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姥姥走了,一切都变了

　　姥姥在世时，一大家人总是和和睦睦的也充满了欢声笑语。姥姥有一个儿子，五朵金花，一个比一个长得俊俏（儿子儿媳常年不孝顺，从不给老人养老，只想继承遗产。后来关系闹掰了，就提出断绝亲子关系，并在律师那里做了公证，老死不相往来。姥姥姥爷命苦呀，不过还好女儿们孝顺）。妈妈们（我的妈妈和姨妈们）也总是主动接姥姥姥爷去家里住，细心地照顾他们。妈妈们都遗传了姥姥，都会晕车。可是她们总是会不辞辛苦频繁地去看完二老。很多年，姥姥家热闹不断。可是自从姥姥离开我们，一切都变了。姥爷从变了，妈妈变了，姨妈们也变了，我也变了。
　　姥姥在世时，姥爷总是沉默的代表。平日话不多，说出一句话很有分量。姥爷80多岁了，还会自己制作很多东西。平日里不抽烟，只喝几口小酒-白干（主要是姥姥不喜欢，姥爷也很节制）。睡前喝几口，睡眠差不了，这便是姥爷的口头解释。可是姥姥不在了，姥爷不再沉默了，日日以泪洗面，哭出声音来。看见别人家老两口双出双入会呜咽，也抽搐姥姥没福气住进新分的楼房里（姥姥在世时老宅基地被征用，政府给分配了楼房。可是当时内部还没有修好，一直没机会去看看，更别提住进去）。看见任何吃食也会哭，说姥姥可怜，现在吃不到了。姥爷开始大口喝酒，抽很多烟，任凭妈妈们怎么说也不听。说的多了，或者把烟酒藏起来，又或者不给买，姥爷会发脾气，有时候还偷偷自己出去买。妈妈们怕姥爷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万一摔着磕着碰着，那就后悔都来不及，只得由着姥爷抽烟喝酒，但是通常会限制姥爷的酒量，最多让他喝三到四杯。就这样姥爷都不满足，会摆脸色给妈妈们看，嘴巴里也会嘟囔不好听的话。有时候还会趁妈妈们不注意，偷偷地再喝几杯。被发现后，姥爷还会赖账不承认，说妈妈们管得多。以前，姥爷性子温和，很少会红脸。如今，姥爷性情大变。经常睡到半夜，姥爷就会哭鼻子，说梦见姥姥了，姥姥很可怜。偶尔大半夜闹着想回自己的老家，不想呆在妈妈们家了。如果妈妈们不送他回家，姥爷会摆很多天脸色，很不好看，也会选择不吃不喝，学会了威胁。偶尔大半夜突然说自己感觉不行了，要老回家了（要去世了），妈妈们赶紧打车送回老家。回去后，姥爷安然无恙，在自己的房子里过得很开心。这就是现在的姥爷，恐再难回到从前的样子。
　　姥姥在世时，妈妈们时常去看望二老。即使很忙去不了，也会电话不断，去问候。自从姥姥走后，妈妈们不放心姥爷一个人在家，自己也都有家有业要照顾，就把姥爷接到自己家里，每个人轮流照顾老爷一个月。如今，妈妈们的孝顺在进行，可是欢笑声已不在，有的只是哀怨漫天。妈妈们都抱怨姥爷不够刚气，动不动就哭鼻子，惹得她们也心烦意乱。她们知道姥爷想念姥姥，她们也想姥姥，可是不论怎样，日子得继续过呀，不能每天什么都不做都成天坐在家里以泪洗面吧。她们总是给姥爷说要放宽心，跟姥爷讲总有一个要先走的，姥姥生前也是享过福的，现在姥爷要安享晚年。姥爷喝酒抽烟的习惯大家也看不惯，都抱怨姥爷把自己家的卧室熏得乌烟瘴气，也抱怨年纪太大，这样下去太伤身体，会影响长寿（妈妈们虽然抱怨，可是终归希望父亲多在一日）。谁照顾老爷时，就会和其他人视频通话，抱怨姥爷的一些行为，说姥爷这这那那。比如，姥爷每次爱往屋子外冒，哪怕爬高楼也要出去（姥爷的腿脚大不如以前了，走路很慢，没什么力气）。她们会拿姥爷和其他老人家做对比，说姥爷不体谅她们，不能像其他老人一样安分天天坐在屋子里看看电视。给姥爷换洗衣服，姥爷总是说很干净，有什么可洗的。强行给他换洗，姥爷就会抱怨说她们嫌弃他，瞧不起他。妈妈们也会抱怨，姥爷上厕所太频繁，尤其是晚间，一个晚上上十几次厕所，搅扰的她们睡不好觉（我的妈妈每次照顾姥爷时，一个月都会瘦5-6斤，就是因为晚上睡不好，要看着姥爷上厕所，怕姥爷磕着碰着），白天家务活也很多，也少有时间休息，还得上午下午陪姥爷出去走走坐在哪里乘乘凉。还有就是，老爷上厕所，尤其是大便时，会把马桶圈弄得很脏，得每天换洗。她们也会抱怨为了姥爷一个人，要把肉炖上几个小时，每天得围绕着锅台转。说归说，抱怨归抱怨，还好，不论是谁把姥爷接到自己家里都会每日精心照顾着姥爷。可是，两年多了，日子久了，人的心性就显露或暴露出来。三姨从一开始就去了很远的城市种西瓜，说不照顾老爷，将来也不继承姥爷的那间房子。她也从不打生活费回来给姥爷买点吃食，更别提回来看望老人家了（她的眼中更多的是自己的儿孙们）。