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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庐陵篇-海峡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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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和五年,即新历九百七十六年,夏。
  庐陵济州治所济海城。
  才过寅时的济海城仍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行街驰道了无人影,仅有街边肆舍仆役揉开惺忪,放下了门栓,他们便是这偌大济海城中第一批苏醒过来的人。而那些镌铜兽头铺首仍是门栓紧锁,无论是主人还是昨夜不及回返的客人们,此刻仍在睡梦中回味着昨夜那肆意的歌舞升平。
  距离济海城四百里外的海口港此时早已热闹了过来,港中群帆招摇,数十条大船缓缓驶出,迎着海面上那鲜红彤云向东南而去。
  近日涨海中的血兽们行止异常,这些掠食喜腥的血兽大量向东面济海峡口聚去。常鞠在济南军已近二十年,其中有一半时日都是在这海口港,血兽们这异常行为他再清楚不过,这意味着海族与那些怪物们又交手了,那些家伙对于这些血兽来说却是最鲜美大餐,血腥会随着海波飘散至千里之外,血兽们自然是被吸引而去。以这两日血兽的聚集度来看,这次的战斗怕是有些惨烈。
  这些日子他分毫不敢怠慢,虽有海族在前方阻拦那些怪物,但每次这些怪物来袭都会让常鞠的神经紧绷。近几日迎着海风都能隐隐嗅到一丝血味,这意味着战斗不仅惨烈,而且战场在向海口港渐渐迫近。可大半个月过去了,仍没有得到来自海族丝毫消息。常鞠心中有些不安,数次上报济海太守启厘,又皆石沉大海。他甚至亲往济海城,当面向启厘奏报,可得到的回复却是“谨守海口,典候上命”。
  五日前,常鞠便派了人前往海峡往复巡视,至前日,便是夜间也不敢怠慢,仍是派了数条战船搜寻海面,可一日夜过去了,巡海的船只非但未回,就连一丝音讯也无。常鞠终是再也坐不住,今日一早,他亲至码头,率数十条战船离港,船队中不乏海中“巨兽”——楼船。
  船队将将驶出港口,海面上一轮火红朝阳便缓缓升起,霞光自层层彤云之中迸射而出,海天之间一片通红,海面腥红得便如淌血般妖艳而诡异。
  残阳如血那是文人骚客们挥毫即兴的浪漫情怀,可血日初升于他们这样的军人而言却并非什么好兆头。
  望着眼前这一片血红,常鞠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
  “可有巡队消息?”
  东行一日,船队已离港超二百多里,在巡航区域细细搜查了一遍却不见前夜出港的巡队,眼见天色渐黑,他只能点燃了珍贵的信箭,耀晖信箭的灵能来自灵族能晶,信箭在天空中绽放出的光彩是向远方传递信息的绝佳方式,淡黄色璀璨光华在夜空中格外的耀眼,它是在向附近的人示意向这光华的源处聚集。
  “回将军,未有任何消息。”
  “传令,船队散开,向东搜索前进。”
  常鞠心里很明白,到了这种地步,仍没有巡队的消息,那他们怕是已凶多吉少,只是此片海域并未发现那些怪物,也未见海族,自己派出去的那几条船到底是遭遇了什么?
