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长河落晓

　　黄文叙摇摇头道：“我并不知晓。世间不解之谜多如繁星，但均不及人心难以参透。于落啊，切记莫要做那背信弃义、人后暗箭伤人的阴诡小人。”于落双膝跪地，向着黄文叙和阮秋碧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黄叔于我，虽无师徒之名，但已有师徒之实。于落自当谨记教诲，不敢有辱师名。”黄文叙欣慰地笑道：“去吧，莫道前途多荆棘，只要初心不改，意志坚定，便是神仙也敢欺。”阮秋碧含泪道：“小落，等着我们。”
　　本是安排展峰一人与于落同行，但不知是何缘故，最后村长又添上了铁山、长林、泽发、东炎、坤平五人，说是让年轻人“涨涨见识”。于落平时与展峰来往不多，本就担心一路同行不免尴尬。如今有相熟的五人加入，倒让于落不禁松了口气。
　　进入岱山，沿着望川河往上游徒步而行，大部分都是崎岖难行的密林山路，其间荆棘四生，多藏蛇虫鼠蚁，更有野兽偶尔相扰。加上众人体力各不相同，即便在相互照应之下，也足足跋涉了三天三夜方才抵达源头。
　　拨开山壁上遮挡纠缠的杂草藤葛，一个大约两人多高、十数人宽的大石洞便映入眼帘。一股清冽的山泉自石洞中潺潺流出，氤氲的水雾间，被落日映照成金色的水珠欢快地舞蹈着。正如众人如今的心情，几日来被疲惫和未知所带来的烦躁在这一刻也消失殆尽，统统被暂时的喜悦和好奇所代替了。
　　甫一进入石洞，光线便立即暗了下来。但那泉水哗啦啦的流动声和水珠敲打石壁所发出的丁丁冬冬之声却更加悦耳起来，仿佛一首清亮的山歌使众人的心头立即变得通明而平静。展峰从自己巨大的、如同“百宝囊”般的包裹中取出几支火把分给众人点燃，洞里的情形一下子便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众人眼前。整个洞穴只有向前一个通道，泉水就自该通道中缓缓流出。好在目前来看通道入口还算宽敞，不至于让众人踏水而行。洞壁光滑湿润，没有长任何青苔藓草，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体力属长林最弱，他指着洞内一处宽敞干燥的角落嚷道：“听村长说，穿过这水洞也还需要三四天的路程，今天时辰也不早了了，我想大家也都累了，不如休整一晚，吃饱睡足了再出发如何？”还未等其他人回应，只见展峰将他的“百宝囊”哗啦地扔到角落里，整个人往上一靠，不一会儿就发出了重重的鼾声。
　　“百宝囊”是其余六人开着玩笑给展峰那体积巨大的包裹起的别称。坤平一耸肩说道：“也不知道里头都装了些啥，那么大一包，这一路上，甭说他背着，我看着都累。”东炎摆出一副了如指掌的表情，调侃道：“我跟你们说，这里头可啥都得有啊，刚才那几根火把就这么取出来了，忒神奇，说不定小神仙杀死的那头彪也装在里头哩。”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既然决定休整，众人就各按所长忙了起来。坤平往土里埋了几个野薯根茎，东炎用长林捡来的柴火在上面生起了篝火，铁山架上只下午顺手猎的野鸡。不一会儿，鸡油便如同冒泡一般不停地从鸡皮里被烤出来，一滴滴溅入火中劈啪作响，一时间整个洞穴里焦香四溢。泽发神秘地从包裹里拿出个葫芦，在众人眼前晃了晃，嘿嘿笑道：“村长屋里顺的‘白茅’。”众人欢呼一声，纷纷两眼放光，流着哈喇子便上来抢夺。待那葫芦传到正啃着鸡腿的于落手中，他也不等鸡肉咽完，抬手仰头便往油腻腻的嘴巴里灌了一大口，直感觉一阵柔顺的火辣从喉头如一根针一般缓缓插入腹中，全身顿时暖洋洋的，他哈哈大笑一声道：“好酒！”
　　夜就在一片酒肉香气和欢声笑语中渐渐深了，众人打着酒嗝、饱嗝，横七竖八地或靠着洞壁，或相互依偎地睡了。长林闭上眼轻轻地哼起小调，篝火的火苗也渐渐变得温顺惆怅。
　　“望川河边呀，洗污衣，哥哥离乡呀，穿净衣，
　　我送哥哥呀，香汗巾，表明奴家呀，一片心，
　　岱山山峰呀，比天高，不如在家呀，半日好，
　　长夜孤眠呀，听虫鸣，无言有泪呀，相思情。”
