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攻心殿

　　待四人行至一处崖谷，小心观察，虞万里瞥见身后有异动，回首定睛一看，惊呼：“修罗蚁！”
　　其他人见他如此，俱回首望去，只见四人身后不知何时，爬来了几十只小指大小的红色蚂蚁，而且路边与两侧山崖的岩缝中还有蚂蚁爬出。
　　只是这些蚂蚁只是离着四人一丈多远抖动着触角，并未继续前进，四人稍稍定神，杨十方回看了一眼前方，对虞万里道：“这就是修罗蚁？那蚁王庄主应该就在前面吧。”
　　虞万里苦笑道：“恐怕是了。”
　　四人驱马前行，不多时便见到一人蹲坐石上，身侧立一巨坛，足有半丈于高，腰侧挂着三个小坛，只有拳头大小；此人短打薄衫，袒胸赤膊，骨瘦如柴，毛发稀疏，面相阴郁，却气势自成，不怒自威。
　　只听其对四人沉声道：“尔等何人？”
　　相距十丈开外，却如咫尺之言，四人胯下驮马似是受其威慑，不安的摇耳踏蹄。
　　杨十方与罗五行互视一眼，暗叹：“不愧积年老怪。”
　　杨十方伸手入怀，取出万龙令，高声道：“前辈，我等自鸣重山而来，受飞蝉上人所托，先行一步前往万龙山庄，通告盟主白赤龙，一件可能事关整座万龙山脉的大阴谋，途径这沙窟山，特意前来拜访前辈，欲告知详情，共赴万龙。”
　　背坛老怪打量四人一番，又道：“尔等何人？”
　　四人对视一眼，杨十方抱拳一礼后道：“晚辈乃黄十人义弟杨十方，这位是在下同门罗五行。”
　　虞万里接道：“鄙人青竹山藏图山庄虞万里，这是小女虞筱筱。”
　　背坛老怪沉默半晌，道：“上前，详细道来。”
　　四人稍稍靠前，杨十方翻身下马，引马前行，靠得近前，讲自己一行所遇之事尽数告知。
　　随后再将所做猜测一番言明，背坛老怪轻搓手指略微思考，道：“说来也巧，一个时辰前老夫正在牧蚁，却望见一刀客在山中急行而去，老夫这沙窟山荒凉无物，有人深入其中，却不为拜访于我，当真稀奇。”
　　虞筱筱脱口道：“刀邪叶刹！”
　　背坛老怪抬首望向她，见此，杨十方又将黄沙刀许晨被一刀客纠缠之事说来。
　　背坛老怪略微摇头，随后指向一侧的岩壁，道：“那人身着青白短衫，应是无关。当时我忙收了蚁儿，一路跟随，直至此地不见其踪迹，遂放出蚁儿在四周打探，除了你等四人，周遭再无活物，唯有这壁上岩洞或可藏人。”
　　此时其余几人亦下马靠前，与杨十方一同望去，见岩壁上有一道斜窄缝隙，能容一人有余，似是个洞口。
　　只听老怪继续道：“我分了蚁儿入洞，然已经三回，无有复归。”
　　杨十方皱眉道：“那人已准备万全，不惧修罗蚁，特意引前辈来此？”
　　背坛老怪道：“我叫蚁儿，若遇活物便将其押来，若遇威胁，便自撤回。”
　　虞万里道：“或洞中太深？”
　　老怪微微眯眼，道：“我这蚁儿并未远行，百尺之内必将复往，循循往复逐渐外延，未得我令也不进食，如此，要么僵了死了，要么乱了识途之能。”
　　杨十方看了眼一旁的巨坛，皱眉道：“前辈先前知晓此地吗？”
　　老怪摇了摇头道：“我在这沙窟山住了超过一甲子，何况这岩谷乃是入山要道之一，谷中断岩裂隙怎会不一一查探一番，但最深者唯五丈余，却未想到，这处内里还暗藏玄机。”
　　罗五行对杨十方道：“先前我等想的天真了，你说这人和那阴谋之人会有关系吗？”
　　杨十方沉默半晌，抬首观察岩谷，道：“若叫万龙混乱，为何要引前辈至此，而且是在我等行至此处之时？”
