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夜里闲聊

　　电风扇突然不转了，身体瞬间热了起来，汗水争先恐后地冒出毛孔，半个月前，我实在经不起天气的热，花了五十块买了两个破旧不堪的电风扇，幸好它们还能转，一个放在三舍书斋，一个放在这里，没想到这就报废了，我不死心，看看是否还能拯救，我伸手拉了床头的那根线，拉响后电灯竟没亮，正当纳闷时，屋外突然有了声响，一个声音说，“他娘的，怎么回事？好热！”
　　另一个女声接口道，“还要不要人活，这怎么睡？去看看是不是保险出了问题。”
　　然后一阵脚步声，许久后，有声音说，“全都起来了，停电了。”
　　我打着手机电筒爬起了床，穿上衣服出了门，整栋楼的人都陆陆续续出来，就我这一层都有五六个，我这才发现这个楼里有这么多人，我点燃一根烟，一哥们儿走过来向我借了火，我竟对他毫无印象，而他就住在隔壁，看来这段时间我真是与世隔绝的厉害。周围的古楼阳台上也站满了人，他们聊着天，拿着扇子扇着风，有些人还拿着手电四处晃，周围突然冒起了无数股光束，照的这里异常明亮，而远处的新镇却黑压压的一片，没有一丝光亮，连路灯都没有，这场景完全颠倒了。街道上也走着许多人，刚才那哥们也走了下楼。
　　今晚的天没有星月，但云层特别的低，所以只感大股闷热，吹着的风带着温度，丝毫消减不了热，我也跟着下了楼。
　　街道格外热闹，商铺外面有很多人坐着，有的坐在地上，有的坐在自带的凳子上，有说有笑，平日没有交流的人都和颜悦色地讨论着家长里短，甚至谋划着国家大事，看来这里的人还是很乐观，在黑暗里也能笑着。其实我一直不喜欢热闹，在有许多人的地方，总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他人的闹总对比着此时自己的孤，这感觉就像个一无所有的人望着开着轿车的富豪。
　　我漫无目的地行走，不知道该往哪个地方，每条街都有很多人，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地方不那么冷清了，可心里却特别冷清。这让我想到大概两年前，我已经不愿意去一水乡了，每天闷在寝室，看着书，几乎不问世事，某天晚上正看着《刘伯温》，正想知道他到底是自然死亡的还是被朱元璋杀的，突然眼前一黑，整个寝室陷入黑暗，随即就听到整栋楼哀嚎一片，楼上传来叫骂声，“他妈的，眼看着就赢了，他妈的，这狗日的学校。”
　　“我操，又停电，老子又不差这点钱，怕我交不起电费是不？”
　　“谁他妈在用高功率电器？给老子滚出来。”
　　在一片怒骂声中，有个幸灾乐祸的，“哈哈，活该！”
　　我走到阳台，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豪迈，一张嘴对三张嘴，第一个发话的哥们儿大喊到，“谁？谁说的？给我滚出来。”
　　第二个和第三个也扯开嗓子搭腔，“对，谁？这么不团结。”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他们居然用这个完全没有号召力的词，我的笑声刚散去，就有另外一群人站在阳台上齐声喊到，“滚出来，滚出来，滚出来……”
　　看来这个词还是有号召力，我正为那哥们儿捏了一把冷汗，不过转念一想，整栋楼这么多人，黑灯瞎火的，谁知道是哪个？
　　结果正在那团结的三个字暂时停歇时，那个久违的声音颤抖到，“大……大哥，我开玩笑的。”
　　我真为这哥们儿的智商感到着急，此时又有人大喊到，“那儿，那小子在那个寝室，二楼最左边那间。”
　　瞬时，上百束光向那里投去，我身边一人激动地说，“哈哈，有好戏看了。”
　　“对，这人要挨一顿打，走，到时候用手机拍下来。”
　　“拍啥啊？光线这么暗，怎么拍？”
　　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望着那个寝室。
　　随即整栋楼传来了杂乱而轰鸣的奔跑声，楼层都在颤动，似乎就要塌了，我想，当年汶川大地震时他们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旁边有个人赶快爬上床拿衣服，嘴里说着，“快，去看看。”
　　另一人说，“还穿什么衣服。”
　　第三个人穿着条内裤，径直跑向门口，还绊倒了一根凳子，但与地砖的撞击声丝毫盖不过外面的喧闹，三人出了门，我穿上衣服跟着上楼，出门时就撞倒一人，那人在黑暗里没看我，爬起来又急匆匆地跟着一大群人走去。