  目前来看只能向东继续前行了,便是找不到那几条船,东面就是海族把守的前沿防线,若是遇见海族,总能得些消息,兴许能窥得峡口一二。
  海口港出海向南四百余里便是海族所在——离岛,与整个亚兰大陆隔着五百里的海峡遥遥相望。
  那座岛上的主人是数百年前自关外越洋而来的海族,曾经的敌人。
  这数百年来海族谨守着离岛,将企图尾随他们而来的昔日同伴尽数葬入了这茫茫涨海之中,这道亚兰与离岛之间的海峡便成了庇族与其爪牙不可逾越的屏障。
  直到那些怪物出现,它们同海族一样既可潜伏于巨浪之下,亦可随波遨游,它们欢于这涨海中踏浪而行,也眷念着这涨海的温暖与丰腴。只是它们似人而非人,与海族相比更近野兽,浑身还保留了不少细鳞,手脚更似海边兽类的蹼掌,茹毛饮血,凶残暴戾,对庇族却又惟命是从。自从他们出现后,海族在这海峡中最大的敌人便从莽人变成了这些怪物,它们便是鲛人。由于生性残暴,在济海沿岸屠戮不休,整个济州饱受其害,被济海民众称之为鱼怪。
  作为庇族曾经爪牙的海族,即便拼尽全力与这些鲛人作战,也从未得到亚兰接纳。陷于苦战的海族为了从亚兰得到些食粮维续生存,不得不屈辱的接受奴役,为那些贪婪的亚兰人深入海下采集珍馐瑰宝,甚至要出售族人为奴,以换取不多的粮食来保障族中幼老存活。自从鲛人出现后百余年来,海族的生存遭受极大危机,甚至连赖以生存的离岛都无力拱卫,亚兰人甚至已经抵近离岛附近海域捕捉落单族人为奴。
  所幸,季家自碧翠海而出,不仅为海族带来了大量粮食和种植术,更为他们开拓了一条通往碧翠海的航道,以此为海族带来大量器具、武备,甚至教授了他们建造用以水面作战的船只,并传授了他们如何作战。而季家唯一的要求——守住济海峡,斩尽一切自东面而来的敌人。
  自那之后,海族在季家的帮助下日渐强盛,在对鲛人战斗中不断成长,粮食及器具、武备得到保障后再无需仰人鼻息,海族奴隶在亚兰的价格也是水涨船高,那些深藏大海的珍宝与美味更是有价无市。海族的强盛以及其在海峡屏障中的重要地位,使得亚兰不得不重新省视这些曾经的敌人,并接纳其成为亚兰一族,与灵族、牧族并称为亚兰三大异族。
  多年前,庐陵在阳庆的主导下全面调整了与海族邦交,将之视为庐陵重要盟友,给予海族等同于庐陵国人的地位,庐陵境再无海族奴隶贩卖,又开放与海族之间的贸易和军事合作,海族可不凭文牒在济州通行,而庐陵亦认可他们划定的警线,至此离岛百里之内为海族划定的禁区,任何非其族人不得通行文牒,不可进入,但有越界者轻则逐出,重则消亡。
  日落前船队已经发现了海族哨戒,这些海族始终潜伏于水面之下,远远尾随着船队,并不靠近,也不对于船队发出的任何问询给予回复,这样的戒备随行已是再明显不过的示警,虽离得海族禁区还有些距离,只是这警示使得常鞠心知船行至此已是尽头,继续向南很可能会引起与海族之间不必要的冲突,既然自己都不能继续向南,巡队自然也不会无视海族警示,于是船队转向东面而行。
  黑幕降临,夜色中的涨海异常平静,除了“哗哗”的海波轻响,整个涨海便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寂静得如同死域一般。无焰灯一如既往的散发着淡淡光华,为远处船只指明方向。
  这一夜常鞠心中焦虑更甚,始终无法入睡,此刻正站在无焰灯下借着微微海风平复心境。
  近月来,海族在峡口处与那些怪物的战斗必然惨烈之极,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未曾向庐陵发出只言片语。他也明白即便海族求援,那些济海城中绅贵们也未必会予理会,更重要的是那浪默绝不会向这些家伙服软。也正因如此,常鞠才焦急不已,对前方战事一无所知,而这对于身处济海峡后方的海口港而言,却是要饱受着对未知的恐惧,对于已发生的危险的未知,那种等待中的焦灼就像是等待生死的宣判一般,战事不休,等待不止。可以浪默的性情,若真向庐陵传信,那必然是千钧危机之下,倘真到那一刻,只怕已是兵临城下之时。
  常鞠很讨厌这种感觉,因此他也很不喜欢浪默的这种行事方式,可他只是区区一介中郎将,别说出言争论,便是见都见不着那海族大统领浪默,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私下里抱怨一翻,抱怨完便再提起十二分的警惕继续谨守着海口港与济海峡。
  “嗯?船停了吗?”