五姨总是说忙，每次轮到她照顾姥爷，会出钱给大姨，让大姨帮她照顾。就剩下大姨，四姨还有我妈妈照顾姥爷。四姨，是个爱热闹的人，不会选择在姥爷家照顾姥爷，每次都会把姥爷接到自己家里。成天爱唱K歌，爱刷某音视频。姥爷每次都会跟我妈妈抱怨四姨。四姨总是说，我要给儿子做饭（我弟弟28岁了，单身，上班族），才不会顾着姥爷的想法，她想让姥爷呆在哪就呆在哪（姥爷想呆在自己家，一楼；四姨家，四楼；姥爷爬楼梯会太辛苦）。四姨也提过把老爷送进养老院，被我妈妈和大姨否定了。四姨一点也不想照顾姥爷了，发愁何时是个头。。。（大家都说姥爷至少有100岁的长寿，现在姥爷93岁左右）。妈妈也会偶尔跟我抱怨，说姥爷如果太长寿，会把儿女们的身体拖累跨（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自从姥姥去世后的两年半里，每次轮到妈妈照顾姥爷，她都会跟我诉苦抱怨，说很累，说何时是个头。还会说一些家长里短，比如谁不主动给姥爷缴纳燃气费电费，接送姥爷的打车费等等。我会很反感，怎么会变成这样。。。有时我都厌烦妈妈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抱怨，我真的不想再听了。和她讲道理她还说我不理解她。我说姥爷把大家抚养大，现在大家可以为了自己的儿女奉献所有，怎么照顾姥爷就开始各种不愿意各种嫌累。妈妈（们）直接反驳我，说她（们）是姥姥一手带大的。我反驳，是谁在外面风吹雨打日晒去摆摊挣钱的。。。吵起来是每次的收场，我很厌倦再听那些抱怨了。以后的日子，妈妈再抱怨，我就直接告诉她聊点别的，或者把手机调静音让她抱怨，之后再聊天。照顾老爷，其实大家并没有花自己的钱，每个月姥爷一千多块的养老金完全够姥爷开销了。有时候逢年过节政府会发放很多补助，本来说好的，这样的补助谁都别动，到时候用来缴纳姥爷家的水电气费和取暖费。可是总有些人很不自觉把那些补助取出来放到自己口袋里，为了和睦，其他人也就没说什么，可是私底下议论纷纷，抱怨不断。叹息，一切都在变。
　　姥姥在世时，我会时常去看望她们二老，给他们钱花，给他们买吃的穿的。上班时，会寄点心和衣物给他们。姥姥不在后，我回妈妈家时，也会去姨妈家看姥爷，会给姥爷买吃的穿的（还会专门挑选买一些姥姥也爱吃的芒果和火龙果，蒸蛋糕）。可是心境已经变了，从未留宿过，都是坐坐便走。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对，我本应该多陪陪姥爷，可是心里不忍心看着姥爷看见我流泪。如果姥爷在妈妈家时，我会照顾他的吃喝住行，尽孝道。可是再也没有陪姥爷打过扑克（这也是姥爷钟爱的），我怕我们都会睹物思人，难以面对二缺一的场面。我不在家时，也会和姥爷视频，可是次数并不多，聊的时间也很短。我感觉得到，姥爷不愿意多说话，他只想流泪，只会去流泪，因为只有我读得懂他的泪水。一切都变了，我也变了。
　　在我眼中，姥爷的泪水并不是他不坚强的表现，而是姥爷太在意姥姥。相伴近七十载，这样的情分怎能淡化？姥姥生前，姥爷会把最软和的肉夹到姥姥碗里，还会把各种好吃的点心省给姥姥吃，自己舍不得吃（暂且视为委屈）。我们经常劝解也没用，姥爷说姥姥爱吃就留给她吧（其实，我们都是买两人份的）。姥姥也很霸道的，总是把吃的放到某个地方，以为只有自己找得到，说姥爷不爱吃也不用吃（暂且视为小自私举动）。有时候姥爷就对着我们指着姥姥的行为，我们偷偷地笑话姥姥。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偶尔闪过一个念头，觉得姥姥有点小自私，觉得姥爷太顾着姥姥，太纵着姥姥，应该多爱自己一点。姥姥走之后，姥爷每次吃什么都会想起姥姥念着姥姥，我才渐渐明白，姥姥那不是自私，那是对姥爷的爱。只有她吃了姥爷的那份吃食，姥爷才会安心才会开心。姥爷吃不吃那些点心根本没什么关系，他看着姥姥吃他才会更开心，看着姥姥的那些藏吃食的小动作他心里是无比甜蜜的。我结婚前不懂他们的感情，结婚后柴米油盐酱醋茶涉及的多了，才渐渐体会出来，也明白了他们的情感无需用甜言蜜语来传达，他们的相互会心便是爱的传达。
　　姥姥的“小自私举动”是姥爷宠着的结果，姥爷的“委屈”是姥姥爱的许可。这样的感情，平平淡淡，可是温暖而真切，在一起一辈子不离不弃相互关爱。即使姥姥走了，姥爷也把姥姥的一切挂在心上。时间可以带走他身边的老伴，可是带不走也冲不淡他对姥姥的绵绵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