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品菜

　　初夏的白天渐长，此时天边依然明亮，伴着夕阳的光芒，四周被点缀的朝气蓬勃，一反前些日子的萧条，但街上仍缺少生机，毕竟少了人，前面有个背包客，在匆忙赶路，估摸着是奔往那个寺庙，我不喜欢走马观花的景点游，那匆匆而过的停留顶多是浮乏的观望，只是直奔目的的粗浅，旅行就该是我这样，喜欢一个地方就要融进去，感知它的美好。
　　第二次去文曦家，路程显然变的短了，她母亲正在做菜，我和文曦留在客厅里，她削着苹果，我再次打量了下这屋子，问道，“这屋子里为什么没有电视？”
　　“以前电视就摆在这里，就这饮水机的地方，后来有天晚上，我和妈妈吃着饭，看着电视，有个节目特别吵，然后我妈就换台，结果怎么换怎么吵，电视剧也不好看，她一气之下就把它给放柜子里了。然后我们就没看电视了。”
　　“你娘真是特别，我上次来就总觉得这里缺了点什么，并且特别寂静，一坐着就能安静下来，怪不得你们家会有股古旧的灵异。”
　　文曦把削好的苹果一分为二，递了一半给我，然后盘腿坐在椅子上，我说了声谢谢，她说，“所以待在家就只有看书了，没有电视，只能看到眼前的世界，看不到其他的东西，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就只有去书里找了。”
　　“以前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但只开着，不看，因为我怕身边太安静了，会让人不住地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所以弄出一些声响，可以扰乱心神，不至于胡思乱想。”
　　“对，我也有这种感觉，耳边没有东西发出声音，就像全世界就剩我一个人了，会有种孤独的恐惧，也会有些想法不请自来。”
　　她这个年纪的人，本该开朗，正在萌发的情愫中关注着异性，流于世俗的安排，或是正孤僻怪异地弄着幼稚的玩意儿，而这小姑娘却完完全全地脱离开了，在她言语里，仿佛根本没有那几样东西。
　　文曦把苹果核吐掉，脸上突然来了欢笑，说，“来，给你看样东西。”然后跳下椅子，拽着我去往另一间屋子。
　　“这是你闺房，我不该来的。”我看到床前的书包，就立马止步在门口。
　　“没事，就当你是我哥。”她一把把我拉进了屋。
　　这屋的陈设和客厅没有两样，都是古旧的东西，那张床至少是个知命之年，她走到一柜子前，用钥匙打开锁，拉开了柜门，说，“终于把钥匙配好了，你听着，这里的书，你可以随意挑四本。”
　　小姑娘脾气，她还记得我俩第一天见面的场景，刻意捉弄我，我打趣道，“为什么是四本？”
　　“因为这里是四戒儒轩，哈哈！”
　　我微微一笑，走过去看着那一柜的书，扫视了半分钟，说，“可是，你这里的书我都看过，没什么可选的。”
　　“都看过？”
　　“除了这本。”我指了指最中间的那本。
　　文曦顺手拿了出来，沉着脸，说，“像你这种性格的人，这类的书你一定看不上。”
　　“恩，对，这不是我大言不惭，只是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成功学这门学问，成功的定义有千百种，一本书哪能讲完，并且成功这玩意怎么教？还有，我讨厌这个词，甚至‘失败’这个词都要好听一些。”
　　“虽然我也不喜欢，但没有你这么抵触，你怎么会讨厌‘成功’呢？”
　　“这个词被不停地提，不停地说，说的多了，就没有价值了。并且说起成功，往往无助于自己不能成功，而谈到失败，却能联想起自己的失败。”停嘴后，我冷笑了一声。
　　“我倒没这种感觉，其实这本书是上次去买书，书店附送的，我拿回来翻了十几页，就没看了，因为那十几页居然在讲什么是成功。”
　　“书店附送？我买了这么多年书，头一回听说有附送这玩意儿。”我惊讶地问。
　　“那是因为我那天买了一箱子的书，所以才送的。”
　　“一箱？我都是几本几本地买，你居然一箱一箱地买，佩服，佩服！”我更加惊愕，侧头看了看她。
　　“不是，只是那天身上带的钱多，那里的书又便宜，都是旧书，几块钱一本，就买了几十本，喏，就是这上面一格。”
　　这柜子虽然打扫的特别干净，但也掩盖不了岁月的折磨，十几条裂缝贯穿表面，最上头的雕刻已看不清了，柜子的最上一格都是外国名著，我扫了一眼，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第一次看这本书时，还以为是讲怎样炼钢的呢。《红与黑》不错，外国的文学作品，我总是不喜欢那种文风，这本我倒比较喜欢。”
　　“那这本呢？”文曦扬起右手，食指翘起，指着一本蓝白色的书。
　　“《老人与海》，不好意思，五六年前看的，忘记了，只大概记得剧情，我还是比较喜欢咱们中国的作品，尤其的民国年间的，外国的只粗略看一下。”