  本就是因前方战事不明这才让常鞠近日来忧虑不已,借着微微凉风方略略平复了心绪,可一想到浪默,心中躁乱又起。忽的,察觉到有些异样,于是收起心绪四下一看,原来是风停了,可如果船还在前进不可能一点风都没有。
  “回将军,船还在行驶,按照你的吩咐,棹夫只留了三十人,缓行索进。”
  身边亲兵闻言忙至船边看了看水流,又至下舱检视了一番。
  “嗯!?”
  这一回报更是令他疑惑,亲至船舷一侧看了看水流,船确实还在前进,虽然很慢,但并未停下,常鞠将小指在口中津湿抬至耳畔,指上却未有丝毫凉意,风确实停了:
  “传令,停船。”
  行至船头处凭栏远眺,想要看看周遭情况,可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忽的,隐隐嗅到了一丝气息——血腥!
  “所有船向我聚拢!!”
  常鞠心头一阵狂跳,血腥?既没有风何来的血腥味?除非流血就在身边,怕是自己这队人已然身处杀戮之中。
  高大的楼船上,星芒般闪烁的无焰灯忽的芒光大放,且越来越亮,这是向周边的船只发出聚集的信令,嘈杂声在船上渐次响起,偌大的楼船上各处灯火一一亮起,船上军士、棹夫从睡梦中被惊醒,这条水上巨兽开始露出了它狰狞獠牙。
  约莫半个时辰,以三条巨大楼船为中心,数十条艨艟战船一字排开,船队摆开了阵势。
  “禀将军,各船并无发现。”
  战船上所有灯火都已点亮,周边一片都被火光照的通亮,可海面上依旧是一片寂静,船队即便照亮了周围一大片,可此刻的他们于这涨海来说就如夜空中一点暗弱星光,明暗闪烁,飘忽不定。
  “聚光镜!”
  三条楼船上迅速架起了几座精铜制半圆形大锅,不同的是这口“锅”很薄,内侧光润如镜,竟是一面面巨大的内凹铜镜,明亮的无焰灯光晶散发出的强烈光华都被这面铜镜聚向一个方向,远远照射进那片漆黑之中,这便是庐陵仿照海族探灯而制的聚光镜。虽不如海族探灯那般灵巧,也不如其照射深远,不过其光束粗犷,照射面也更大,同样对于光晶的消耗也更大。
  一时间三条巨大的光束穿透黑暗,如同三条光亮巨蟒般在黑暗中来回游走。
  “东南方向有发现!”
  “东北方向有发现!”
  “再探!”
  不多时信令兵先后回报船队前方两侧都有发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听得回报常鞠心头仍是不免一阵颤抖。
  “是船!将军,是我们的船!”
  一听是自己的船,楼船上一片欢呼,此刻除了随常鞠出海的这只船队外,仍在这片海峡内的庐陵船只就只有前几天的巡队了,没有常鞠军令海口港的船只是不可能出海的,而另一边的流波港虽有庐陵最强大的水军,只是没有大王阳庆的谕旨或钟璩的兵符,没有人能调动得了流波港一兵一卒,此刻若还有庐陵的船只出现在这,那便只能是先前出海的巡队了。
  “对面可有回复?”
  看着因找到同伴而高兴异常的部下们,他心中的不安感却没有一丁点的削弱。
  “回将军,对面没有回复。”
  “可有灯火?”
