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泠戈身姿惊鸿，白衣翻飞，剑影含光，她每一步都极有章法看着轻松应接实则额头早就渗出了虚汗。她与琳琅的剑术不相上下，若是要分个高低，一定要用尽全力。
　　“今天，我是非要争个高低了。”琳琅的长剑朝着泠戈的眉心刺去。
　　她微微弯腰用力地踢向琳琅的手腕，然后侧身一翻握着剑向前一刺。
　　收剑，站定。
　　一束黑发缓缓落在地面上，琳琅摸着自己的头发皱眉。
　　“你明明知道我最宝贝我的头发了。”
　　容岚面露喜色道：“杀杀你的锐气也好，现在认输了吗？”
　　琳琅笑眯眯地不说话，另一边的泠戈却知道这一次她没有赢，但是至少她没有输。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腰间的玉佩就被人勾了去，是琳琅会做的事。
　　“我没有赢。”她淡淡道。
　　容岚问：“那谁赢了？”
　　“平手，姬瑶师叔割断了琳琅师叔的头发，琳琅师叔也把姬瑶师叔的玉佩拿走了。”厉子常说道。
　　卫泠戈朝着他点了点头，目光柔和十分赞赏。
　　“看的很细。”琳琅跟泠戈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也觉得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关键这孩子眼里有一股坚韧，是个能吃苦的人。
　　“那你便练吧，刚才的你看懂了多少便先练多少，若是哪里不懂的，问我和琳琅都是可以的。”泠戈柔声道。
　　厉子常拱手谢道：“是的师叔。”然后果真就找了一个偏僻空旷的角落在那里练了起来。
　　真是个傻小子，琳琅觉得这厉子常还真是个不解风情的，这时候难道不应该给她们两个沏茶再说几句关心的话吗？嘴巴一点也不甜，肯定不讨人喜欢。
　　泠戈却看着那身影挪不开眼睛，藏在面纱下的脸也扬着笑容。能这样看着这个人，她心里高兴。
　　“泠姐姐，为什么不告诉他啊。”琳琅坐在石凳上，手撑在石桌上托着下巴眨巴着大眼睛。
　　“告诉他，也许有些事就做不了了。”
　　“能有什么事做不得？”
　　“现在这个身份，陪着他才是最合适的。他若是知道我是谁了，就不会这么自在了，他心里有疑虑但我是不会让他知道的。等到了他能保护好自己的时候，我才好安心。”她一边走一边轻轻说道，她不想总是在厉子常心里是那个昭华公主，虽然那是她们相遇的缘分，但是那也是她心里的痛。如果可以她倒情愿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现在做他的姬瑶师叔也挺好的。
　　世人所知的昭华公主，乃是安陵国最后一代的护国神女，也是当时国君的第十三位公主殿下。芳华绝代，姿容无双，天凤血脉，当时臣民百姓无不信服。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尤擅剑舞，几百年都难得的一位天赋异禀聪敏灵秀的公主。可惜，生错了时候。
　　相传她死在了神女宫的大火里，尸骨无存。昭华公主，卫泠戈小字姬瑶，死于灭国的那一日。
　　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昭华公主了。
　　“她真的放下了吗？”琳琅淡淡道。
　　容岚看着，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说：“放不放下不重要，她过的好不好才重要。她觉得做姬瑶比较高兴就让她做下去。”
　　“姬瑶……”她低声笑了一声，“这个名字有意思，是她母亲取得字吧，她分明还是舍不得过去。”姬，帝姬之意，瑶，取的是美玉的意思，喻美好真贵之意。可偏偏这美玉啊，非要经过重重磨难才能显现出她的光泽。
　　琳琅咬了咬唇瓣，笑了起来，就跑到厉子常那边去了，还不时喊道：“不是这样的，手臂再抬起来点，唉，对了，用心点，全神贯注把灵力灌注在剑里。”她觉得这练剑这事还是她来做比较放心，泠戈肯定是舍不得太严苛的，至于这容大小姐就算了吧，三脚猫的功夫没天赋的。
　　她看着厉子常，这孩子肯努力肯练，跟泠戈一样，是个聪明孩子。只要心里有了想保护的人有了想要坚持下去的信念，不管是怎样的困难都能客服。
　　这命运虽然不能掌握，总是坎坷不平，但是依然要走下去的。也许，不久之后就会有惊喜也说不定呢？
　　卫泠戈走进屋里，立刻就使了一个净身术顺便换了一身衣服，她可不想自己一身的汗味，脏兮兮的可不好。
　　刚把脑后的头发从衣领里拨出来，腰间的铃铛就亮了亮，她微微笑将两指放于眉心念了段口诀然后睁开眸子。
　　脑海里就传来一句冷硬的话：“事情办的怎么样？”
　　除了那个师兄还会是谁呢？总是对着她冷冰冰的，不对，是除了师尊之外，萧祁向来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跟谁都过不去一样。
　　“见到他了，挺好的。”
　　萧祁冷哼了一声，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为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傻小子，居然从清霄宗跑出来。”
　　“你知道他？”
　　“师尊担心你，我才调查的，不然你以为我闲的没事乐意去管你的事？”萧祁不耐道。
　　泠戈猜那边的人肯定把眉头都皱紧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吧。她掀开窗户看了一眼练剑的少年，柔声道：“他是我在深渊里看到的唯一的光，在我不想活的时候是他让我活下去的。这样一个人值得我付出全部，而且我也愿意这样去做。如果是师兄，你也会的。”
