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龟虽寿

　　自有道起，人族对力量速度的追求从未停息过，开始是用双腿奔跑，后观摩万物，领悟天地开始创造属于人族自身的至力、极速之道。后逐渐加深，发现自己的肉身逐渐有了极限，便往神念、外物上发展。修炼神念脱离了自身的桎梏，假借外物加固了自身的强度。在这两方面功法造诣首屈一指的便是神念宗和万器门。
　　这两宗的外沿功法我都在“四海”书阁看过。万器门是借外物强自身的集大成者，其中有款顶级“琼鸟”飞行法宝，法宝以琼鸟为原型，有灵活的金铁喙爪，开山裂海；双眼饰宝珠，可破迷障；翎羽以金铜打造，锋利无比，切割万物。双翅一震，扶摇万里。缺点只有一个，那就是穷，不对，让主人变穷。“琼鸟”本身造价就珍贵无比，那翅膀一振，跟烧灵石没什么区别。我本来想自己打造一只，后来发现没有哪些天价材料的提升，自己造出来的就是一堆木头，没什么意义。至于神念宗的那些功法，由外沿推断，修炼到最后应该是抛弃肉身，附身灵物已供驱策。
　　两腿在空中奋力奔跑，想了这么多，主要是对自己现在身法速度的不满，再快点倒是可以，可这身衣服有可能就不保了。这几千年为了修炼术法，就剩这一件道袍了。可再不快点，默默掐指算算时间，现在蟹已经吃完了，鱼身子上的第一块肉大概已经入口了吧。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主要是赶路赶路太无聊了，能不能独自在赶路的状态下还能闭关领悟一下大道呢？我们先来解决单一的问题，如何赶路。赶路方式有多种，现在我手里就一醒神尺，怀了就一小册子，借物飞行是不可能了。神念远游也是不可能的，我还要留着有用之身为我老陈家传宗接代。剩下的踏空奔行，就是我目前的状态，再用力衣服会爆，我可不想明天名动天下，标题都想好了：“惊！男子不着片缕踏空万里，是走火入魔还是姻缘受挫？”。剩下的便是乘风万里和破空穿梭了。自己于破空一道稍显不足，据传有大能者，随手一划便能开门，出门便是心中所想之地，我现在连门儿都没有......就只能钻研一下乘风万里了。
　　巽为风，风属木，掐木诀，过木为风。我把自己想象成一棵树，我想了一会又一会，最终发现我只想张开双臂，拥抱太阳？！我了个太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贫道水火无双，真就不能做一个风一般的男子了嘛。原本以为掌握一式绕指我便已经打破了风诀桎梏，可怎么现在依旧无法乘风？风诀的基本术式我都已经掌握，可再向深处探索总感觉有冥冥中的阻碍。
　　祖师在上，您看看人家白衣飘飘的在那飞，我在这呼哧呼哧的跑，跌份啊老祖。咱仙山上下一万年才收了仨徒弟，仙山人族的人口兴盛就只能靠我这杂役弟子，这天生形象已经基本到位，再加上点帅气的姿势，那些有姿色，呸，有资质的仙子不得哭着喊着的入咱仙山？我心中默默的向老祖打着小报告，请求指点，双脚高频振动，看似静静的站立在这天地间，可天地也寂静，没有一丝回应。
　　人族历建元九九九六年，仙山弟子陈二于海上第二百九十八次试图与老祖建言，失败！
　　收起那一丝丝的沮丧，既然没领悟，那么以后风诀就是我修行的方向，老话说的好熟能生巧，只要把风诀练熟了，总有瓜熟蒂落时。
　　双脚踏天，我像夸父一样追赶着渐入西山的金乌，手中掐着各式风诀，来温习曾经的味道。上古人族在祈祝天地时，发现独特的姿势能沟通天地之灵，后经不断简化由手势到手诀，修为高深者，便可用神念在心海中勾划手诀，沟通灵气，以达到术由心生。
　　虽说我早已达到书由心生的境界，但手诀依旧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在掐诀的过程中你能更清晰的感受其中的变化，感受术法的凝聚、生成、流转、消散，明晰其中的道理。可这一刻钟时间，在我手上已经消散了三百二十五个聚风纳气术了，道理我都懂，就是摸不透。
　　随手掐散手中的小术，前面已经能看到老龟的影子了。老龟奋力的在空中倒腾着四只小短爪，比平时优哉游哉的划水相比，现在就当于在卖命。