  常鞠的心猛的又跳了一下,都行至如此近距离,对方仍没有向这边做出任何反应,这可不是他带出来的兵。
  “没……没有灯火……”
  信令兵见将军如此一问,也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妥。
  “传令两翼各派一条艨艟上前查探,不可靠的太近。”
  连一点灯火都没有,那即是说已是空船,船上的人呢?多半那些部下已经凶多吉少,常鞠心底渐渐涌上一阵寒意,似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直觉告诉他要赶紧离开此处,更要远离这些船。可如今前方峡口战事惨烈,自己这边却一无所知,眼前这些船现状极有可能与那些海中的怪物有关,出于平津中郎将的职责,他必须要查明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派出艨艟的同时,他谨慎的叮嘱部下不可过于接近那些船只。
  看到将军如此神情,原本兴奋的楼船士们也安静了下来,多年跟随常鞠的他们也渐渐察觉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令两侧聚光镜为艨艟照亮。”
  分居两侧的另外两座楼船上的聚光镜将亮至极致的无焰灯光华尽数指向了那些的船只,唯有当中这座楼船的聚光镜仍然在那两条光束之间来回游走,查探着海面情况。
  “发生什么了?速速回报。”
  突然左翼前往查探的那条艨艟上,有人爬上船顶使劲挥舞着手中火把似在大声叫嚷着什么,艨艟也迅速调转了头,看那架势是要回返船队之中。常鞠知道肯定是他们发现了什么,没准就是那些海中的怪物——鲛人。
  还未来得及得到准确答复,右翼的艨艟也开始掉头,看来两侧都有鲛人。
  “左翼发现鱼怪!将军,是鱼怪!!!”
  “右翼发现鱼怪!”
  果然!!一切果如常鞠所料。
  一把抓过聚光镜,将光束急速的转向船队的一侧,目力所及之下,隐隐的只见光照下的海面上海波沉浮,海波之下似有什么身影在闪动,一个个的海波之下只怕是一群群的鲛人在向船队缓缓靠近。
  常鞠心中巨震,急忙继续转动聚光镜直至船尾,果见船尾方向也是如此,看来是被这些怪物包围了。
  “传令两翼迅速靠拢,楼船结垒,船队转向海口港,准备接战!!”
  心知是落入这些鲛人的陷阱了,前方那些巡队的艨艟战船此刻怕是已成了鲛人战利品,虽然有些心惊鲛人居然变得如此有组织有计策,但常鞠此刻并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他急需关注的是如何突围而出。自己的船队可不比昨夜的那些艨艟舰,眼下他手上有三座巨大楼船,楼船之间相互连接结成阵,便有好大一片余地可供楼船士们作战,在脚可着地的情况下,他并不惧怕那些鲛人。
  随着常鞠一声令下,三座巨大楼船调转船头后开始相互靠近,船上抛出无数钩绳,众楼船士通过钩绳将三艘巨大楼船相互拉拽在一起。当三条楼船相互紧紧依靠后,当中一座楼船两侧甲板皆向外伸出数根粗壮木桩,另外两座楼船同样在朝向中间一侧的甲板上也是伸出无数木桩,这些半腰粗木直穿过对面楼船船舷,被三根自甲板下升出的粗大铁钉从其上的孔槽中穿过,牢牢固定住,楼船上各层也放出类似的粗木相互连接,连接起来的三座楼船如同一座巨大的海上平台,楼船士们可轻易穿梭于三座楼船之间。
  而数十条艨艟也贴向楼船两侧,待与楼船紧紧贴在一起后,这些艨艟都被一个个“山”字形铁梢通过船身两侧的栓窗牢牢的扣死在一起,艨艟舰的内舱被死死锁住,舰上楼船士通过绳索攀上了高大的楼船,此刻三座楼船与数十条艨艟舰都被牢牢连接在一起,就如同一座漂浮于海面的营寨,船上的楼船士们持弓执戟立于舷侧,俨然一副兵临城下之势。
  常鞠率军在庞大如巨木怪兽般的楼船营垒上严阵以待,敌人数量巨大,且在水下作战占有绝对优势,船队虽有二千余人,但有半数以上都是下层船舱的棹夫和杂役人员,真正能战者仅不足千名楼船士,虽可据战船而守,若说进攻,那是绝无可能。
