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掉进了深井里

　　对小地精来说，他并没有产生任何疑心。大门开得太容易，这确实有些不对劲。但是此刻他的心里已经被激动、忐忑、自豪、后悔、向往，以及无数种不知名的情绪所充满，根本没有地方再想这些细枝末节。其实对他来说，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正因为他专心地看着门外，才没有被迎面而来的飓风掀倒，随着那些堵门的小泥球滚进隧道里。
　　小地精的卧室就在靠近砖头窗口的地方，平时见惯了大风大雨。而且他特别喜欢那样的天气，在大风的吹拂下，他的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哆嗦，然后飞快地长高；在大雨的滋润下，他的皮肤会发出滋滋的声音，变得湿润，让他充满了力气。特别是下雪的日子，又冰又冷的雪花会让他全身发痒，长起来就更加顺利而快捷。
　　可是现在这股飓风完全不同，虽然看起来还没有自己以前见过的大风的一半强度，却差点把他吹飞。好在他正在发抖，脚掌僵硬地插进了土里，因此只是被吹得一个趔趄，就稳稳地站住了。他无师自通，面向飓风吹过来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微微一侧身子，所有的风就从身边滑了过去。
　　“看来感受一股大风，远比看着窗外的一股大风，要艰难地多。”小地精嘴里嘟囔了一句，他想起了奶奶讲过的故事，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并且有了应对之法。“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如果会讲故事，那就更加奇妙了。”
　　小地精继续侧着身子，一点一点向外跋涉。根据故事里的说法，这样的大风并非来自自然界，而是因为外界的空气流入狭窄的过道形成的，只要突破了这一段距离，下面就会容易很多。他相信奶奶不会骗他，所以一直咬紧牙关，贴着墙根前进。最终，他走完了这段足足有十多个身长的圆形通道，来到了真正的门口。
　　透过夜幕沉沉和月光的反射，小地精首先看到门外有一线细细的光亮，然后随着他一点一点前进，细线变粗，上升，变圆，逐渐成了一片巨大的从未见过的开阔地。
　　一眼望去，眼前是看不到头的辽阔的原野，原野上长着一棵一棵足有几十个身高的大树，树枝上，嫩绿的小叶片正在慢慢地绽开，发出低沉清脆的缓慢的爆裂声。空气清新得让他头脑发晕，要不是他激动地全身僵直，他早就瘫倒在地。微弱而清晰的苦涩气息随风吹来，带着湿漉漉的潮气。一定有一条河流，就在附近。
　　再往天上看，小地精发现天空一阵摇动，星星就如同水里的珍珠，正随着水波的动荡发出耀眼的光芒。他闭上眼睛忍耐半晌，才重新睁开。天空已经稳定下来，星星们就像一块块金色的蛋壳散布在蓝色的树叶上，宁静地放着光芒，而且强度已经下降一半。“没做过旅行，还没听过故事？”这是奶奶经常说的话。故事里说的，果然有用。想一想自己已经出生三年，每天都能听到三个故事，小地精的心里安定了许多。
　　“我很快就会走遍世界，打败所有的恶魔。”小地精给自己鼓劲。这个时候，心里的不安已经消失，自豪和勇敢的情绪正在他的心里潜滋暗长。他慢慢地走着，绕过花坛的拐角，来到了自己的窗户下。抬头向上望去，他发现自己以前低估了这道参差的砖墙，它看起来不是五六个身高，而是三四十个身高。
　　尽管所有的地精都有恐高症，小地精还是费力地向上爬去。他小心地移动着四肢，让它们紧紧地贴着墙壁，从不会让三个以上的肢体脱离墙体。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爬上砖头窗户，根据月光留下的阴影计算，距离天明还有三分之二的时间。
　　小地精悄悄地停止前进，把头从砖头窗户伸了进去。他发现家人们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离家出走，地精姐姐、地精妈妈、地精爸爸和地精奶奶仍然在甜美的梦乡畅游，地精姐姐甚至一晚上都没有移动半分，奶奶已经哼起了另一首儿歌。小地精的心里有些失落，但是更多的却是侥幸。
　　“再见了，我的家！再见了，我的地精姐姐、地精妈妈、地精爸爸和地精奶奶！你们一定要好好的，等着我回来。”
　　小地精转过头，向地精姐姐指过的方向看去，果然再次看到了那片树叶。虽然在这里看起来那树叶大了很多，但是仍然只是一片树叶。在微弱的春风吹拂下，那片叶子正贴着天幕一点点移动。奶奶的故事里说过，一个事物看起来很小，要么是离得太远，要么就是你站得太低。他决定，先去看看那棵树，那棵所有地精王国的地精所仰慕的大树，一定会给他指引方向，告诉他接下来的路。