　　我走到二楼，前面的楼道里拥挤了上百人，挤得毫无缝隙，所有的灯光指向最里面紧闭着的寝室门，大家齐声喊到，“滚出来，滚出来，滚出来……”
　　声音震耳欲聋，整个学校都为之动摇，我看到门外有几个人拼命地敲打着门，敲门声湮灭在那三个字里。
　　我无法理解这群人为何如此亢奋，除了那三个人，此事与他们毫无关联，他们不过是个看客，在我的理解里，他们应该是，多数冷眼旁观，少数煽风点火，寥寥几人劝个架，可是他们都成了参与者。
　　这场混乱足足持续了一个夜晚，半夜灯光通明时他们都没有回去，直到我们从不露面的校长在几十个保卫的护送下走到楼下说了一句“谁不回去，不发毕业证。”时。
　　这条小巷快走到尽头，十字路口有辆车亮着，我看到路口，才觉得这条路有些熟悉，前面一栋楼下有两个人坐着，没有说话，我走到跟前时，一人突然说，“你怎么来了？”
　　我仔细看了她们两眼，只感到事事总那么奇妙，无心所想都能跑到这儿来，我说，“停电了，睡不着，到处走走，竟走到了这里。”我苦笑一声。
　　“我们也睡不着，这里的夏天像个蒸笼，快把人的精气神榨干了。”
　　“按理说这里依山傍水，怎么会怎么热呢？”
　　稍微稚气的声音说，“那只有天知道，来，坐。”
　　我顺势坐在文曦身旁的屋檐下。“你们怎么不出去逛逛？这栋楼里的人呢？”
　　“他们都去散步了，图个热闹，这条小巷那么幽静，没人来的。”阿姨轻声说。
　　“我倒是喜欢幽静，这儿不错，人多的地方也热。”
　　话音刚落，一阵暖风吹来，我们三人同时打了个颤，几人生怕说一句话产生了热量，随即一阵寂静，面前那棵树比街道上的树幸运，没有被挖走，又一阵风吹来，几片叶子在空中飘荡，望着只是几团黑影晃来晃去，结果盛夏成了晚秋，看起来尤其萧条。
　　也许文曦怕被这气氛感染，打破这寂静说道，“突然感觉到热了。”
　　“因为你怕心里冷了。”
　　我刚说完话，旁边两个鲜色的影子一怔，阿姨淡淡地说，“这里一到夏天就总是停电，一停电就是这么个场景。”
　　我看着又一片掉下来的叶子，说，“这么一停电，就像回到了小时候，每到深夜，我起身上厕所，从窗口看着外面，万籁俱寂，四处一片黑暗，人类的痕迹都看不到了。”
　　“这么说你来自小村庄，那你应该向往着大城市才对，不该来这儿。”阿姨又说起这个话题。
　　我有些不耐烦，“我一直搞不明白那些人为啥向往着大城市，那么个没有绿意的地方。”
　　“我总觉得你的想法特别奇特，那里的确是个没有绿意的地方，充满着声色，招揽着人的欲望，但你这样的人都背井离乡，马不停蹄地涌入那里。”我看不清阿姨的脸，但她的语气特别严肃。
　　我说，“我不太想和他们同道，一直不喜欢跟着一大群人走，背井离乡又如何，仿佛只有换个地方才能活的更好，结果没有活的更好的永远漂泊无家，活的更好的把别处当做了家，再也不愿回到家乡，那又有什么意思？我以前觉得那些住在深山老林的人，穷的叮当响，吃不饱，穿不暖，活都活不下去了，也不愿放弃那片山林，我觉得那是迂腐，在外面的城市里无论做什么，即便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也能养活自己和家人，但现在我才明白，他们是在守候着那片净土。”
　　说完又是一阵寂静，我感觉这段话我像在哪里说过，但又记不起来。
　　文曦又打破寂静，说，“可你不也是背井离乡吗？”
　　这句话道出了实情，我无法反驳，是啊！如今我又在做什么，我到底为何要来到这个地方，就像阿姨说的，我在逃避什么？
　　我不想让言语停下，问道，“文曦，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文曦没有回答，阿姨说，“她啊！不晓得她到底想干嘛，这个年纪的人对人生都没有规划，只有向往，可我也不知道她在向往着什么？那一本一本的书？”阿姨侧头看着她。
　　向往？童年我在向往什么？那里只有个大伟哥哥，少年呢？还是大伟哥哥，而如今呢？
　　文曦支吾着，“向往……那是个什么东西？”
　　这句话终结了话题，我和阿姨顿时无话。。
　　整个夜晚，我们都在艰难地寻找着话题，一阵交谈，一阵沉默，如此反复，一直到了天亮，这简直是那个夜晚的另一个版本，一个喧闹，一个宁静。
　　回去时，屋里亮着灯，那个电风扇转着扇叶，我冲了个凉，倒头便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