　　罗五行将驮马引到一处，拴在一块岩石上，取了一个包袱背在身上，又从马背上取出火折、桐油与一片方巾，靠近洞口，引燃后轻掷其内，窥见其中空无一物，道：“为今之计，只能一探究竟了。”
　　背坛老怪收拢群蚁，搓碎一粒药丸抹了一下脑后，一手搭在坛口，几息之后只见一只两指粗细的巨蚁出现在老怪手上，并一路爬到脑后，鄂足并用抓紧老怪的头发，随后大群蚂蚁爬满全身，其余众蚁围满周遭。
　　老怪来到洞口，道：“就让老夫看看，是何人在戏耍老夫。”
　　罗五行早已退后丈余，点燃了一支小火把，看着背坛老怪侧身进到洞里，洞口万千蚂蚁一拥而入，回首看向三人，众人颔首，随后而入。
　　进到洞内，见背坛老怪取了一支铜签挑着火巾站在几丈前，老怪回首看了眼几人，挥了挥手，脚下的蚂蚁爬向两侧让出道路。
　　四人见此，解下兵器抱在怀中，缩着身子轻轻靠近。
　　背坛老怪向罗五行又要了些引火物，掷于前方几处，借着火光指着前方的岩壁道：“这通道绝不是短时能够凿出的，况且有风侵蚀的痕迹，最少也是百年之前就已完成，之后不知为何用碎石堵住，叫我以为是坍塌的裂岩。”
　　杨十方仔细观察后，道：“这些碎石垒起来足有一丈厚，将其重新打通之人，恐怕也忙活了几天了。”
　　罗五行提醒道：“可能就在我们进入万龙山脉之时。”
　　杨十方微微颔首，回首看了一眼，然后看向深处道：“洞口不似人为之物，那凿出这通道所落废石运送恐怕不便，这洞内里不知多长，又有风侵之痕，此处应当不是正门，只是个通风口。”
　　虞万里道：“如此大费周章，应当不是后门密道之类，其中可能别有洞天。”
　　背坛老怪搓了搓手指，向前挥了挥手，岩壁上的蚁群分出几十只向前爬去。
　　随后老怪接过罗五行的火把抬步前迈，四人缓缓跟随。
　　前方岩壁上的凿痕越来越少，几丈之后已经浑然天成，状似溶洞，空气中甚至还飘起了淡淡的水气，只是空旷处堆积的碎石表明刚刚的通道确实是从这一侧开凿的，见此杨十方道：“从内侧估测到洞口的位置，且并无多少曲折，这真是……”
　　背坛老怪眉头紧锁，却未言语，只是加速前行。
　　虞万里走在最后，沉声道：“这里恐怕藏着大秘密。”
　　洞窟逐渐向下，也越来越宽，不多时复又平缓，众人来到一处空旷地，两侧却是一大一小两个洞口，小的一人高矮，大的方圆一丈。
　　背坛老怪抬起手看了看修罗蚁，夹起两只分别弹进两个洞中，随后便静静等待。
　　几人稍稍有些诧异，诧异背坛老怪未像先前一般挥手驱动，而是将修罗蚁扔了出去，但见老怪挥了挥手，脑后的巨蚁也摇了摇触角，蚁群分出两拨爬到了两个洞口团成一团，过了几十息，小洞中的修罗蚁爬了出来，融入蚁群，但是又过了几十息，大洞中的却不见踪影。
　　虞筱筱小声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众人死死盯着洞口，却见背坛老怪迈步而行，挥了下手，两个蚁团融回蚁群，跟随老怪进入洞内，四人忙提步跟上。
　　深入其中仔细观察，却是行了十余丈也未见到那只修罗蚁，虞筱筱紧紧握着剑鞘，小声问道：“是被什么叼走了吗？”
　　杨十方道：“应该不会，修罗蚁可是万龙十毒，若是有什么以其为食的凶物在此，前辈此时应该会更谨慎一些。”
　　众人又行了一段，复见一空旷之地，除了来时的路，又有三个洞口，周围的岩壁和地面上还出现了一些荧光。
　　杨十方从罗五行的包袱里取了一只银针，刮了刮发着荧光的石头，却是将荧光刮了下来，附在银针之上，又在没有荧光的石头上将荧光挂掉，看了看银针，道：“像是苔藓，也不知道有没有毒。”