  四周的鲛人在几百米外团团围住了这支船队,夜色中的海面上,人影浮动,密密麻麻,怕不是有万数之众,可面对庐陵海军的坚船利器,即便鲛人数量巨大,要吃下这支船队,怕也要崩掉几颗牙。双方都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只是这么静静对峙着。
  见对方并未疯狂进攻,常鞠心里不觉松了口气,看来这些家伙还是知道楼船厉害的。
  一口气松下来,思绪便开始飞速转动起来:这些鲛人哪里冒出来的?虽说海族在东面阻截的主要对象是那些莽人,偶尔也会漏些鲛人进入海峡,但那都是些被海族船队打散的小股敌人,海口港和沿岸的庐陵军轻易就能收拾掉那些漏网之鱼。可如今这里却是上万鲛人,若说有万数鲛人能从海族眼皮子下潜入济海峡,那是绝无可能。常鞠虽不喜欢浪默所率的那些海族战士,但不得不承认,在这涨海中,海族是天生的战士,确实不是他庐陵又或任何一国能比拟,若说是冲破海族防线,这么大一群鲛人,即便是浪默也不可能再保持沉默,必然要向庐陵方求援。
  可常鞠在海口港苦苦煎熬了一个月,却没有收到海族只字片语。早先遭遇海族哨探时也未有任何消息,那就是说海族其实并不知道这里有一支鲛人大军,又或者……之前遇到的根本不是海族……那些尾随自己船队的家伙却是从头至尾都没有露面过,一想到这,常鞠不禁有些头皮发麻。那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这些该死的家伙是绕过离岛从西面进来的。
  想到这,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先不说这些脑袋并不怎么灵光的鲛人有没有这么聪明,单以它们那凶残天性,既绕过了海峡守备,天性驱使之下它们难道不应该是直奔沿岸生灵而去吗,怎么会跑到这济海峡里埋伏。
  海口港驻守十余年,没少与这些鲛人交手,以他这许多年经验而言,今日之事绝不简单,这些鲛人的行为有违天性,与往年他所认识的鲛人完全不同,可为什么会这样?
  忽然间,常鞠想到一个恐怖的答案——庇族!!
  常鞠不知道的是,此刻的离岛已是全然不设防,浪默几乎调动了全族战士前往济海峡。这一次鲛人与莽人的进攻猛烈的超乎想象,浪默甚至怀疑对面是不是倾巢而出了?更可怕的是这些家伙今次的进攻显得极有组织,数以万计的莽人与鲛人前赴后继攀船而上,水下更是有数之不尽的鲛人专等着向落水族人下手,若不是季家设计的这些个高大楼船,他真不敢想象面对这样的攻击他海族该如何抵挡。
  今次浪默倒是一反常态,早早的便派了数波信使向庐陵求援,可他海族倾全族之力在此浴血奋战俞月却迟迟未见庐陵援军,浪默终还是无奈的选择了退却。而他也很清楚,造成这一变化的正是远远游弋在外围那个人,那是他海族梦魇中都不愿遇见的敌人——庇族!
  一想到庇族至此,常鞠只觉浑身冷汗直冒。
  “嗖——”
  忽的破空声响起,一支箭矢划破几近凝固的空气,径直向不远处鲛人呼啸而去。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呼,有人应声而倒。四周的鲛人全都转过头,看着那中箭同伴在水中默默挣扎,红色的血迹在海面缓缓扩散。
  常鞠忙循声望去,却见一名楼船士正颤抖着双手,望着远处的眸中满是惶恐。
  看来是这沉闷气氛过于压抑,这名楼船士的意志渐渐被消磨,体力随着精神的削弱而大量流失,终于再控制不住双手,满张的弓弦从手中滑开,巨大弹射力带着箭矢飞快的划破这夜色直奔敌人。
  常鞠心中一叹,是自己过于震惊于眼前的不可思议,而忽视了属下们所遭受的巨大心神压迫,一时失察使他疏忽了军中士气正在一点点滑落。看着那颤抖着双手的年轻人,常鞠心中亦有些暗悔。
  就在这时,海面上发生了变化,也许是受到血气的影响,附近鲛人躁动起来,纷纷扑入水中,顿时水花不断,海面下更是人影攒动,鲜红自水下喷涌而出,越来越多鲛人扑入水中,加入了这场疯狂的盛宴。这些鲛人终是再忍受不住血肉的诱惑,残暴天性被彻底激发,纷纷扑入水中争食那负伤的同伴。
  “接战!——”
  “接战!”