　　双脚一蹬，追上老龟，拍了拍龟脑袋：“呦，老龟今天挺舍得拼命呐。”
　　老龟咧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啦主子？老龟我这不想着早点飞到无边城嘛。”
　　我伸出个大拇指冲老龟比了比：“其心可嘉，那我送道友一程。”
　　老龟：“唵？”
　　我嘿嘿一笑，转头冲吃饱喝足躺龟壳上直哼哼的马到有三人说道：“准备了。”枸子率先爬了起来：“师父不吃点？炉爷还给你留了半条鱼。”我摇摇头：“这次距离可能长一些，我路上想多感悟一下风法。”“师父的风法又有进展了？”
　　我刚想摇摇头，旁边的松子张嘴了：“师父水火无双，可惜土行似鳖，风不起来。”
　　我当时就气血翻涌一脚丫子就上去了，边踹边喊：“说谁起不来，说谁起不来呢，管管你那嘴，半天不说话，一句气死人。”等我踹累了，松子抚去身上的大脚印子，跟没事人一样用澄澈的目光看着我说：“我心如剑，不吐不快，师父见谅。”我挥挥手表示不在意，主要是习惯了，习惯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心里想着果然还是小时候歪歪扭扭的那棵松树最可爱，当时为啥手贱给掰直了呢？再种一棵吧，这棵还是劈柴烧火吧。
　　“二爷，这刚吃饱，就不能歇会嘛。”马到有，砸么着嘴往枕头上靠了靠，这什么时候有的枕头，头底下枕着的这是，现出原型的熊道友？还有熊道友你这是在干嘛，嗦啦鱼骨头？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甩甩头不去推测这里面发生的过程，只是冲马到有说：“快点现出原形，早点到你也好早点寻找你的姻缘。”
　　马到有一听这句话“咴”的蹿了起来，一人半高的大黑马，皮肤油亮，胸部肌肉高耸，四肢健壮线条分明，马蹄子上的毛随风飘荡，如火如云，咧着的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冲我“咴咴”一笑。还别说，就这卖相，贫道拉马到有去马场，马到有再卖力点，一天能赚不少。
　　心里想着想着我的赚钱大计，手上也没闲着，踏空到老龟屁股后头，这时老龟艰难的抻过头说：“主子，轻点。”龟目含泪，声音悲恸。
　　马道友大嚎一声：“咴~”，老龟顿时慌了神，大喊道：“让我准备准备。”说着便缩头收爪，捂头抱防。我后退两步：“预备，三，力——穿空！”一脚蹬向人立而起的马到有，巨力通过马到有传道龟壳上，眨眼间老龟带着众人成了划过天际的流星，空中只留下老龟那满是怨念的哽咽：“二呢！一呢！”
　　送走了老龟一行人，我又只能只身上路了，俯瞰神州大地，眼下是一座城，城内已是万家灯火。正门朝西，面向西森，周围有六座军镇拱立，应该是在人族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永进城。永进城本是大妖“苍”的栖息地，当时尚算年轻的人皇想给人族找一块安全的繁衍生息之地，便派人四处打探，无意间探听到“苍”在与其他大妖争斗时负了伤，便带三百猛士不远万里斩了“苍”，人皇站其首上曰：“苍已死，人当立！”其后人族远迁至此，开始积蓄反抗妖族的力量。
　　悄悄的落到城中，城中央立一人五丈高像，长发挽髻，右手持剑刺天，左脚踏兽首，正是老人皇楚泰！
　　虽是入夜，来像前瞻仰的人仍是不少，跟我一样多是慕名而来的外地客，我混在人群中走到像前。及近处，居然能感受到一股凌厉的剑意，那裹挟着斩杀大妖之后的胜意加之对命运抗争的意志才有了这刺天一剑。该带着松子来感受一下的，看看人家这剑练的多恢弘大气，再看看松子，直来直去的毫无观赏性可言。
　　在人像前默默感受了一会，抬头冲人像一笑，老人皇你先歇着，后继有人，且让贫道去无边城探探虚实。