　　于落睁着眼，直愣愣看着光滑的洞壁，方才进洞之时他就觉得这洞壁上仿佛有道剑意在注视着自己。火苗跳跃之间，数十年前的那道开天辟地，肆意猖狂的剑意仿佛蠢蠢欲动起来。洞壁上陡然间荡漾过一道闪耀的光晕，之前所有的熠熠生辉此刻都凝聚于一点直向于落迎面扑来。于落只觉眼前一花，眉心一阵刺痛，泥丸宫之内便有一柄小剑泛着五彩光华渐渐成形，而与此同时，洞壁也一下子暗淡下去，永远失去了之前的光辉。
　　那小剑甫一凝聚，毫无停顿，便是至强一剑斩出，干净利落。只见一道剑光自泥丸宫沿着任脉直捣黄龙而下，须臾之间便直指气海。于落原本就破碎不堪的气海如何承受得住这般剑意，没有丝毫抵抗顿时便化为齑粉。于落直痛得撕心裂肺，全身颤抖不止。但四肢此时却又动弹不得，喉间更喊不出任何声音。豆大的汗珠夹杂着腥臭气味不断渗出皮肤，浸湿了衣裤。
　　此时离垢仿佛被激怒一般，原本抓住气海碎片的光触手迅速连成一片，形成一道灿烂光网，亮起更为耀眼的光芒。所有气海的粉末在光网的笼罩下竟未损失一分一毫，尽数覆盖住离垢全部表面，也未留一丝空隙，于落若能内视，此时便再也分不清这是离垢还是气海。
　　那小剑一时斩不开光网，恼羞成怒，剑身一抖，化出无数道剑光，肆无忌惮地在于落体内各处经脉横冲直撞。于落只觉得全身各处经脉仿佛被寸寸割开，如同被施以凌迟之刑，身体表面各处皮肤的毛孔之中渗出了黑色的血珠，与汗水一道流入身下的土壤之中。若不是之前有黄文叙大宗师元气蕴养泥丸宫和膻中，又有离垢引恶彪元气入体强化过经脉，此时怕是早就经脉尽断，內腑尽烂了。
　　全新的气海神闲气定，一道五色之气溢出，直奔小剑而去。于落回想起为阮秋碧拔除五色炉五气之时离垢曾经的异常发烫，难道那时的五气已被离垢所吸收？而那小剑在五气的包围之下，居然渐渐平静，任由五气缓缓融入剑身周围的五彩光华之内。
　　于落手足八穴自行再开，周遭大量的元气涌入于落体内，原本桀骜不驯的无数道剑光此刻化为点点萤火，与入体的元气一道一遍遍冲刷、修复着方才被切割得破烂不堪的经脉，最终全都汇聚在小剑周围，包裹着小剑回到了泥丸宫之内。
　　此刻的于落仿佛置身云海，全身内外被柔和浸润，舒坦异常。然而在经历凌迟之痛后又突然彻底放松，极端的大起大落使得他的精神再也支撑不住，只觉脑中仿佛有一道隔膜被生生撕裂，就此昏死过去。
　　“你可知你方才经历了什么？”一道天籁般的声音在于落耳边响起。于落睁开眼，只觉头脑一片清明，但四周却混沌一片，看不到任何的景物，只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瞧着自己。
　　“敢问姑娘何人，我这是怎么了，我的同伴们呢？”于落急忙问道。那双大眼睛眨了眨，微微一弯，那天籁般的声音就说道：“我问了你一个问题，你居然反过来问了我三个问题，你这人真有意思。我叫吉祥，是一株吉祥草，今日是你唤醒了我。”
　　于落惊道：“你，你是妖？”吉祥道：“我本是乐天道圣物，被三道道主一剑摧毁花茎，伤了根本，只留道种在这地下沉睡。恰好方才你坐在我的沉睡之地，又恰好你身上有我和剑意都很熟悉的东西，所以引得那道剑意警觉而进入你的体内，却不想被你制服。”于落大惊，不想自己方才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想方才吉祥的话他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急急问道：“方才那剑意可是三道道主斩出一条望川河的‘长河落晓’？”
　　吉祥道：“我记不清许多事了，你的血气唤醒了我，你身上还有两道气息让我觉得熟悉。”于落细想自己周身上下正好有两样奇物，除了自己的离垢外，还有一样便是黄文叙给的青玉玉佩。心道：“这两样难道和乐天道有什么关联不成？”
　　吉祥继续道：“不过无论这道剑意叫什么，如今你却是因祸得福。虽然你此时尚无修为，但经过此番际遇，你的气海似乎变得非常强大，经脉也变得极为强韧畅通……”
　　不等于落开口，吉祥突然话题一转，拍手道：“啊，我感觉到附近还有一样有同样亲切感的东西。”不过片刻后她又摇摇头难过道：“我又感觉不到了，好像有人把他带走了，你的那些同伴们好像也都死了。”于落猛地抬头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