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卖画

　　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实在不长，顶多有十来个半天，那次我和他摆摊回来，他一脸苦闷，说着，“艺术真可怜。”
　　我说，“艺术不可怜，艺术家才可怜。”
　　他平静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那是苦笑，他说，“怎么也想不通，卖这么便宜，居然没人买，再怎么说我的画也不会这么差。”
　　我说，“你这一副画卖一百多块钱，不算便宜了，你虽然画的好，但你又不出名，那些人也不会欣赏艺术，肯定不愿意买，他们又都是没有经济来源的人，谁愿意花一百多块买你这既不能吃又不能用的东西啊？”
　　“不会啊！我看他们每天出去吃吃喝喝，就省一两顿就挨过来了，这可是艺术啊！”他打开门，眼前又出现黑不隆冬的一片。
　　“人家又不会像你这样对待艺术，人家有钱肯定都去泡妞了，你看他们每晚吃吃喝喝，都是为了泡妞，人家买画，估摸着也是送给姑娘，然后一看你这标价，够开两次房了，鬼才买？所以你应该便宜一点，我小时候看街边写字画画的，一副字五块钱，一副画也才二十块。”我打击他。
　　“不行，这可是艺术，二十块钱？你说的肯定是素描，我这是油画，你知道要画多少次才能出件成品？二十块，我连成本都不够。”他有些发怒。
　　“那你选的地方不行，这地方没市场，大家都没钱。”
　　“为什么？这里这么多年轻人，怎么会没钱呢？”他怔怔地看着我。
　　“哪来的钱？都是学生，一个月就靠父母打来的那点生活费，买你一副画，这个月就得吃紧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吃父母，羞不羞耻啊？”他又埋头整理他的画。
　　我听着这话很是忧伤，他连我也骂了，但这么说来他对这儿完全一无所知，也没读过这样的学校，不过我却对他泛起了羡慕。我说，“你也别气馁，凡事开头难，下次咱们换个地方，这里地段不好。”
　　“那哪里好？”
　　我笑道，“你也太没想法了，你想想，什么人会买你的画，首先，肯定是比较有钱的，其次，要有闲心看你这画的，所以，你找个比较繁华的地方，就是那种人流量多，陪着女朋友出来的，女人一般比较虚荣，看到你画的这么好，然后肯定拉着她男朋友给她买，那男的一看女朋友这么喜欢，为了讨好，肯定出钱。还有，你就只画素描，没啥成本，赚的也多。”
　　他突然一笑，“还是你精明，到时候你陪我去，你给我出主意。”
　　第二天，我们俩就来了一电影院外。
　　这电影院设计的一点都没有个性，只是百货商场的一层楼，整栋楼也和周围无数大楼那样方方正正，门口招摇地印着“太平洋电影院”几个大字，我一直觉得电影是门艺术，而艺术就必须有个性，可它却被一个没有个性的电影院放出来，定不会好，再回想这些年的电影，也怪不得会那样了。
　　我和他把摊摆在电影院大楼一个转角，我说，“你看这个地方，那边就是公交车站，来电影院看电影的人会从这里过去，你快把你画的好的画摆几副出来，再写几个字摆出来，肯定有人围观。”
　　“写什么字？”
　　我想了想，“这样写――留汝一笑。记得，要用繁体字。”
　　他很惊讶地看着我，一脸痴呆，我看着他的脸笑了起来，解释道，“这四个字有点不知所云，走过的人肯定会留意，看了之后又觉得奇怪，所以会好奇地过来看，如果你再写繁体字，人家更会觉得不俗，所以更有吸引力，你说是吧？”
　　他用折服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拿出一张纸，大笔一挥，写上了“留汝一笑”四个字，这四个字洋洋洒洒，颇有大师风范，我转念一想，这样好像不好，目的人群都对着姑娘，作为男人，有点憋屈。