　　翻墙跳出永进城已是半夜，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地儿，双脚一踏地便又开始了我的漫漫踏空路。这一路上也无事发生，也没个强人打家劫舍，也没蹦出个妖怪要吃了我。斗转星移，到日月又一次轮转，我终于看到了老龟那闪亮的龟壳，我差点留下了激动的泪水，这一路上我捏了三千次聚风引灵术，三千次聚风纳气术，一千次小风璇术，八百次大风切术，甚至还试了一式绕指，钻秃了一座山头后仍不见消散，我只好亲手打散。
　　跳上龟背，挨着马到有躺下，疲惫的望着天空，食指本就没有痊愈，现在十根手指头没有个囫囵的。扭过头问马道友：“你说我的修为是不是到头了？”马到有豁然坐起声：“到头？二爷您乾坤袋研究透了？澈心丹也知道怎么炼啦？咱仙山上聚、凝、养、护各阵是不是也不用每百年调整一次了？那观海峰上的雕是不是留着也没用了，咱哪天烤着吃了吧？大道何其漫漫，术法何止千万种，老祖都不敢说这世间术法皆通，二爷你年纪轻轻就想融通万法，飘了吧？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均衡也；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精进也。你看老龟放弃肉身修炼只温养龟壳，松涛子练剑只求直，枸杞子就只想着怎么坑我，我就只想着怎么把每天过的逍遥自在，二爷你莫要执迷入障，你在其他方面那么有天分，为何不尝试更进一步呢，怎么跟天一样总想着均衡？”马到有老神在在的在那说教，一脸贱嗖嗖的样子让人恨不得踹两脚，可马到有说的对，我确实着急了。最近千年的修行我到底在着急什么？进境的缓慢？道心的不坚？玄之又玄的危机感？应该是后者，总感觉这中神州要变天。算了，上头还有正式弟子，再上头还是师伯师叔，顶天的不是还有老祖嘛，我为这天下操心个什么劲。我道只为我，余者不论。
　　我站起身，正襟躬身一礼：“多谢道友明道。”马道友肃然受了这一礼，躬身回礼道：“道友有道，道友道长。”尔后咧嘴一笑，画风一转：“二爷咱是不是该加速了，我感觉我这姻缘越来越近了。”
　　马到有话音刚落，正在拼命倒腾四个爪子的老龟“哇”的一声就哭了，哽咽道：“主子，您听过一首诗嘛？”诗？这夜半三更既没有豪饮客也没有美娇娘，你吟个鬼的诗？没等我发问，老龟那边声色并茂的吟了起来，配上那浑厚的嗓音还真有那么点意思：“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吟完用爪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主子您听懂了吗？没懂老奴再背一遍。”我走到前面，拍着老龟的脑袋：“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不是还有‘老龟伏枥，志在千里。烈龟暮年，壮心不已’嘛。怎么不拿出一起显摆显摆呐？”
　　“哎呦我的主人呐，老龟我哪里烈的起来呐，这太快了，太快了啊，现在一想老龟我的心尖尖就在打颤，脑袋天旋地转，头昏眼花，这无边城战与不战还是两说，要不您和马小友先去看看，我载着松子枸子熊道友随后跟上？老龟我定护的他们周全！”说着老龟拍了拍胸前硬邦邦的龟甲，我看向松子枸子询问他们的意思。枸子道:“我与松子刚刚化形，道躯未稳，不如师父和师叔先行一步，我们随后赶来。”我点点头，心道老龟这龟孙子没白收，知道心疼老龟了。
　　“走吧到有。”我招呼马道友一声，想着当时收老龟为坐骑果然还是草率了，搞条蛟龙骑骑多好，能浪能飞能起舞，我当时图啥来着？
　　“还用那一招？”化出原形的马到有一脸兴奋的问，我点了点头，也就那招对我们来说赶路是最快的了。
　　马到有“咴”的一声将我叼上马背，我倒骑在马到有后背上。马到有“咴”的一声，一身黑毛渐渐变成金白色，足下起风璇，身上具雷电。我也没闲着，左手掐火诀，右手使水法，心念运土法将水火半包裹，低喝一声：“水火双式—爆！土化坚壁—御！”
　　“轰”的一声，水火爆发的力量冲击在壁垒上，一部分通过预留的孔洞喷涌出去形成一股水雾，更多的是化成推力，推动我和马到有，而之前马到有施展的风雷涌动将周遭事物驱逐排空，是使整个前方变的顺遂无比，于是我们......
