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宛如月

　　秦惠文王，已取巴蜀之地，“取其地足以广国、得其财足以富民缮兵”，如今看来这方案确实是最准确的，因为陆路可以直驱魏、赵、韩、楚，水路亦可通楚，正所谓得蜀者亦可得楚。如今秦正在实施计划的第二步，渭水之河已经集结数十万将士，士气旺盛，剑指中原。
　　咸阳城内一条不长的小巷，平坦的石板地面干净整洁，整个小巷只有一家染布坊以及巷尾的酿酒坊。而这个酿酒坊就是墨家在秦国的消息中心，各种关于秦国的消息从这里源源不断的飞往墨家。
　　酒，送千家，消息自然来的快。
　　而在秦国，雨酿春酒坊上至皇家贵胄，下至百姓贩夫无人不晓。名声鹊起，达官贵胄宴请宾客莫不已雨酿春酒为傲。
　　雨酿春巨大的招牌挂在门栏之上，上联写到：花下吟诗，杯溢天香邀素月。下联为：坊间宴酒，瓶倾春色醉丹霞。
　　“小四哥，又给哪家送酒呢。”染布坊的一个小哥，卷着袖子，全身上下都被染料染得五颜六色，蹲坐在染坊外面小石墩上吸着旱烟。
　　格叽格叽的独轮车在巷子里如同悠扬的乐声，听到叫唤便把独轮车停下，用手拉了拉粗布裤，蹲在抽着旱烟的小哥边上说：“穆王府，秦六爷定的酒。”顺手取过边上小哥的旱烟美美吸了一口，吧唧着嘴，顿时烟雾缭绕。
　　“秦六爷，莫不是要庆功咧，听说刚取完巴蜀之地，始皇大赏咧。”一边吧唧着嘴，眼中却是满满的元宝，眯成了一条缝隙，羡慕的表情荡漾在脸上。
　　“看你那莫有出息的样咧，牛娃子要是你有本事也去战场拼命，说不定也能封个侯拜个相哇。”小四又吸了一口旱烟，挂着笑容打趣身边的汉子。
　　“作甚咧，看不起俺牛娃子，甚个球咧。”一把夺过旱烟狠狠吸了几口，或许是吸的太猛呛到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在巷中回荡。
　　“跟你说甚个球球，送酒去咧，晚了屁股可不保咯。”说罢便跳起来推着独轮这格叽格叽走了。
　　“小四，早点回来咧，听说蓝翠阁婆姨那个磨盘可是带劲的很呢，可是能让你的球球满意咧。”压住了咳嗽，牛娃对着小四的背影吼了一句，满脸挂着淫笑。
　　这或许便是普通人最普通的心愿，无难无灾，劳动吃饭，有几个小钱便去解决一下男人需要解决的问题。
　　......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
　　“请问掌柜可在。”来人问开门的门童。
　　“掌柜在，请问客官可是要买酒。”
　　“正是。”
　　门童看了看这位素衣素帽却俊美绝伦的年轻人说道：“跟我来吧。”大院之中的酒香四溢，年轻人咕咚一声吞了口口水，门童掩嘴而笑。
　　“公子这是馋酒咯。”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况且是如此好酒呢。”
　　“喏，那就是我们掌柜。”门童用手指了指远处一位蓝衫粗布的中年男子，体态微胖满脸和气的笑容，唇上留了漂亮的八字须，看到门童带着人来马上小跑出来，拱手迎接。
　　“见过掌柜。”
　　“有请公子进屋喝一尊雨酿春的陈酿。”掌柜和气生财，况且在秦国收集消息更要小心谨慎，一个大意便有可能是灭顶之灾，眼前此人虽然素衣素帽，但气势非凡必有来头。
　　这么多年隐居在此，天天与三教九流打交道，掌柜早就练就辨人的火眼金睛。
　　掌柜取去一尊方尊，造型简洁优美此尊图象、立体浮雕，器物与动物形状巧妙的结合在一起，一气呵成，可谓是鬼斧神工。
　　“小小雨酿春竟然有如此器皿？”
　　掌柜不动声色取出一小坛酒，玉液缓缓注入方尊，扑鼻的酒香瞬间弥漫整个大厅。
　　“好酒啊，香气细致、柔和、沉静、厚味宜人。”素衣公子浅浅品了一口赞到。
　　“既然喝了你的好酒，就给掌柜一个提示：酒香也怕巷子深。”
　　“多谢公子，请问公子尊姓大名。”掌柜浑身一个激灵，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司马珺濡。”
　　“秦相司马错是……”
　　“家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现在已经快被夜影踩住尾巴了。”
　　“为什么帮我们？”掌柜也不想隐瞒，如果对方真想对此处不利，早就下手了，怎么可能专程过来讨杯酒喝，这只是借口。
　　“墨家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的大义让我佩服，另外，你们身处江湖，我们身处朝堂，而朝堂却是另一个江湖。”他语调平淡，却也无法掩盖内心的焦灼。
　　“墨家永记这次恩情。”掌柜躬身施了一个礼。
　　“剪去尾巴一劳永逸。”司马珺濡一口喝完尊中之酒便踱步走了。
　　不久，一只信鸽从雨酿春的大院中飞出，信鸽院子上盘旋一圈，白影一闪便已翱翔在空中。
　　......
