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刚破晓，还有些寒意，外面的雪不知道停了没有，厉子常从架子上把那身蓝色袍子穿了上去，一股冷气窜进肌肤里忍不住搓了搓手。他使了个法决，匆匆洗漱了一番，对着镜子照了照看着还算整洁干净，就是这头发有些乱，不过习惯了没什么关系。
　　他推开门就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寒风，更让他吃惊的是在雪地上竟然还背对着站着一位姑娘。一袭白衣曳地，披着同色的披风，远远望去仿佛是盛开在天山之巅的雪莲一般。
　　像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缓缓转过身来，发髻上的玉环微微一动，漆黑的发丝上沾着一点雪，更显得清丽多姿。虽然脸上戴了面纱，但是露出的一双明眸却好像有星辰闪耀似的，光洁白皙的额头上缀着一条额链，以冰蓝色的宝石做装饰，冷艳绝色。她眉眼舒缓带着笑意地看向厉子常。
　　“姬瑶师叔。”他有些愣神，很快就移开了眼睛恭敬地行了一个礼。他心想这女子的眼睛神态真的是好熟悉，就好像是公主来了一般。这世上真的有如此相似的人吗？
　　“那你跟我来吧。”
　　“师叔什么时候来的？”
　　卫泠戈淡淡道：“等了你一盏茶的时间吧，正好欣赏了一番雪景。”
　　厉子常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一臂之距，道：“师叔，子常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问。”
　　“为什么是我呢？”
　　“这个问题我早就回答过了。”
　　厉子常接道：“因为有缘？”他轻轻笑着，眼眸一片晦暗，“可是，在众多弟子之中，我不是最优秀的，甚至不起眼，我只是一个最普通没用的弟子罢了，师叔不觉得选我吃亏吗？”
　　卫泠戈沉思片刻，很快回道：“你觉得我是选错了吗？那你觉得我应该选谁？”
　　“大师兄林惊风无论才学资质都在我之上，他聪明过人，待人接物都是极好的，他心有丘壑，而我只是一个平凡人。”
　　卫泠戈微微一笑，声音极其温柔道：“我没有选错。我说过，我们有缘，这就够了。你只要专心跟着我就好，我教你什么你便学什么就是，其他的都不需要去管。”
　　“姬瑶师叔你真的很不一样。”他看着风雪，忍不住叹了一声，“师叔真的不知道安陵国吗？”
　　步子一顿，卫泠戈走在冷风里，背影显得十分清瘦孤绝。
　　“知道，又如何呢？”
　　“那昭华公主呢？”
　　卫泠戈捏紧了手心，说：“安陵国最后一位护国神女。”
　　厉子常轻声说：“师叔你真的很像她，无论是身形还是神态。”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人有相似也不奇怪。”
　　“是吗？”他眼里有点哀伤，嘴角不禁牵起一个苦涩的笑容，如果真的是公主那该多好呢？
　　自从那日分别，这几十年来他再也没有过公主的半点音讯，好像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昭华公主了，虽然在传闻里公主是在那场战役里以身殉国而亡，可是他知道公主没有死。不晓得这些年来公主过得怎么样，药宗的人有没有把她治好呢？公主是护国神女，从小就是在神女宫修炼的，她不是一般人，她的资质修为远远超过一般修士了，她一定不会死。不然喝了毒酒又自刎了殿下绝对不会撑那么久，她福大命大老天爷都收不走她的命。也不知道现在她是在哪里呢？一定好好地生活着吧。公主殿下会记得那个抱着她求医的小乞丐吗？她知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想着她念着她呢？
　　走了一会儿，卫泠戈才停下了脚步，淡声道：“到了。”
　　“这里是？”他抬眼看了看，一片苍翠绿色的竹林，一张石桌，一座小亭，一间屋子，外面明明是冰天雪地可是这里却有如春风扑面生机盎然。泉水叮咚，繁花似锦，丝毫看不出季节来。有看到一个淡黄色衣衫的少女在花丛里拿着一朵花嗅着，另一边的青衣姑娘目光冰冷犀利地盯着他看了一眼又转开了头。
　　“这是我暂时在紫劲峰住的地方，你觉得还可以吗？”
　　厉子常看着那边的花丛，那种绯红色的小花叫做凝露是很珍稀难得的花种，花蕊中心的露珠就像血泪一般，他记得曾经在神女宫见到过。
　　“这花好看吧，是我从清霄宗带来的哦，你们紫劲峰都没什么奇花异草，一点也不好看。”琳琅摘了一朵小跑过来笑嘻嘻地塞到厉子常手里，“看你这么喜欢，送给你了吧。”她又瞟了一眼泠戈勾起了一抹慧黠的笑容。
　　厉子常愣愣地接过，眼神有点迷离沉醉，情不自禁地笑了看着那朵柔弱艳丽的小花道：“这是公主最喜欢的花，安陵国只有神女宫才有这种花，很珍贵的。”
　　卫泠戈眉心一动，却没说话。
　　琳琅眼珠子转了转，把玩着手里的头发，咧着嘴笑道：“这种花其实很容易种的，只要细心一点就
　　很容易了，你要不要跟我学啊？”