　　背坛老怪驱了一只修罗蚁吃了一点，看了一会，道：“至少对蚁儿是能吃的。”
　　见四人诧异，老怪又道：“修罗蚁没什么反应，常人基本都能吃，吃了毒物大抵还是会有些反应的。”
　　背坛老怪一如先前所为，复又取了三只修罗蚁弹进三个洞口，过了一会又有一只未归。
　　众人入内，罗五行敲打摸索了几下岩壁，道：“有些陈旧的人为痕迹，应该是为了修饰，凿掉了一些凸出的岩石。”
　　杨十方抬起手感受了一下，道：“好像有微风拂动，其他洞口可能都是通风用的，或许要到了。”
　　再往前，见到一扇面朝众人敞开的石门，其中还有微弱的火光，众人更是警惕，一群修罗蚁先行入内，随后众人跟进。
　　门内是通向左右的回廊，宽约一丈，墙壁全都由石砖垒成，火光来自墙上的油灯。
　　虞万里敲了敲对着门的石墙，道：“如此工程，莫非这里是……”
　　“攻心殿！居然在我沙窟山。”背坛老怪沉声道。
　　“咦？”虞万里用剑鞘刮了刮面前的墙壁，又用袖子擦了擦，墙上现出了一些刻字，形似小篆，却又不同，虞万里念道：“青芒覆草兮，黑云漫林兮，心无力兮生瘴气，神不足兮逐龙去，气随风兮莫可止，食兮食兮可随意。”
　　背坛老怪眉头一皱，随后从一个腰侧的小坛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后是一个拇指大小的小陶瓶，拔掉塞子，倒出一些赤红的液体，只见液体在低落的过程中便好似沸腾，升出青烟，落地之时几近蒸发。
　　老怪面色一变，急道：“这不是水雾，而是瘴气，快走！”
　　说罢就要回到门外，抬首却是一愣，其余四人也朝向石门，只见一青白短衫、面色锐利、背负大刀的中年人正一手把着石门，道：“我等你们回头好一会了，不过之前倒没发现墙上的字。”
　　言罢，猛的一推，将石门关上，背坛老怪向前一踏，一拳击出，轰的一声，门上落下一些岩土，众人只觉脚下都传来微微震动，惊诧的看着老怪的拳头，罗五行道：“前辈这一拳恐有千斤之力。”
　　随后看了看头顶和四周，道：“这洞也相当结实啊。”
　　背坛老怪收拳在门框和两侧摸索了一翻，道：“这石门上应有机关，被锁死了，刚刚没看门口的样子，可能在另一面。”
　　杨十方皱眉道：“那人之前可能是躲在其他洞口里了，现在既然那人将门关上，不让我们回去，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开门了。”
　　虞万里道：“如果这一面只有这一个出入口，那他迟早要打开，再进来吧？”
　　杨十方颔首道：“我和五行查探下两侧，看是否还有石门，之前那些洞口的距离，如果还有也不会太远。”
　　背坛老怪道：“小心一点，看看两侧都是什么情况，附近若是没有石门，我们也得尽快找到别的出口，这里的瘴气竟能让司空瞳当年赠予我的万龙毒血那般蒸腾，绝不能小觑，不知会有何危害，但强度绝不低于修罗蚁。”
　　众人大惊，杨十方与罗五行，立刻探索两侧，不多时便返回，皆道：“来侧没有其他石门，只是顶部有几个一拳大小的洞，略微有风流动，可能连通某处岩缝，亦作通风用。”
　　“另一侧每过十丈左右便有一通道，墙上纹饰皆不同于这条横向的通道，具是杂乱的划痕，目测短的三丈左右，长的超过十丈，而且皆左右倾斜或弯曲，若是转角之后亦是如此，恐怕不多久就要迷失方向。”
　　背坛老怪来到刻字的墙前，用力击出一拳，却是没什么效果，道：“没办法，也只能闯一闯这攻心殿了。”
　　罗五行翻了翻包袱里的东西，看着其中一小包食物，又收回包袱背好，叹了口气，道：“全都背来就好了。”
