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刘禹锡与桃花杖

　　自从得知封灵殿在九嶷山，苏林所有的心思便都在这桃花杖和九嶷山封灵殿上，甚至比探寻符王消息重要。
　　封灵殿的线索只有两个，九嶷山和桃花杖。九嶷山，天下胜景，近在眼前，可是作为线索，无从下手。而桃花杖和封灵殿的关系，也只有追溯刘禹锡的事迹，或可探知一二。
　　一行人从柳子庙回到酒店，苏林便央求林柷，使用那个考古神物追踪毛刷，呈现桃花杖和刘禹锡之间发生的联系。
　　林柷充满歉意地答复苏林：“可是...这神器是用来追踪符王的，一共只能追踪三次。上次在陵园用了一次，还剩两次。中灵处这次兴师动众，一定要抓住符王，这追踪神器最好用在跟符王有关的事上。用在其他事，只怕不好吧...”
　　苏林冷静说道：“符王之事是重要，但救命更重要，说不定杜玄的命运就存乎在这桃花杖里。别忘了，如果在生命面前权衡利弊，或许就没有人救你这个只剩大脑的人了。”
　　这说辞，林柷无法反驳，也不好意思反驳，特别是苏林那冷静、没有任何温情的语气。
　　林柷叹息：“我还以为你会对我这个只剩大脑的人多一点温柔呢，没想到也和这机械一样，冷冰冰。”
　　苏林表示抱歉，但她还是又一次恳请林柷帮助查询桃花杖和刘禹锡的关系。
　　林柷无法拒绝，便应了苏林的要求。
　　苏林、杜玄和玉清宫众人，几十人端坐一起，试图记下林柷用全息图景呈现的每个画面，不落下任何一点可能有用的信息。
　　林柷开始了这项兼具神迹与科技结合的历史探寻。
　　画面还未呈现，已经有声音流出：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索沉江底，一片降帆出石头。
　　全息画面逐渐清晰，只见是几个人正在举酒畅饮，一个豪气干云之人正在缓缓道出余下四句：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投降、我投降。梦得此文一出，焉有不胜之理。”只见投影中一个身形姣好的中年男子举杯说道。
　　画面中在座诸人，见闻识广的玉清宫门客认得。白居易、元稹，那豪气干云之人，便是主角刘禹锡刘梦得。
　　白居易、元稹齐名，史称元白。白居易刘禹锡也是齐名，史称刘白。传闻这是他们几人要在咏史诗上分出高下，传闻胜者正是刘禹锡这首《西塞山怀古》。
　　画面切换，又是一场酒席，又有几人对饮。其中席上有熟悉的二人，正是刘禹锡和白居易。
　　只见白居易吟道：
　　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
　　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
　　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这首诗，众门客熟悉，乃刘禹锡外贬二十三年后，回京时路过扬州，遇见白居易，白居易席上作诗《醉赠刘二十八使君》相赠。
　　当然，更出名的一首乃刘禹锡的回赠诗，画面中正在播放。
　　刘禹锡闻听白居易诗作，朗笑一声道：“乐天，何必如此伤怀？”
　　说罢，刘禹锡徘徊数步，吟出了这首传诵千年而且必当亘古传诵的中华华章《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画面再次切换，这次是白居易，他徘徊在一个书房，口中念着刘禹锡的几句诗：“潮打空城寂寞回”、“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眄青云睡眼开”。白居易玩味良久，连连叹道：“其诗在处，应有神物护持。”
　　而后是另一个画面，又是白居易，又在吟诵刘禹锡的诗：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白居易吟哦数遍，口中不住喃喃：“诗豪，诗豪也！”
　　杜玄沉浸其中，虽然有些词句，他不是很清楚，但看这几个画面，一个感受就是，没想到刘禹锡这么厉害。
　　在之前，如果有人问他刘禹锡和白居易，谁厉害？熟背白居易《琵琶行》和《长恨歌》，但不熟悉刘禹锡甚至背不全《陋室铭》的杜玄，会毫不犹豫回答：白居易能把刘禹锡甩出银河系。
　　如今，他才认识到原来刘白齐名。
　　可就在他沉浸其中似乎陶醉时，突然被身边苏林吼叫的声音惊醒。
　　“你这都是什么啊？让你追寻刘禹锡和桃花杖的联系。你这都是白居易刘禹锡，而且都是互联网流传的小道消息，桃花杖一点儿都没出现。”苏林正瞪着林柷。
　　林柷突然回过神来，口中连连道歉：“抱歉，抱歉...这该死的自动学习、该死的智能系统。我这身体的智能系统通过追踪毛刷探寻到刘禹锡等人形象后，便自动将其用于渲染文字，为一些文字填补渲染了画面，这才有了刚刚看到的景象。我的错，我的错...”