　　小地精毅然决然地爬下花坛，回到了地精家大门外的通道口。这时候月亮已经落了下去，大地一片昏暗，只有星星在天上闪光，微风吹拂大地，既让小地精感到非常舒服，也让他心里充满了壮游天下的冲动。不管遇到了什么难关，我都要一往无前。小地精暗暗下定决心，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花坛下的家，然后转过身，迈开步子，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可是，然而，突然，小地精刚刚抬起一只脚，迈出第一步，心头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似乎正有什么灾难呼啸而来，马上就要降临在他的头上。他狐疑地抬头看去，天空一平如镜，并没有月亮、星星之类的东西掉下来。他再低头看地，发现面前似乎有一片黑乎乎的泥土，闻上去，有新翻的泥土的潮乎乎的腥味儿。小地精的感觉非常敏锐，立即就明白，那就是让自己不安的危险之源。
　　小地精连忙收脚。可是他已经来不及了，脚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向那个地方踩去。然后，他意识到自己踩空了，一个前扑，整个儿就扑倒了。那是一口深井，足以把他自己完全掉下去。他连忙伸开两个上肢，使劲挥动着，企图保持身体的平衡。可是井的周围一下子坍塌了，就连他的另一只脚也踩空了。最后，他摔倒了，头在井沿磕了一下，掉进了井里。
　　一只地精出门旅行，这本来就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对地精来说，旅行不是他们的生活目标，拯救世界更加不是。就目前整个地精王国来说，没有任何一只地精曾经这么任性过，他们没见过恶魔，更没有见过星星和天空、森林和大树。那些内容都是故事里才有的。可是这只小地精竟然把故事当了真，趁着月夜，走出了自己的窝。他怀揣梦想和激情，自以为很了不起，完全没有想到世界会这么残酷，刚出门就掉进了井底。
　　这是一个陷阱，是用来捕捉地精的专用井，经过了精心设计，而且大胆地挖掘在了花坛下地精的家门口。这是小地精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最重要的原因——毕竟谁能想到会在自己家门口掉进陷阱里。因此在他短暂的掉落过程中，他的大脑完全是一片空白。他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看着灰土噗噗地弹起来，在他的周围飞飞扬扬，落在他的身体上和身下，飞进他的嘴巴和眼睛。
　　小地精在空中翻转着身体，做着下意识的自由落体运动，然后重重地掉在了井底的泥土上。井底是纯泥土的，而且泥土是新翻的，所以不但不硬，不硌身体，反而很舒服。他落在井底的时候，只是稍微地弹动了一下尾巴和爪子，然后就舒服地如同睡在自己的树叶上——甚至比睡在自己的树叶上还要舒服，要知道，井底比树叶更加潮湿，也更加柔软。所以，要不是更多的泥土纷纷落下来，掉了他一头一身，他一定会喜欢井底的生活。他连忙爬起来，使劲地抖动着皮毛、头颅和上肢，还往上跳了几跳，这才避免了被活埋在井底。
　　“还好！还好！”小地精一边蹦蹦跳跳躲避着掉落下来的泥土，一边向四周看着，没有尖石头，没有大马蜂，更没有地精姐姐、地精妈妈、地精爸爸和地精奶奶，掉下来也只是掉下来，他不由得啧啧赞叹，“我真是太幸运了，掉进井里也这么完美。”
　　“哈哈！”然而，可是，突然间，一个低沉刺耳的声音响起来，就像两腿兽在拉大锯，或者在沙滩上拉铁锹，“原来捕捉地精这么容易。”
　　小地精吓得一个哆嗦。不知道为什么，他听到这个声音，心里才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知道，自己真正担心的东西终于出现了。尽管这个声音听起来非常邪恶，但是终究比一无所知要好得多。他连忙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掉进了一口很深很深的井里。井很深，显得井口更小，从井口看上去，只能看到一角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天空。在星光昏暗的映衬下，他看到一个长着三只触角的小恶魔正在低头看着他，一边看还一边不住地用舌头舔着嘴唇，口水稀里哗啦地流下来。。
　　“天哪，我遇到了一个恶魔。”小地精听了成千上万个故事，自然对恶魔的样子和性情一清二楚，所以一下子就认出了眼前的灾星。他的三只触角，他的长长的舌头，他的滴滴答答的口水，和他的说话的声音和口气，不用说，是恶魔无疑。小地精的大脑轰隆隆地运转着，就像花园主人的六脚巨兽发出吼叫，恐惧和无助让他一下子摊在井底，任由土块和草屑哗啦啦地落在身上。
　　小地精知道，恶魔的口水正在飞快地落在井底，一旦这口井被小恶魔的口水注满，恶魔就会跳下来，把自己捞上去吃掉。——奶奶的故事里就是这么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