　　背坛老怪向左右各弹出两只修罗蚁，这回接着烛火众人却是看到，两只修罗蚁被弹出几丈，落地后抬首抖动着触角，面向众人方向想要回来，却又停住，又抖了抖触角，转过身去，似是被什么吸引，向远处快速爬去。
　　杨十方和罗五行对视一眼，左右分开各自跟上一只，随后返回道：“拐进第一个路口了。”
　　背坛老怪略一沉吟，道：“应是相通的，跟上去。”
　　来到右侧第一个转角，背坛老怪驱着蚁群在前开路，到了下个转角已经看不到那只修罗蚁，而且通道中间还能看到另一个拐角，复又弹出一只，跟随其后又过了十几个转角，老怪渐渐烦躁起来，一拳打在墙壁上，骂道：“这什么鬼地方，司空独这狗娘养的。”
　　杨十方此时没来由的紧张，只听虞筱筱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杨十方皱着眉看向她，只见其抱着剑鞘缩着身子很是害怕。
　　余光没有看到虞万里，回首望去，却见其落后众人一丈余外正谨慎的望着众人。
　　眉头皱的更深，杨十方又看向罗五行，看他紧握着剑柄面色阴冷。
　　杨十方问虞筱筱道：“你听见了什么？”
　　虞筱筱害怕的道：“好像……好像有人在念，石门处的那些字。”
　　“那些字？”此时正好行到通道中间的那个拐角，转进去却不再是通道，而是一个几丈宽窄的天井，地上长满了青草，天上阴云密布，好似风雨欲来。
　　背坛老怪一步当先，道：“终于走出来了。”
　　走到一处石井前看了看，道：“晦气，井都枯了。”
　　虞筱筱突然喊道：“前辈小心。”
　　“嗯？”背坛老怪看了看四周一阵疑惑。
　　杨十方与罗五行抽出长剑戒备，却见无事发生。
　　杨十方问道：“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却见虞筱筱惊疑的看着那口枯井，道：“没有危险吗？那井里飘出来的是水雾吗？”
　　几人看去也是一阵疑惑，哪里有什么水雾？
　　罗五行突然提剑一指，喝道：“谁在树上？”
　　“树？”众人一阵迷茫，只见他剑指的方向被岩顶遮盖，一片阴暗，莫非那些有课树？
　　杨十方道：“是谁？难道是那刀客？刀客？叶刹……陈诺……怎么都这么巧？三哥……他为什么知道？还有九哥……他和单光来说了什么？吕安到底是谁？李天星……真的死了吗？周啸……他们去了哪里？侠隐图……会不会还有其他秘密？”
　　虞筱筱突然靠在杨十方身旁，看着身后道：“杨大哥，我爹不见了。”
　　杨十方茫然的回头看去，然后看了看周围，见罗五行仍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背坛老怪正伸手往井里够着什么。
　　又看了看地上的青草，天上的黑云，又是一阵茫然。
　　虞筱筱又撞了撞杨十方，声音显得平静了许多，道：“杨大哥，我好像又听到那些字了，好像是我爹的声音，在哪里？怎么分不清方向？好像在身边，到处都是。”
　　背坛老怪站了起来，道：“一点水都没有啊，还有点饿了。”
　　抬起手看着修罗蚁，张口吃了一只，吧唧吧唧嘴，道：“我这蚁儿还挺好吃。”
　　杨十方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猛的惊醒，晃了晃脑袋，看着虞筱筱好像在倾听风的声音，便抓住她的双肩，喝道：“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