　　他对着这四个字看了半天，然后说，“繁体字和简体字一样。”
　　我也跟着发了半天呆。
　　帮着他把画和字立了起来，摆的非常显眼，他画的真不错，我说，“你哪天能不能帮我画张肖像画？别用抽象的，就用素描，我长这么大，还没张画呢。”
　　他忙活完后，坐在凳子上，似笑非笑地说，“其实怎么说呢？我喜欢画漂亮的东西，当你对着一个事物，它要打动了你，你有把它画下来的冲动，你才会去画。”
　　没想到他还会这么委婉地说话，但我还是很不爽，就是说我长的不好看，我没法回复，只好看着四周，果然是繁华地带，面前人来人往，大多悠悠闲闲，几对情侣正互相逗着趣，慢慢走来，我对画者说，“这对估计有戏。”
　　“哪对？”他问着。
　　“就最漂亮的那对。”
　　“你说那穿蓝色短裙的吗？”他眯着眼睛看去。
　　“你什么眼神？那个姑娘又黑又矮，我肯定说的是前面那对，就那穿长裙的。”真嫌弃他的审美观。
　　“不觉得，那姑娘哪里漂亮了？很一般吧！还是后面的好，你看她的脸，我很想把她画下来。”他笑了笑。
　　前面那对走到旁边，那姑娘瞧了几眼，又正步走过，我有些失望，为我的判断力感到惋惜，这时我才看清后面那姑娘的脸，虽然谈不上漂亮，但很有特点，那双眼睛特别灵动，大放神采，我说，“你的眼光不错，但她不像要买的样子。”
　　“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那姑娘目视前方，对周围充耳不闻，一看就是那种直达目的地的人，所以她对这画即便有兴趣，也不会耽误自己的行程。”我推理道。
　　“哦，我看……”
　　“你这画怎么卖？”那姑娘突然上前问道。
　　我再次为我的判断力感到悲哀，画者说，“我主要是现画现卖，这立着的画是不卖的，你长的特别有个性，我想把你画下来。”
　　……
　　姑娘沉思着，他男朋友也走到旁边，不过很一般，一般的穿着，一般的脸，连气质也很一般，我看她犹豫，赶紧说道，“姑娘，你很漂亮，脸很有灵气，你想不想看看画上的自己？”
　　姑娘腼腆一笑，“谢谢夸奖，这需要画多少时间？”
　　“半个小时。”画者说。
　　旁边那男的说，“算了，算了，你不是要看电影吗？”
　　姑娘扭捏道，“电影不好看，我要画张画，好不好？”她扯了扯那男的衣服，一脸娇嗔，显的更加可爱。
　　“好好好，多少钱？”男的拗不过，勉强说道。
　　“一百。”画者脱口而出。
　　语毕，我和那两人同时一惊，没到一秒，男子拉着姑娘便走了，嘴里暗骂着，“这么贵，你以为你是毕加索啊！”
　　画者做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低声道，“艺术可不会那么廉价，一百块算什么？”
　　我叹了口气，“就半个小时，你收一百，也太拿你自己当回事了。你别想一步登天，我见过的街边画画的没有收你这么贵的。”
　　“我收一百，不是时间的价，是艺术的价，你不是说来这儿的人都挺有钱的吗？”
　　“可人家犯不着拿一百就逗姑娘开下心啊！人家也不会为艺术出这这一百块钱。”
　　“所以他不懂艺术。”
　　“所以你这么穷。”我无语了。
　　这话好像戳中他的死穴，他闭嘴了，埋头玩着画纸，我感觉这么说有点不地道，虽然我也是个穷光蛋，但我依然没说话。
　　不过几分钟，好几个人围了过来，没办法，在这显眼的地方卖画，是人都得多看几眼，毕竟咱中国人最喜欢看热闹，有一男一女走上前来，姑娘说，“你这画还不错，你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这姑娘长的实在一般，脸也没个特色，我怕他三两句打发了，马上开口说，“留汝一笑，给你画画啊！你看如今科技这么发达，都喜欢照相，其实相片这玩意儿，虽然真实，但少了点情感，要画像才能凸现内心，你说是吧！”
　　那姑娘忽地一笑，说，“好啊！画一副画多少钱？”
　　我正想开价，画者抢话说，“五十。”我真为他捏了把汗，这价钱还算过的去。
