在正是春季,渭河水量并不大,所以来往人马车辆就从桥上行走。霍守忠牵着黑马从岸边走下河底,踏上石条路,铁马掌和地下的石条碰撞得叮当响,声音很好听。桥的当中,有几个戴大盖帽儿身上背枪的军人摸样的人,正在盘查过往的路人。四当家在路上早已给霍守忠交代过,说是遇见这样的情形,他就装做哑巴,千万一句话也甭说。还叫他甭害怕枪,说以后还要教他打枪呢。有了四当家作主,他心里很有底儿,胆子也就正了。一个当兵拦住马头问:“到哪达儿去呀?”霍守忠假装听不见,转回头看着四当家。四当家坐在马上回答说:“走亲戚去呀!”,当兵的又问:“亲戚在哪达儿呢?”四当家说:“咋咧?还不信?那你跟我一搭儿去看看去!”当兵的一看这人气势有些不凡,就笑笑挥手叫他们过去了。
  四当家带着他的革命的新同志霍守忠,入住了渭阳北大街的渭城客栈。霍守忠熟练地把他的白耳朵尖儿的黑马拴到马棚里,看着客栈的伙计给马儿拌了草料,然后再摸摸黑马的白耳朵尖儿,才进了自己的小房间。渭阳城里就是跟甘湖县大有不同,客栈里安的是木板床,床上铺着干净的洋布被单子。霍守忠还是头一回享受这样的待遇,抬脚就躺到了床上,四仰八叉地美美地伸了个懒腰。
  黄昏时分,四当家把霍守忠带到客栈对门的西北第一碗老铁家羊肉泡馍馆,要了两老碗泡馍。四当家亲自示范教他把馍掰的像半个指甲盖儿大小,教他吃糖蒜吃辣子酱。霍守忠早就听说过西安渭阳城里回民的羊肉泡肉烂汤汪,是天下第一美食。现在终于亲口吃到了,嗯,就是香的很嘛!真是名不虚传哩。霍守忠吃得热乎乎黑水汗流的。吃完了还不停地在咂吧着嘴呢。心下想,呵呵,这革命就是嫽得很哩。难怪穷人都喜欢闹革命呢,这革命的头一天就开了洋荤了嘛。
  回到客栈,四当家带着霍守忠来到他的的客房,让他关上房门,低声说:“今黑里有个事儿你去办一下子。”霍守忠看着四当家严肃平静的神色,就大着胆子说:“你说是啥事情,我去办!”四当家说:“你从这客栈出门往南第一个巷口儿往西走,就看见有个像咱县里钟楼的古建筑,叫个凤凰台。挨着凤凰台西边第三家的门朝南,你敲门进去。人家问你寻谁呢?你就说寻俺大呢。人家问你从哪达儿来?你就说俺从老北岸子来。人家就给你一个纸袋子,你揣回来就成了。”四当家让霍守忠复述了几遍他说的话,这才送他出了客栈门。过了约摸半个时辰,霍守忠就回来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牛皮纸信封交到了四当家手上。四当家也没有打开看,就又递给霍守忠说:“你看见马棚南边那个草垛子了没?”霍守忠说:“我看见了,草垛子咋咧呢?”四当家继续交代说:“你把这个纸袋子揣好,等人都睡下了,就锁上房门,去那草垛子里睡觉。夜里无论你听见啥响动,都甭动弹,甭出声。记下了没?”霍守忠点点头说声记下咧,就回了自己的客房了。
  等到客栈里所有的客房都灭了灯,霍守忠便轻手轻脚地锁上房门,揣着他从凤凰台那户人家取来的大纸袋儿,钻进了客栈的大柴草垛下睡觉了。霍守忠一天的兴奋劲儿还没有过去,他一点儿瞌睡都没有。真有意思啊,才一天的功夫,他就从甘湖县到了二先生曾经说过的那个埋皇上的地方了。当然也埋着他们霍家的先人霍去病。一切都那么新鲜、那么令人产生前行的冲动。他问自己,难道这就真的跟着四当家闹开革命了吗?他又想起了县中的那个面容娇好白皙,留着剪发头的女学生了。他想要是将来真的有一天他可以领女学生当媳妇的话,他一定要想办法把那个女娃儿领回家。这一想不要紧,却让霍守忠的身上又燥热起来了,裤裆里又鼓起来了。他忍不住解开裤带,把手神了进去。他在这个埋皇上的地方的草垛子里,跟那个剪发头女学生美美的痛快了一回。
  后半夜的时候,客栈外传来了急促剧烈的砸门声。几个保安团团丁和挎着盒子枪的便衣警察,叫叫嚷嚷地进了客栈的大门,进到各个客房搜检共党分子。查问到四当家的客房时,四当家就回说自己是西安文昌门道一斋古董行的,是来这里收购青铜玉石秦砖汉瓦这类古董的。那些人翻遍了四当家的被褥床板和褡裢,也没查出个啥名堂,就客气地道了声抱歉离开了。团丁和便衣们离开客栈后约摸半个时辰,四当家这才去柴草垛子下面,叫霍守忠回他的屋子睡觉。四当家来到草垛下面,却听到了麦草堆里霍守忠沉睡的鼾声。他心里一动,弯下腰拂去了他身上的麦草,拉着手送他回客房睡到了木板床上。
  第二天天亮后,主仆二人就一路向北,上了渭阳的北原,向着泾阳淳化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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