　　“为什么喜欢看民国年代的呢？现在的作品不好吗？”她侧头过来，秀发微蹙。
　　“怎么说呢？文学这东西，就像红酒，肯定越老越好，再说现在的作品大多太过绚烂，只注重于表面，编织剧情，矫揉造作，没什么意思，只有个别不错，还是过去的好。”
　　身后传来敲门声，我和文曦猛地回头，她母亲正端庄地杵在门口，右手贴着门，左手垂在围裙前，平静地看着我们俩。那天见面，就总感觉她非比寻常，与这小镇的慵懒很不相衬，而此时，她眼神里的平静却透漏着迥异的光，更加凸现她的不凡，我平视着她，不知如何开口。
　　“妈妈，菜做好了？”文曦问道。
　　“恩。”她淡淡地答，然后望着我，“我们娘俩吃饭实在冷清，所以叫你来陪陪我们，实在劳烦。”
　　这话说的实在巧妙，之前的不爽顿时飞走了，也让我对她更加敬重，我赶紧回答说，“哪里哪里？我一个人在这儿无亲无故，的确有些孤单，您能招待，晚辈荣幸之至。”话一说完就觉不对味，谦逊地过头，过于寒暄。
　　文曦忍不住一笑，阿姨忍住没有笑，招呼我们吃饭。
　　阿姨的手艺的确不错，今天的菜相比那天，虽同样是家常小菜，但却像被什么东西洗礼了一翻，换了一副模样，之前像是个独来独往却不惹人注意的非凡人物，今天便是那非凡人物穿着古怪衣服，荣光满面地亮相于人前。
　　我刚吃了一粒玉米，赞扬道，“这炒玉米不错，松脆爽口，火候恰到好处，只是有点……咦……怎么里面会有苦瓜？”头一回看到这种做法，这是什么用意？
　　阿姨用手背轻抚了下嘴，放下了筷子，悠然道，“你看，这道炒玉米，有青椒，红椒，还有莲藕，加上玉米，都有些甜味，虽然符合做菜的习惯，味不浓烈，就同性相加，但这个做法没有对比，展现不出各自的风采，若加一点点苦瓜，苦味融于油汁，再附在颗粒上，所以每粒都是先苦后甜，更有韵味。”
　　“漂亮！”我不由地鼓起了掌，“阿姨真是个人物，一道菜还能映射人生，富含哲理，文曦，阿姨真不简单啊！”
　　“你就听她乱说，我妈妈就是这样，说话总故作玄虚。”文曦鼻子里呼出气，反驳道。
　　“不对，阿姨这玄虚不是乱作的，她是在教我们人生要有苦有甜，不能一蹴而就，阿姨，您是这个意思吧？”
　　阿姨喝了口汤，抿了抿嘴，微微一笑，“你真聪明，我家文曦就笨多了。那你再看看，这道菜怎么样？”
　　阿姨指着旁边这道番茄炒蛋，我侧目看去，除了蛋的黄和番茄的红外，还多了点点绿，定晴一看，竟然是绿豆，我随意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味道勾芡的相当匀称，不咸不淡，绿豆不硬，番茄也没炒融，这道菜本来有些酸，绿豆的清香味刚好可以中和，不愧是阿姨的手艺，我说，“您发明的这道菜？”
　　阿姨点点头，“是的，以前总觉得这道菜无论怎么做，都不满意，就想了点其他的法子。”
　　“可绿豆太硬，番茄和鸡蛋太软，您怎么能把火候控制到这种程度？两边都能顾及，绿豆松软，番茄没有融成汁，依旧还有形，莫非……”
　　“对，先把绿豆煮好，然后下个锅就行了，这是做菜非常简单的办法。”阿姨突然插嘴，然后又是一笑。
　　“的确，您这个简单的做法保留了各自的特色，又互相交融，别有一番风味，不错。”
　　文曦刚吃了一口，乐呵呵地说，“那你说说，从这道菜里你看出了什么？”
　　其实这并不难，一般这种问题，无非就是那些典故，我冥想了几秒，说道，“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这是古板的说法，其实换个法子，就可以兼得，您是在说人别太墨守成规，要另辟蹊径，对吧？”
　　阿姨慧心一笑，喝了一口汤，又抿嘴一笑，说，“我还是考不了你，我们家文曦要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
　　文曦挤了挤眼，表示不服，我笑道，“其实文曦也特别聪明，就像您说的那样，古灵精怪的厉害，她只是年纪尚小，阅历和胆识还不够，不敢妄加评判，又被阿姨的聪慧所压制，所以没有表露出来。”
　　“没想到你人虽不大，心智特别老成，我没有说错，你当真不是寻常人。”
　　这完全是高看我，我平时沉默寡言，偶尔的长篇大论肯定不说废话，所以被当做成熟，我说，“其实您才是不寻常，我只是无名小辈，阿姨一定是个人物，只是潜藏在此而已。”
　　“你就别拍马屁了，再乱说我就不让你来了，不然以后我妈喜欢你就不要我这个女儿了。”文曦真不知好歹，刚才还帮她说话，立马就翻脸不认人，女人就是善变。
　　“闭嘴，又乱开玩笑。”。
　　其余几道菜就很普通了，也许是阿姨留了几手，打算以后再露，刚才那几句话我丝毫没有巴结，并且巴结人向来不是我的性格，她一定有不平凡的过去，并且文曦插话也不像是多嘴，似乎在刻意打断我们的谈话。
　　饭后文曦依旧跑来送我，我依旧再送她回去，真觉得我们俩是神经病，走来走去不麻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