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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好像在思量着什么，眼神飘忽地看着我，可她就是不说话，我很是不适，文曦也安静的站在身边，气氛有些诡异，我尝试着说一句话来打破这寂静，可思索了许久，也找不出话，只好和阿姨四眼相对，她的着装朴素，没有大城市里这个年龄段女人过时的时髦，也没有一般家庭主妇的那股浅陋，我隐藏着无法言说的疑问，文曦的那股不凡应该是继承阿姨的。
文曦应该是不耐烦了，说，“妈，他开了家书店，就在那‘妞妞小铺’旁边，我们比较谈的来，今天去那里看书，迟了，所以他送我回来。”
阿姨说，“谢谢你啊！我这个女儿古灵精怪的，没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
我赶紧解释道，“哪有？她特别成熟稳重，也很有礼貌……”突然脸有点红，当着文曦这样夸耀好像不好，马上转移话茬说，“嗯，文曦她父亲呢？”
“他在外地工作，一年也未必能回來一次。你这口音也不是本地的，你来这儿干嘛？”
最不想回答这个话题，如果说我想来静一静，好像有点装着深沉，只能敷衍地说，“本来说来这儿旅游的，看到这个地方不错，就开了家书店，我很喜欢看书，文曦也很喜欢。”
“她就喜欢看那些闲书，仿佛入了迷，怎么说她都不听，我只有把她那书柜锁上。”
“阿姨，您这话就不对了，所谓正书，就是过了某个时间要卖掉的书，而所谓闲书，乃是受用一辈子的书。文曦，你说是不是？”说完看着文曦哈哈大笑。
文曦跟着笑，没想阿姨也凑合，三个人在屋里齐笑，阿姨打趣说，“看来你们还真聊的来，你从哪里来的？”
出门在外，总免不了被人问到家乡，其实家乡只不过是碰巧降临的地方罢了，这次我深沉着，“中国啊！”
还没等阿姨做出反应，文曦又捂嘴大笑，“原来你是中国人，我还以为你来自日本呢？”
阿姨朝着文曦盯了一眼，教训着，“没大没小的，怎么跟大哥哥说话呢？”然后转头对我说，“我看那些年轻人，一出学校就拼死拼活地往大城市跑，你却来我们这穷乡僻壤，你怎么想的？”
“我不觉得要出人头地就必须离开家乡，其实不过是对外面世界的好奇罢了，我在外面转悠了一圈，也不过如此，还是你们这儿好，安静祥和，人们都慈眉善目的，一点都没有心机。”
“年轻人这样想不好，总感觉你不像你这个年纪的。”
我腼腆一笑，“是啊！不过文曦也不像她这个年纪的。”
说完文曦朝我翻了一下白眼，阿姨继续说，“看你言谈举止，不像一般青年，你哪个大学的？”
离开那个地方后，在路上还能遇到那种地方的人，偶尔的交谈总让我回想起那里的种种惆怅、假装云淡风轻下的苦痛以及对外界充耳不闻而独自沉寂的孤独，我想抹杀掉那段记忆，所以我说，“我没读过大学，我高中没毕业就离开了学校，在外面漂泊了几年，然后到了这里。”
阿姨平静的脸庞上忽的多了一丝谨慎，像在克制着什么，而下一秒又回归平静，文曦说，“妈，什么时候吃饭啊？”
阿姨一拍脑门，对着我抱歉道，“哦，看我这记性，在饭桌上摆着，不好意思，光顾着聊天，来，到隔壁吃饭，今天不知道有客人，只是一些家常菜，你别嫌弃。”
“您说笑了，阿姨的手艺一定不错，能一饱口福，很是感谢。”
在饭桌上，我突然有些拘谨，小时候我母亲就总跟我讲，不要在外面吃饭，吃人家一顿饭，就是欠人家一份情，钱债好还，人情债不好还。但长大了，不可避免地会在朋友家或陌生人家做客，但行为举止还是带着拘谨，我很小心地吃饭，夹菜时总是等着阿姨和文曦，说话也尽量注意，不做询问，只做回答，不四处张望，只安静地看着她们，这些表现应该能算礼貌待人了，文曦一句话也没有，比我还安静，气氛沉闷的使人压抑，长久的寂静后，阿姨突然问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不会一直待在这儿吧？这里没有什么出路的。”
“我也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对于以后，几乎没什么规划，算是随风而去。”