　　而后的画面，才让苏林满意。
　　只见林柷呈现的全息图景上，出现一座云雾缭绕的殿堂。殿堂立十二圆柱，柱上龙凤奔涌。
　　殿内堂上立着两女，头戴凤冠，雍容华贵，仪态万方，看起来似乎仙人。
　　堂下还立着一仙风道骨的道士，那道士手中持有一杖，桃木材质的桃花形杖头，杖身续之以三尺斑竹，正是苏林期待见到的桃花竹木杖。
　　堂上一女开口道：“那刘禹锡刘梦得，天下才俊，实在难得。他的新词《潇湘神》，我姐妹很是喜欢。”
　　说罢，此女便将《潇湘神》二首，吟诵了一遍：
　　湘水流，湘水流，九疑云雾至今愁。
　　君问二妃何处所？零陵香草露中秋。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
　　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苏林此时反应过来：难道，这殿上二人乃娥皇女英二妃？
　　全息画面继续播放，只见堂上另一女说道：“刘梦得确有仙缘，只是此人‘宰相之才’，志向不在求仙问道，只怕空有仙缘。真人，可否做一接引，将此人引来这九嶷山封灵殿，从此进入长生界，也可位列仙班。”
　　堂下道士朗声笑道：“此人若列仙班，长生界又多一位文坛圣手。我尽力试一试，看能否将其导向封灵殿。”
　　苏林内心正在颤抖，画面中殿堂一定便是封灵殿，而且就在九嶷山上。
　　画面闪停，再出现影像时，已非封灵殿。画面中出现一个道观，道观门匾上写着三个大字：玄都观。
　　玄都观大殿上，那个刚刚还在封灵殿的道士，此时手持桃花杖，正跟一人说道：“君有20年仙缘，可惜茫茫然，已过十年。可喜者，尚有十年之期。贫道送君一物，此去当访仙问道，不可再误。”
　　而与道士并肩站立、道士口中的“君”，便是刘禹锡。
　　刘禹锡与玄都观，乃一段文学美谈。
　　全息图像中，道士将桃花竹木杖送与刘禹锡，刘禹锡点了点头，郑重接下。然而，从眼神中看出，刘禹锡心有不甘。
　　宦海浮沉十几年，“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此乃他和王叔文等人永贞革新的梦想。是非公道、赏罚信善的良好社会还未曾出现，他心有不甘。
　　出了玄都观，刘禹锡见到穿锦戴玉的达官新贵，不少乃当年破坏革新者所提拔。感怀往昔永贞革新同僚的遭遇，愤愤之怀难平，于是便写下那首《元和十年自朗州召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此诗影射当朝官吏大员，正如后人评价此诗：“栽桃花者道士，栽新贵者执政也。”此诗一经传唱，朝廷主政官僚无不恼怒，他们挟天威而降怒，贬！
　　一封诏书下达，要将刘禹锡贬至播州。也许是冥冥中有安排，和刘禹锡相善的一些官员力争，改贬刘禹锡到连州。
　　连州，距离九嶷山很近，不过数十公里。每当刘禹锡接近九嶷山方向，桃花杖杖头便会发出亮光。
　　然而，拥有此杖的刘禹锡，在连州待了五年，终究未得机缘进入封灵殿。
　　画面再次切换，这一次全息图景呈现的景色更美，乃中华文化取之不竭的源泉之一——洞庭湖。
　　文章圣手刘禹锡自然在洞庭有传世佳作。全息图像中，湖心月下，点点灯火。刘禹锡站在乌篷船头，遥望洞庭君山，随口吟出：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这首诗，苏林熟悉，乃是刘禹锡公元824年创作的《望洞庭》。此时，刘禹锡手中还拿着那杆桃花竹木杖，而且伴随左右之人，已多了两个熟悉的面孔，柳宗元笔下的二小生：崔氏二兄弟。