　　可是那姑娘想了想，然后不动声色地拉着男朋友走了，剩下我和画者面面相觑和无言以对。
　　后来的运气就更不好了，半天都不来个人，画者情绪开始低落，我也没说话，我本来就是个沉闷的人，只是不想在人前那么沉闷，所以才表现出健谈和随性，实则是为了隐藏内心，而看着这冷清的状况，也没那个心情去装了。
　　等了良久，终于来了一个姑娘，她是一个人，她问，“你这画还不错，不俗气，肖像画感情很饱满。”
　　画者开口道，“你还挺识货的，想不想画一张？留汝一笑嘛！”
　　“好啊！多少钱？”
　　画者停顿了三秒，我在一旁也紧张了三秒，“三十。”我看着画者的脸，忽地有些忧伤。
　　“好，我需要做个什么样的表情？坐着还是站着？”姑娘问。
　　画者赶紧起身，把屁股底下的板凳让给她，说，“你坐着，坐在墙角，这里光线从一边射过来，没那么明亮，画起来要好看一点，你长的清新脱俗，一定漂亮，来，你笑一笑，淡淡的笑就好，很适合你！”说完姑娘坐下，微微一笑。
　　看来今天还是能开张，我背靠着墙壁，和那姑娘享受着同一边阳光，可我没那么好运，能留下一笑，其实我一直不喜欢这样的地方，远离自然本身的纯朴，到处都是现代气息，没有风吹树叶声，没有水流声，也没有能俯瞰大地的高山。画者一直在做三个动作，抬头，低头，动手，但他的表情特别陶醉，像是融在了画里，那位姑娘也真是他说的那样清新脱俗，美的不拘一格，着装虽然朴素，但却惹人注目。我走到画者那儿看画，画上已经有了脸的轮廓，还有一双动人的眼睛，那眼睛一看就是那姑娘的，我突然发现，其实眼睛才最能代表一个人，无论多么普通的一双眼睛，都可以传递感情，那是独一无二的东西，所以古时候的蒙面人蒙住大半张脸行凶，把眼睛遮住，其实很不靠谱，若某天再一对视，一定能认出来。
　　这时画者画完了鼻子，姑娘仍然精神大好，没有丝毫疲倦，突然旁边有人说，“你们在干啥？谁允许你们在这儿的？快走开。”
　　我回头过去，原来是一城管，我走上前去，说，“这里不允许摆摊吗？”
　　城管说，“对啊！公共场合不允许摆摊，谁让你们乱摆的？”
　　画者依然画着，姑娘表情微动，然后又恢复了笑容。我说，“那为什么对面那小吃摊可以摆？”
　　城管说，“人家出了钱的，你没出钱，所以不能摆。”
　　我拖延时间道，“也就是说出了钱就能摆，不出钱就不能摆。那法律就在那儿，等于说出了钱就可以违法咯？”
　　城管想了想，“别强词夺理，你们占了公共地盘，还有理了？”
　　我回头看了看他俩，笑了一下，说，“不对，你看他们俩，这里是个商铺，他们在的位置是人家商铺的石阶，不是道路，不算公共地盘，所以你没资格让我们走。”说罢我把放在道路上的一张画拿起来搁在石阶上。
　　城管突然无语了，旁边围了一圈人，画纸上已经有了一张脸，画者正在加深一些线条。
　　城管又说，“你看，你在这儿摆摊卖画，引来了群众围观，扰乱了治安，快走开。”
　　我说，“人家喜欢看，我管的着吗？再说，人家是在看你，没看我们，你才扰乱治安。”我马上看了一眼画，已经在落款了。
　　周围人又来了几个，同时又走了几个，城管一脸无奈，找不到借口，就走了。
　　这时画者正把画拿起来，自己看了几眼，又对比着那姑娘，满意地点了点头，那画着实不错，姑娘本身很美，在画者笔下又多了一点纯粹，更加美的不可方物。
　　画者把画给了姑娘，姑娘出了三十块钱，拿着画走了，我望着那姑娘的背影久久回不了神。
　　“那姑娘还比较懂，早知道我就说五十了。”他埋怨道。
　　我说，“今天能开张就不错了，别贪心。”
　　这时远处突然有辆小车驶来，下来四五个城管，刚才那人就在其中，一边指着我们，一边和那些人说话，我顿感不妙，对画者说，“快走，那人把他兄弟叫来了。”。
　　他说，“你刚才不是在理吗？”
　　我立马收拾着，“你和他们说理？刚才不过是缓兵之计，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