　　“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反正她教你剑术，我教你养花，也不矛盾嘛，而且我剑术不比她差，有空我也可以教你的。”琳琅道。
　　卫泠戈微微一笑道：“原来是来抢人的啊。”
　　琳琅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摇头晃脑道：“不是这回事你可别冤枉我，我可抢不走，而且你也没想做他师傅啊，我教教他也不妨事，多个手艺多条路啊，我多教他点本事就算以后这小子不修道了可以混口饭吃啊。”
　　“不就是教人家种花吗？说的冠冕堂皇的，真的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容岚先是看了厉子常一眼，又挑衅的嗤笑地看着琳琅，还是那么高傲艳丽。
　　“容大小姐我又哪里惹了您不高兴了，怎么每回你都想法设法地拆我的台呢？也太不给面子了吧，好歹我们也几十年的交情了。而且，养花怎么了，别看只是小花小草而已里面的学问可大着呢，你这种粗心的大小姐一般地花草到了你手里肯定不出三天就被你摧残凋零了。”
　　“就知道贫嘴，我是说不过你。”容岚冷哼一声道。
　　琳琅看她那样心里又乐了，眉眼一眼笑得更甜了，说：“子常是吧，那你也算是我小师侄了咯，我会的可多了，以后我们就一起玩，我都教你好不好？”她捏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眼睛一亮，“不如，我教你喝酒，我告诉你我可是千杯不醉哦，其实我酿酒的技术也不错，有机会找你品鉴品鉴。”
　　看见厉子常脸上表情有些为难，泠戈就道：“你别在意，琳琅这性子就是这样，她胡闹惯了习惯就好了，别理她。”
　　“对，别理她，越理她她越来劲儿。”容岚也不禁笑了，娇艳的面容上也多了几分活色生香的颜色。
　　泠戈拉着他走过去，回眸笑道：“以后就由我来教你。”
　　“是。”他默默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尖有些发烫。
　　“我送你的剑穗没丢吧？”她含笑道。
　　他立刻从怀里拿出来放在掌心里展开给对方看。
　　泠戈微笑，眼波流转，掌心一翻一瞬白光大震，就见一柄银白色的长剑，剑身泛着冰寒之气，剑峰微微有些蓝。
　　“这把剑叫碎雪，送给你。”她郑重地放在厉子常手心里。
　　“收下吧，你会需要的。”琳琅道。
　　厉子常接过，手微微颤抖，忍不住看着她道：“为什么送给我呢？”
　　“我说过以后我来教你剑术，你难道不愿意吗？你不想变强吗？名扬天下应该是每一个少年男子心中所愿吧。”
　　他抿着唇淡然一笑，眼里的光华闪动仿佛冰雪消融，他摸着剑身看着上面映出自己的面容，不知不觉他已恍然过了几十载，却还是这般模样，一点用处也没有，若是公主见了怕是要失望。
　　“扬名立万自然是谁都想的，不过我志气不高，也不对自己报什么希望，我只要拥有自己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他手里紧握着剑，胸口又珍惜地放着那朵小小的花。
　　“既然有护花之意，就应该执剑而行。有些人想身处高位，有些人只要田园之乐，有些人不甘平凡，有些人却想一生平安就好。不管是怎么样的选择，都是有道理的。你说你想保护一个人，如果你没有做一个执剑人的能力，你觉得你做得到吗？”她定定地望着厉子常，忽而一笑退后了几步，眉目如画顾盼生辉，“你先让我看看你在紫劲峰到底学了些什么？”
　　厉子常点了点头，手微微一紧握住了剑柄，足尖轻点翻身而过，剑锋直接在空中划开了一道宛若疾电。他身形矫健轻盈，剑在他手里就像是一条灵蛇一般，他越舞越快动作也越来越自然了，瞬间落叶崩落泉水四震。他的剑术不差，甚至可以说不错，至少在紫劲峰里还是可以的。
　　可是琳琅却挑着半边的眉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有些怪异道：“平平无奇，不过如此。”
　　卫泠戈也不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错过了这个孩子的长大，也不晓得这些年来他是怎么在这里待下去的，是不是吃了什么苦头？
　　“看得出来他下过不少功夫，肯努力还算不错。”容岚看了一会儿也评论了一句。
　　“容大小姐不是看不上这小子吗？怎么也会夸人了？看这小子年轻英俊难不成你欣赏了？”琳琅又没脸没皮地凑了过去。
　　容岚直接黑了脸瞪了她一眼道：“我只是就事论事。”
　　“他一定很努力，不过紫劲峰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我看的出来紫劲峰上的那些个长老弟子一个个的都看不上他，也就那个大师兄林惊风对他稍微好点吧，但是也不会处处关照留意他，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卫泠戈担忧地皱着眉头，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容岚轻轻握了一下。