　　冷痕悠悠醒来已是黄昏，最后一丝橘红的残阳在破庙内渐渐退去，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五脏六腑的疼痛又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他缓缓的站了起来，虽有些虚弱但已经好了很多了。依靠在残破的庙门，他盯着遥远的天际最后一缕阳光已经被群山吞没。
　　死而复生没有让他心情愉悦，相反他还有一种淡淡的忧伤，而这个忧伤来自于他内心深处最柔暖之处，他已经忘记如何受的伤，更不知道因为何时受的伤。
　　秋风咋起，破庙外的院子中银杏树最后一张叶子缓缓悠悠的飘落下来，赤云马闻到他的气息，兴奋的嘶鸣跑到他的身边，远处的白袍男人听见赤云的嘶鸣声与蓑衣斗笠男子快步走向破庙。
　　“谢过公子救命之恩，请问尊姓大名，留日后回报。”他虚弱的对白袍男子施礼，虽然伤重的时候意识模糊，但也知道是他们对自己的施救。
　　“伤势过重请勿拘礼，我是墨家腹敦。”白袍男子连忙扶住他。
　　“墨家腹敦？”他的意识之中似乎有这个人，但就是想不起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做什么的。
　　“嗯，墨家腹敦一个病入膏肓快死之人罢了。”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脸上却是无奈的苦笑。
　　“我是谁？你可认识我？”紧锁的眉头显得他现在特别无助，剧烈的疼痛感让他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的体重。
　　两个白衣人沿着破庙的阶梯坐下，谁也不说话，看着远方的天际渐渐发暗。
　　“你的名字叫墨翌，墨：是一种刑罚，在脸上刺字并涂墨（亦称“黥”）：墨刑之意，翌：翌日、翌晨（明天早晨）、翌年，指的是希望。”墨家腹敦淡淡的说着，他心中希望现在的墨翌是新的开始。
　　“我有一个不一样的过去吗，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姓氏？”他虽然忘记了过去，但依旧聪明、领悟力极强。
　　“墨翌，你希望这个天下是一个什么样的天下呢？”腹敦转了个话题，否则我是谁的话题便会永无止境。
　　感受着秋风的寒意，潘陌已经生起了篝火，在风中忽明忽暗，柴在火中噼啪作响。
　　“我希望的天下是没有杀戮，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相爱之人能天长地久永相随。那只是希望而已……”他虽然失忆，可是依旧记得幼时的灾难，或许致死都不会忘却那段经历，在阿母怀中的经历，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有朝堂的地方就有生杀之权，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杀伐，有人的地方他就会有江湖。安居乐业、其乐融融，难啊！。”
　　“腹敦，请您告诉我，我是江湖之人吗？如果是，我又是怎样的一个江湖之人？”他紧紧的盯着腹敦的眼睛，急迫的想知道答案。
　　“墨翌，过去是怎么样的你已经无关紧要了，而我了解的你是：一个敢作敢为、有心怀天下黎民的侠义之心的墨翌。”
　　“原来我是个侠义之士。”他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样的笑容足以溶解周边的寒气，让人温软舒适。
　　“墨翌，现在天下大乱，战火纷飞。如果有志之士都能团结起来，一起完成这个这个看来虚无缥缈的希望，那么这希望早晚有一天会去掉虚无缥缈。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天下有太多太多跟你一样孤独的个体，如果都是这样的个体，希望就真的虚无缥缈了。”一口气说完竟然没有咳嗽，或许这些话已经憋在他心中许久了，已经不知道默念多少遍，所以才能如此流利的完成，
　　秋夜的月光如此冷清，夜色寂静、月色蒙蒙。萧瑟的意境更增添了孤独感，一股浓浓的悲伤涌向心头，男人的温度就被这悲伤给掩盖，空气中飘荡着一层厚厚的悲切。
　　“我好像孤独很久的样子，现在却喜欢上这样的闲聊，这感觉真好。”冷痕一手挎着腹敦的肩膀，不，现在的冷痕应该叫：墨翌。。
　　“哈哈哈哈！”笑声中伴随着浓重的咳嗽声。
　　夜色中的月光，似乎有一丝阳光般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