　　对方“呵”地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弄她说：“我看你是疯了，真以为自己多强吗？别到时候护不住这个人连自己也搭进去。”
　　“谁让我心甘情愿呢？而且，我不想再让他等我了，我再不来，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你什么意思？”
　　泠戈轻笑道：“师兄在担心我吗？”
　　“你别开玩笑了，千万别让师尊为了你伤心难过，否则……”
　　“后果自负？我知道的。”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双瞳剪水似乎蒙了一层雾气似的，眉宇之间尽是哀愁。
　　她一只手撑在窗台上，骨节泛白，远远看着终于是别过了头，吸了一口气，才说道：“师兄，师尊有你在身边我是最放心的，你就替我好好照顾些。”
　　“你不说我也知道。”
　　“那是自然，只是该说的还是要说，让师尊别为我担心，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那边道：“怎么说的跟交代后事一样。”
　　“师兄别问了，我大概……不回去了，师尊也是知道的。”
　　萧祁立刻发怒斥道：“胡闹！我看你真的不清醒。你身边那两个知道吗？你到底想干嘛！”
　　卫泠戈低头一笑，道：“到时候我会让她们两个回清霄宗，我想陪着子常走最后的路，我会珍惜这些时间的。”
　　萧祁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传音被对方断了，他黑了脸这丫头还真的没把他当师兄看！从来都是自作主张，现在更是不得了连自己都不管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转头一瞧却是师尊。一袭白衣披着淡青色的轻纱，一根木簪别在了简单的发髻上，脑后的墨色长发垂到腰间，跟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紧紧蹙起的眉头掩不住的苦恼哀愁。
　　“师尊可是放心不下泠戈？”
　　顾云蓁抬眸看了他一眼，喃喃道：“何止是放心不下而已？她这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死心眼一根筋，认定了的事绝不会改。她说要离开清霄宗我知道我留不住她，可是她这个孩子啊……”
　　常常被外人说她是一个铁石心肠冷面冷心的人，可是那是对外人，而泠戈不一样这么多年来师徒之间的情分她怎么能视而不见？她是拿自己孩子一样看待的，泠戈在她身边，那么乖巧懂事又努力，什么事都做的那么漂亮妥帖。她舍不得这个孩子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泠戈到底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顾云蓁抿了抿薄唇，盈盈地望着他道：“小祁，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帮帮泠戈，她这个人肯定又想自己扛着，不让别人知道。”
　　萧祁看着她请求的眼神，喉咙动了动，点了点头。
　　“泠戈……其实没多久时间可，所以她才急着出去的，她怕再不去见那个人就没时间了吧。”顾云蓁也有点心酸，那两个人是情太深福太薄，明明该是一段好姻缘两情相悦心里都有彼此，虽然那厉子常没什么格外出挑的但是和泠戈在一起也是一对璧人。只可惜，天公不作美，总是不给圆满。
　　“泠戈的命太苦了，前半生是承担整个国家，现在……现在她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多久。”她心疼这个姑娘，都没有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总是在操心别人，总是忘了自己。
　　“泠戈有天凤血脉，按理是福泽深厚才对，怎么可能……而且我们都是修仙之人，不可能会……”
　　“她跟我说，那一日有人给她送来了毒酒白绫三尺和一把匕首，泠戈喝了酒还自刎，一心求死。她是天凤血脉，即使只是微弱的血脉她也不是一般凡人，何况是我们修仙之人呢？她即使想死，也没那么容易，可那杯酒不是凡间之物，药宗跟我说过，那杯酒是魔族剧毒，寻常凡人喝了那是魂飞魄散不入轮回，而泠戈她当时没死成也没好多少，这些年毒素不散只是勉强压制。”这样想来泠戈应该也是知道这毒素是压不住了，所以就下定了决心要到那人身边去。连自己的未来都不确定的人，都不知道哪一天就是自己的最后一日。
　　“难怪她不让那男子知道她是谁，连面都不肯露。”
　　顾云蓁点了点头，目光沉痛，泠戈这出了清霄宗的门是不打算回来了，这傻姑娘还说什么人固有一死，她早该死在安陵灭国的那一天这些年来都是借来的日子早晚是要换回去的。她曾经欠了厉子常的恩情，她这次就不管不顾的要去还，那她就不打算报这师恩了吗？
　　泠戈的命途多舛，也不晓得能不能安然渡过。
　　“小祁，你知道泠戈之前跟我说什么了吗？”她闭着眼吸了一口气才睁开直勾勾地看着萧祁，“她说，她宁愿一个人死在外面，也不要让我们为她流眼泪。这是什么话？宁愿无名无姓地死，也不要我们照顾她吗？”