　　公元824年，意识到这个年代，苏林整个人在颤抖。因为824年，距离上次玄都观遇见道士的元和十年公元815年，已经9年。当时道士说刘禹锡还剩10年仙缘，如今过去九年，还剩一年。如果剩下一年，再没有什么关于封灵殿的线索，那这次追踪便不能算有收获。
　　就在苏林担忧的同时，全息图像中突然出现两女，正是之前图影中曾经出现的二女，娥皇女英。
　　不过，两人出现时，并非以人的形象出现在刘禹锡船头，而只是在刘禹锡梦中。
　　梦中的刘禹锡是清醒的，只见二女中一人说道：“白银盘里一青螺，如此仿拟洞庭君山，妙绝妙绝！洞庭秋水，从此又多一传世佳句，在此谢过刘郎！”
　　刘禹锡豪气干云，只是朗声大笑而已。
　　另一女劝诫道：“刘郎！你仙缘未尽，快持桃花杖入九疑悬宫，自可羽化飞升！何苦自困于这人间劳心役形之事？”
　　刘禹锡沉默，过了好久才开口：“敢问这悬宫位于何处？”
　　看到这里，苏林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玉清宫所有人也都屏气凝神，等待着二女的回答。
　　二女只是微微一笑。一女说道：“悬宫有两入口。一在朗州渊井，一在九嶷仙山。只是朗州君已错过，其口已封。九嶷之途，尚可期也！若心在焉，持此杖，入九嶷，自可导向悬宫神殿。心不在焉，踏遍苍梧，也未可得窥门径。”
　　说罢，二女飘然而去，刘禹锡猛然醒来。
　　看到这里，玉清宫众人噪杂起来，一门客咒骂：“什么玩意，要说就直说呗，说什么‘可说是，也可说不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净整一些玄虚的谶语，扰人清梦。”
　　反倒是苏林，没说什么，她只是催促林柷继续搜寻。
　　别过洞庭后，刘禹锡并未前往九嶷山。此后的全息图景中展示：刘禹锡官运开始向好，但与之背道而驰，仙家运便也暗淡了。
　　后来，刘禹锡回京做官，再游玄都观，承前作，又作诗一首《再游玄都观》，并自序道：
　　余贞元二十一年为屯田员外郎，时此观未有花木。是岁，出牧连州，寻贬朗州司马。居十年，召至京师，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仙桃，满观如红霞，遂有前篇以志一时之事。旋又出牧，于今十有四年，复为主客郎中。重游玄都，荡然无复一树，唯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耳。因再题二十八字，以俟后游。时大和二年三月。
　　其诗曰：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唐大和二年，已是公元828年。那玄都观种桃道士，也即原本要接引刘禹锡的真人，知道刘禹锡仙缘已尽，便再未见他。
　　刘禹锡，终究未能进入封灵殿。他和韩愈一样，错过了羽化飞升之途。
　　林柷展示的最后一幅全息图影，乃刘禹锡离开玄都观不久，恰逢闻听崔氏二兄弟要回永州为柳宗元建庙，他便资助恕己奉壹回永州，并将桃花竹木杖相赠。既是作为挂怀之物荐与老友祭庙，也示与羽化长生之事做一决绝。
　　看完之后，一汉兵长叹一声：“哎，这刘禹锡不是没仙缘，人指路如此明确了，他还不前往，是他自己不想做神仙啊！作为一个人，不想做神仙，让人佩服！当年上皇求仙问道几十年，曾说‘嗟乎，诚得如黄帝（羽化飞升），吾视去妻子如脱屣耳！’可惜上皇终究是去了大汉灵域，没做成神仙。”。
　　韩延年也感慨道：“上皇是求之不得，刘禹锡是得而不取。上皇晚年，那也是茂陵秋雨...”
　　方曼不知什么时候也加入了观看全息图影的队伍。她听闻那汉兵和韩延年提及当年汉武帝，不禁作呕吐状，鄙夷地说道：“腐臭不堪的上皇情结，听起来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