　　“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你了，你还有我……和琳琅。”
　　“谢谢。”
　　容岚放开了手缓缓收紧垂在了身侧，目光明明灭灭看不真切，轻声道：“泠戈，我对你永远都是心甘情愿的，你不必对我说谢谢。”
　　琳琅挑眉扬唇一笑，朝着厉子常喊了一声说：“停下吧，过来。”
　　“是有哪里不对吗？请师叔赐教。”厉子常收了剑缓步而来，汗湿了头发贴太额头上，白皙的肌肤更显得透明，原本清秀的容貌此刻多了些艳丽。
　　泠戈递过去一方帕子，目光柔和。
　　琳琅撇着嘴道：“紫劲峰那帮人肯定没用心教你，虽然你练的不错，但是都是些平庸的招式。”
　　“或许是我资质不高吧。”他淡淡道，不太在意。
　　琳琅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熟捻的模样，嘻嘻笑道：“不过没关系的，现在学也来得及，保准让你把他们一个个都打趴下，谁都不是你的对手，哈哈哈哈。”
　　“说的太夸张了吧。”容岚轻笑道，不过心底里却还是暗自佩服琳琅的剑术的，她不及她，她败的彻底。
　　“紫劲峰教你的不过都是皮毛，我要教你真正的剑。”泠戈浅浅一笑，偏头看了琳琅一眼，“我们也很久没切磋了吧，正好让子常看一看什么叫剑魂。”
　　琳琅目光炯炯，原本娇艳活泼的少女一瞬间就变成了一个英气勃勃满身威势的剑客一般。
　　她黄衫微动，目光凛冽仿佛含着刀光剑影，她腰间挂着的铃铛也轻轻摇动，她慢慢勾起一抹笑容道：“我也正有此意，自从那次平手之后我们可在没机会比试切磋了，没你这样一个聪明的人做我的对手，我的剑可是很寂寞的。”她的右手向天一指瞬间就多了一柄青光夺目的剑――碧落剑。她的这把剑可是挑人的，若是一般的对手她才不会用，但是卫泠戈这个对手不仅值得她用碧落而且还要认真对待。
　　“好啊，不知道这一次是你赢还是我赢呢？”
　　“不管是谁，我都高兴。还记得我以前可是清霄宗排第一的天才，就算是那些师兄也比不过我，除了萧祁那个凶神，我可是打遍清霄无敌手啊。自从你来了，我陪你练剑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此女不可限量啊，果然啊别人学几十年都不可能学到的你花几年功夫就学了个透，太聪明。你说我是不是该嫉妒你啊，可是你这么乖我还真的好喜欢你啊。”琳琅笑道。
　　卫泠戈手里握着拂雪剑，脸上微微带笑，一边向对方刺去一边道：“有萧祁师兄在，你和我可都不是清霄第一。”
　　“他不是处处都想高人一头吗？萧祁他好胜心太强了。”琳琅轻松地回应。
　　泠戈手里动作不停不徐不疾，但是招招式式都是杀机又快又准，她是用了全力去战而她知道琳琅也是如此。
　　“我师兄不是好胜心太强，他是太想在师尊面前表现自己了。”
　　“小孩子气，萧祁眼里只有玉华真人，你知道他的行为像什么吗？就像是一个小孩子想要糖吃。别看他瞧着冷面神一个不过我早就看出了，他就是个闷葫芦里头啊可骚了呢只不过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不过我们大家理解就好。”琳琅笑着，碧落在手里转了几圈，她踩着步子直接跃在空中连着刺了三招。
　　泠戈微微一惊，心下佩服，琳琅的剑术是愈发精进了，她也不能现在就认输，还不是输的时候呢。她轻轻一跃足尖点在碧落的剑锋之上，对方用力一抬她在空中翻了个身转了一圈又重新发起了攻势。胜负难定，不过也要试过才知道，她虽不是追求胜的人但是也不喜欢输的感觉。
　　旁边退来很远的容岚和厉子常站在一起远远观望，这可是难得的场景，两大剑术高手的比试，随便的一招都是受益无穷的。
　　容岚看着一边为泠戈担心一边又生气，那个琳琅与她对战的时候分明是防水藏拙了，可怜她就算是那样也赢不了。琳琅根本是没把她当一个真正的对手来看，可是她不得不承认琳琅的剑术胜过她太多。
　　“你觉得她们谁会赢？”容岚问。
　　“势均力敌，到底谁会更胜一筹真的很难判断。”厉子常紧紧地盯着生怕错过了一个细节。
　　容岚瞧了旁边的小子一眼，白衣蓝衫跟一般的年轻修士都一样，身子骨看着倒是很硬就是瘦了些，脸色也白像是没见过光似的，说他是俊美太过比他好看的男子多得很，尤其是泠戈的同门师兄萧祁更是惊才风逸的容色，可是泠戈却是挑了这么个普通男子。唯一让她满意的大概就是这个男子是真心待泠戈好的，他曾经救过泠戈的命这一点已经让她感激了，她还能对这个人苛求到哪里去呢？
　　厉子常看着卫泠戈潇洒的身影，目光渐渐有些痴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看谁了，是她还是公主？
　　容岚想这个孩子一定不晓得公主已经出现在他身边了吧，他之前虽然过的不太如意但是现在连她都禁不住羡慕起来了。
　　默默守候也是一种选择，或许谁也不会瞧见她，可是只要她眼里的人欢喜那么她便也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