  ……
  “射距二百,二十步为减,重镞五抛,五平!起弓!!!”
  见到这一幕,常鞠知道对面还是失控了,终归是不免一战。
  “下棹!前进!”
  “弩车上弦!”
  “突围!!!”
  随着常鞠命令声依次响起,整个船垒投入了战斗,楼船上巨大的战鼓被锤响,“咚——咚——”沉重而坚定的声响传遍了整个船队,所有人都明白,生死就在眼前,多年的刻苦训练都是为了眼下这场战斗,被拉满弦的强弓缓缓举向空中,只待常鞠一声令下,箭雨便会朝船头方向抛洒而出。
  随着鼓声,三座高大楼船两侧放下无数巨大木桨,两侧艨艟舰同样从外侧船体中放下数不清的船桨,数百根船桨齐齐划破水面。伴随着“哗——哗——哗”的声响,巨大的海上船垒划开水面,朝向海口港方向缓缓前行。
  “咿——”
  一声尖锐啸声划破夜空,紧接着无数啸声在四周响起,终于,鲛人陷入了彻底的疯狂,呼啸着直冲船阵扑来。
  “放箭!!!”
  箭雨随着常鞠的咆哮呼啸而出,上千支锋矢整齐划一的在空中抛出一道圆弧,飞速坠向迎面而来的鲛人。瞬间,海面上便绽开无数朵艳红血花,密密麻麻的人影立时空出了一小块。鲛人们惧怕密集的箭雨纷纷潜入水中,可箭矢呼啸而来,楼船士特制的重镞箭夹带着巨大的坠劲穿透水面,即便是在水下,鲛人们依然不免有伤亡。
  “执戟!换翼矢!”
  近千人的弓手接连将万余重镞矢箭倾洒而出后,在常鞠号令中,一半楼船士们扔下手中长弓,换上了数米长戟,紧贴着船沿的女墙严阵以待。
  箭雨虽密,但比起鲛人来,终归是太少了,转眼间,鲛人们抛下数百具尸身,便冲至外围艨艟旁,一部分鲛人跃出海面,踏着艨艟便朝中心楼船飞奔而来,大部分鲛人则从两侧或从水下借着艨艟舰为掩护继续向楼船涌来。
  这些鲛人甫一接近楼船便跃出水面,借着自己利爪攀着侧舷便往上爬。
  正常楼船舷高不过一二米,层层楼塔都在甲板之上,船的吃水实际并不深。但庐陵多与鲛人作战,为了防止鲛人跃上甲板,庐陵的楼船往往更大,船舷更高,大半楼塔几乎都在甲板之下,且有设置女墙以供御守。这样的楼船虽高大宏伟,但重心太高,为了航行稳定,需要更大压舱以置更多砂石。巨大的船体,沉重的压舱,不仅需要耗费更多人力、物力,同时也使得楼船自身行动缓慢,更易遭受火石攻击。可以说如此笨重的船只在实际战斗中并不能为庐陵带来多少优势。但是在对上那些不通造具、畏惧火寒的鲛人时,这些庞然大物便显得尤为重要,其价值也得到了凸显。
  数米高的巨大楼船使得鲛人全力一跃后仍需向上攀爬一段方可够到甲板,可短短两三米的距离便成了鲛人的死亡区域,往往才跃上船沿便进入了长戟攻击范围,跃的越高,面临的长戟越多,甫一接触,钢铁锋刃便无情切割着血肉,伴随着戟上推压之力,无数鲛人惨嚎着坠入水中,再又在水中泛起血花。
  杀戮已然拉开帷幕。
  眼下还只是船头方向遭到攻击,常鞠却是明白,一旦对方合围,将会四面为战,此刻需要尽可能多的歼灭船头敌人,以减小前方压力。待冲出了鲛人包围,它们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届时在追击战中以楼船航速自是无法与鲛人相比,尾部和两翼将要承受更大压力,那时需要调更多兵力去支援两翼及船尾。
  突破了前方围堵,战斗才算刚刚开始,接下来便是白刃战,人员伤亡、体力流失、物资消耗将越来越大,面对伤亡和消耗,双方都将承受更加巨大的压力,那时就看谁先支撑不住了。这样虽惨烈,却也是常鞠一行人唯一生路。
  “船刺!”