　　“咴~啊，刺激啊二爷，太爽了，这速度，这星星刷刷的往后退，这才是马生的极致体验，猛火加水啊二爷，再快点。”
　　我没有理会这夯货的兴奋嚎叫，专心致志的施展着三种术法，看似简单的术法，实则需要高明的运用。就以我那“土行似鳖”的土法来说：前期土法的输出一定要够猛，能做多厚做多厚，能做多硬做多硬，以抵御第一次爆点，千万不能被炸开。经历水火第一次爆点之后，水火爆发趋于稳定，若不是手抖一般不会出现二次爆炸，这时就缓缓削弱土法供应以减轻重量，以达到增速的目的。飞行一段时间后，速度逐渐趋于稳定，这时再想增速就需要在内壁施展化泥术，利用内部的推力将内壁削薄，外壁依旧得维持坚壁术以增加厚度。内削外加之下，内部空间变大，更多的水火灵气在其内爆发而增加速度。另外内部温度高，内层泥土容易发生陶化，这就需要心神时刻注意其内变化，以防炸裂。但这土壁垒并不是做的越大越好，需要考虑马到有的承载能力问题。待到达到最优速度时，外部同时施展坚壁术和化泥术以保持相对的韧性，毕竟水火无情，安全第一。学会了没？
　　专心飞行了三个昼夜之后，马到有突然出声叫醒了全部心神都在维持手上术法的我：“二爷，咱这组合技在当初有研究怎么刹车，噢不是，刹马吗？”
　　“刹马？刹什么马，咱当时研究的时候不是收了术法就慢慢停下了吗？”
　　“可眼前这情况好像不容许咱们慢慢停下。”马到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声如蚊呐。我扭过头一看赶紧熄了火，冲马到有吼道：“你怎么看的路，还不收了术法！”马到有赶忙收起周遭风雷，嗫嚅道：“这不一路奔行太无聊了，打了个盹。”我右手覆额，正骑在马到有身上，心中感叹了句：疲劳驾驶害死人呐。
　　抬眼望去，前方出现的是一片茫茫多的飞行宝舟，一眼望去不下千帆，隐隐拱卫着其中的十余艘物料船和一艘福楼船。福楼船上明晃晃的竖着一杆大旗，上书一个金字：皇！
　　看的我是冷汗直冒，人皇坐镇皇都，这船上的应该是皇子皇女之流，撞了也就撞了，打不过就跑路，问题不大。可人族的兴起与严厉的军纪分不开，冲撞军阵视同交战，那当真是你死我活，这可怎么办。现在强行停下，我和马到有当中肯定得碎一个；可要是冲阵，蓦的想起老龟背的《龟虽寿》当中的那一句：“螣蛇乘雾，终为土灰。”
　　道友误我！
　　Ps:原文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