阿姨没有继续，晚饭过后，我便要走了，阿姨让文曦送我，我谢绝，可她坚持，只好随她了。
这里的夜寂静无声，路过了几条街也看不到什么人，一辆车子也没有，我回看旁边的文曦，这样漆黑的路，她到时候一个人回去，该是怎样的恐怖？我想不通阿姨为什么要让她送我，文曦怎么看依旧是个孩子，我对她说，“还是我送你回去吧，你母亲让你送我，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到时候谁把你抓去卖了也不知道。”
文曦的脸映在黑暗里，棱角依稀分明，显得更加乖巧，她说，“其实她早料到你会送我回来，她只是在试探你而已，她一直不放心我，怕我乱交朋友，我又不喜欢和她交流，所以她只有用这种方式了，我估摸着她现在正跟踪我们来着。”
听到文曦的话，联想到阿姨给我的那股怪异感，说她能干出这事，算是在情理之中，只是文曦说话的那种稳重和平静比过之前，像是突然之间增长了几岁，我说，“王国维有人生三重境界之分，你已经越过第一重，到达第二重了。”
“什么三重境界？王国维哪本书里说的？”她语气捎带着惊讶。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的，他说人生有三重境界，第一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他是用词来解释的，这一重只是假装的成熟，上了高楼看看前路只是流露于表面的淡然，实则是对自身的不甘。”
“那么第二和第三呢？”
我就知道她要问，我继续道，“第二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都是很出名的词。他这本书里，全是以词载道，后两重我不懂，实在看不明白，因为我欣赏不来这些东西。”
“原来还有你不会欣赏的东西，我满以为你啥都懂，每次我来就给我推荐那些书，你知不知道，你是第二个拿这样的闲书给我看的人。”
“那第一个是谁？”
我们开始折回去，已经走了一条街，进两条巷子就是她的家，我故意放慢了脚步，她说，“前两年我在外地读书，在我爸爸那里，是大城市，我妈妈也在那，我不适应那里的生活，紧张的气氛，好像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拼命地赶考做题，我不喜欢那些东西，我那个时候就喜欢看书，当然，不是教科书，我喜欢书里的世界，虽然结局总那么可悲，但那样的东西才能打动我，可身边人都不屑去看，甚至还不让我看，不过我遇到一个大姐姐，她是我们学校新来的老师，刚开始教书的那种，那次我在座位上看那本，就是你让我看的《生死场》，她说她看过这本书，就和我聊上了，后来她就时常跟我分享她看过什么书，有时还送我书。”
“那后来呢？你怎么又回来了？”
“她教了我们一年就被调走了，不知道为什么。”
我猜想着，“她教你们语文吧！是不是你们班成绩挺差的？”
“你怎么知道？”她侧身看着我，瞪着双眼。
“这有什么奇怪的，都是这样的。后来呢？”
她又侧身回去，语气有些低落，“我在那里没有朋友，她一走，我感觉整个生活都灰蒙蒙的，我勉强待了一年，再也不能适应，就吵着回来，所以上二年级不久就转学了。”
“原来是这样，所以你母亲很担心你，对吧？”
“应该是的，小时候他们在外地工作，我在这里读书，我奶奶陪着我，所以和他们不太亲，然后我在那边又不能适应，回来之后我母亲就回来陪我了，我想，在她眼里，我是个叛逆的孩子。”
没想到这么大个孩子，竟然能这样看待周围的人，眼光和见解都很成熟，回想我的少年，它是空缺的一处，每次我搜刮记忆，我只能想起那几栋房子，还有一两个模样模糊的人，其余的便都没了。。
眼看着前面就是她家，整条小巷悄无声息，漆黑幽静，二楼上有个身影在摇晃，我对文曦说，“你回家吧！我每天都在书店里，你随时都可以来。”
文曦有点意犹未尽，还不肯走，我挥了挥手，就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