  眼见攀上来的鲛人越来越多,常鞠却觉得对敌人的杀伤还不够,船头上已爬满了鲛人,水中更有大量鲛人只能等着上面的同伴掉落后冲上去争食。既然如此,那就帮它们一把。
  无数手腕粗的长矛从楼船船身小孔中刺出,将无数鲛人齐齐推落水中,长矛刺出后立即收回,紧接着又是一阵长矛穿刺。
  原来在船舱中的棹夫通过这些小孔来判断船外敌人位置,周边艨艟的灯火将楼船四周照的通亮,只要洞孔处没有光射入,那就是有敌人攀爬在外,棹夫们就会将手中长矛用力刺出,如此往复,楼船便如长出浑身利刺般,将附着在外的敌人一一刺落。
  船头的战斗呈一边倒态势,楼船士们居高临下,借助弓手和棹夫们的箭矢长矛将攀爬而上的鲛人纷纷击落水中,不消片刻,楼船所过之处,尽是死去的鲛人尸身,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可这样的情况只维持了不到一刻,两翼的鲛人便纷纷围拢了过来,楼船两侧艨艟上的鲛人也越来越多,受制于弓矢的压制,一些鲛人转而去撞击艨艟舱门,它们知道,那里面也有自己喜欢的“食物”。
  忽然,周围变得越来越暗淡,这些鲛人似乎知道了船刺的厉害,开始转头将周围艨艟上的灯火逐一打灭,失去光亮的指引,船刺和弓矢也失去了目标。
  “聚光镜照明两翼!”
  常鞠知道,夜间弓矢的威力本就大打折扣,若再失去灯火照亮,两翼的鲛人在做些什么将一无所知,下面艨艟上的楼船士虽都已回守楼船,但艨艟中还有棹夫在为这座庞大的海上船垒提供动力,待突破前方鲛人后,还要靠这些棹夫来甩掉追兵,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失去他们。
  连忙命令两侧楼船用聚光镜将无焰灯的光照射至两侧艨艟之上,既可观察鲛人的行动,又可为弓矢指明目标,若是鲛人攻击艨艟船舱,弓矢也是唯一能为他们提供援助的手段。而常鞠所在楼船的聚光镜,继续将光抛洒在船头方向,他需要明确何时冲出前方堵截。
  “弃箭,所有人船舷接战。”
  眼见四周攀爬上来的鲛人越来越多,能够给敌人带来巨大杀伤的船刺又失去了目标,威力大减,常鞠知道,真正的战斗开始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甲板,一旦鲛人攻克了甲板,自己这些人就算是彻底完了。
  “伍桁!留下一半棹夫,把底舱的人给我叫上来。”。
  常鞠一把抓过身边的楼船将①下达了命令。
  仅靠这千余楼船士怕是很难守得住,没有弓矢压制,鲛人对舷侧的冲击太大,且船尾已经有鲛人攀上了甲板,若再这样下去,离灭亡便不远了。目前只要保证楼船前进的动力即可,已经没有多余人去轮换了,所有不在桨位的棹夫都要上甲板来参加战斗,此刻已经到了拼命的时候,拼过眼下这一刻才有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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