　　萧祁漆黑如夜的眸子微微一动，道：“这是她的选择。”不能选择怎么样的生，但是死她可以选择。以前她活着不是为了自己，以后苦苦挣扎着也不过是为了一个人的希望，她或许真的没有好好为自己而生过，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
　　人生在世好比是一场梦，她曾经拥有全部可也失去了，一枕黄粱罢了。大不了，重新来过吧。
　　“萧祁！”顾云蓁顿时面若寒霜，又气又怒地喊着他的名字，有点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萧祁就静静地现在她面前，脸上不悲不喜看不出情绪，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晰的映出顾云蓁的面容。
　　“你怎么这么狠心，那可是泠戈！你就没别的要说的吗？”
　　“我需要说什么吗？”他深深地看向那双蕴藏着怒气的眸子，“卫泠戈与我并无干系，她是死是活以后会怎么样我为什么要管呢？师尊，世上那么多人，你难道想我一个个都操心过来，那样才是不狠心吗？”
　　顾云蓁气得身子发抖，有些咬牙切齿道：“那是别人吗？那是你师妹！”
　　虽然不是亲生妹妹，但是这几十年的相伴也不是假的，难道萧祁真的是铁石心肠一点儿感情也没有吗？
　　看他仍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顾云蓁胸口就闷得慌，真想直接给这臭小子一掌，现在徒弟都长大了一个个的都不服她管教了，以前明明挺乖巧的现在是怎么回事？
　　她揉了揉眉心，冷哼了一声，说：“别人都说我是什么？冷面观音？呵，我再铁石心肠现在也没有你无情无义！萧祁，你可真是我的好徒弟，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话撂完就想走了，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糟糕透了，她绝对没办法对着萧祁这张面无表情的脸，难道这个人真的是石头做的吗？如果再让她看到萧祁这副讨人厌的样子，她可不保证会不会狠狠教训他一顿。
　　可是，她没能走出去，她的手腕正被人紧紧地握着，一点儿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她不悦地剜了萧祁一眼，微微抬着下巴，浑身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有来自冰系修士的寒意。
　　还不放手？顾云蓁眼里明显有些不高兴了。
　　对视了很久，萧祁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苦恼地皱起了眉头，眼里又无辜又委屈，倒像是顾云蓁欺负了他一样。
　　“师尊。”
　　“别叫我。”
　　萧祁抓得更紧了，眼里满是受伤，虽然脸上还是面无表情的。他似乎忍耐了什么，又像是没办法了，终于开口道：“师尊，我不知道我哪里惹了您不高兴。可是，我说的都是我的实话，我从来不骗你的。于我而言，除了您之外，这个世上的一切都没有意义。除了你，谁的事我都没有兴趣也不想关心。”
　　“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顾云蓁也冷着一张脸，“萧祁，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像孩子一样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你要长大！”
　　“我不是孩子了，我知道，我早就不是了，是师尊一直把我当孩子看！如果可以一直陪在师尊身边，若是要我当一辈子的孩子那么也没关系。”
　　“你在说什么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也很清醒。”他轻轻地松开了手，像是放开了一件珍宝一般，“师尊放心，我会竭尽全力帮泠戈，不会让她无缘无故地就死在外面的。但是，师尊，我要您知道，我会帮泠戈不是因为我在乎我和她的情分，是因为师尊要我做我才做的。而且，我舍不得师尊总是为了她劳心费神。”
　　手轻轻地垂落在身旁，顾云蓁却疑惑了，她好像听不懂这些话，也一下子看不懂面前的人了。
　　萧祁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忽然弯了弯唇角，眼里也尽是温柔深情，。他转身离开的一瞬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轻声道：“没关系，我会让师尊明白的。”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不重要，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才是他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全部。对他萧祁来说，全世界都没有她重要。他可以抛弃所有，但只有顾云蓁是他永远不可以放下的。或许，他萧祁只是她眼里的一个弟子，或许要比旁人亲厚一些但是他要的还不仅仅是如此。
　　她是他的全世界，就算有一天她也会离开，他仍然会为了她跟所有与她为敌的决战吧！就算是死，也要为了她而死，那才是死得其所，那是萧祁的愿望。卫泠戈说有一天他也会为了一个人付出所有，这句话是真的没有错，至始至终他想要付出的那个就只有一个人，他的世界里也只有那个人的存在，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