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闲谈

　　回到三舍书斋才过四点，我打开门，走到柜台前，对着文曦说，“这本不错――《了不起的盖茨比》，内容我不评价，村上春树推荐的，还有这本――《古董局中局》，里面牵扯出了很多历史故事，连《清明上河图》的来龙去脉都说的清清楚楚，我大致查过，八九不离，就是剧情有些乱，有几个地方还有漏洞，不过无伤大雅，文笔还行，一共有四部，我这儿只有第一部和第二部。还有这本，估计你不太喜欢，看着也累，《徐霞客游记》，全是文言文，我勉强还能看懂，你这年纪估计很难……”
　　“什么叫我这年纪估计很难，你别小看我，我连《尚书》都能读懂，课文上的文言文我不看注释也能懂个十之七八。”她撒娇不满，脸上略微有些傲慢。
　　我赶紧安抚到，“才女啊！史书我只能看秦后的，《尚书》我读了一章就读不下去了，里面的用词太生僻，有些字连古汉语词典都翻译不对。”
　　她突然嬉皮笑脸道，“其实我也看不懂，我只看了几百字，完全不知所云，感觉和看《周易》差不多，看了多少字就忘了多少字。”
　　“不错啊！连《周易》你都看过，我只记得里面有上古，中古和近古的分别，你还记得不？”
　　“记得，序言里就有，上古是女娲和伏羲的新石器时代，中古是夏、商、周，近古是春秋之后的两千多年。”
　　“不错，真不错，以这而论，你同龄人没有谁能比得过你。”
　　她勉强一笑，喟叹道，“你别这么说，女孩子是经不住夸的，并且这些东西你懂的再多，也没人认同。”
　　真是个复杂的姑娘，这个年纪有的东西她有，这个年纪没有的东西她也有，我安慰道，“怎么没人？我不是啊？”
　　“你这儿还有这本书啊！《平凡的世界》，听他们说，电视剧正放来着。”她朝着书柜说。
　　“你觉着怎么样？”我还想再看看她的眼光。
　　“不怎么样，文笔拖沓，啰啰嗦嗦，没意思。”
　　我开心一笑，看来她和我一样，不会人云亦云，因为人云亦云的结果就是不知自己所云，亦不知他人所云，不过这才应该是她，否则她身上就不会散发出那股不染尘世的不凡了。我说，“对，我真不觉得路遥算哪门子的好作家，一段无关紧要的描述，我二十个字可以搞定，他非要写上一百个字，并且文笔朴素的过头了，和流水账没什么区别，我看的缩减版本暂且如此，原著的那一百多万字真不知道是啥样。”
　　“恩，我当初就这感觉，可他的地位很高，以前我还在电视上看到过他的雕像，他好像死了二十来年了吧！”
　　“是的，不过他写这部书特别严谨，就笔记就做了几十万字，据说闭关了很多年，这点上，还是佩服。”
　　我给她介绍了一本《王阳明》，她坐在柜台里看着这位明朝一哥，我拿本书坐在门口望着门外，我喜欢观望街上那些风格类似却高矮不一的商铺和建筑，喜欢研究人们慢悠悠的身姿，也喜欢猜测每一种表情，但却不喜欢置身其中的孤独，因为那是一种环绕自身的死气沉沉以及虚无缥缈的怅惘，在那里我感觉到的只是失落，我回望着她，她埋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书，秀发挡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下一张嘴和那只鼻子，怎么看都是个平常的事物，却给了我那么大的触动，她仿佛有种魔力，把我俘获。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热心地去结识一个人了，我从来都喜欢由内而外地去探查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往往比一张俊秀的脸更容易打动我。我把手上那本书放回书柜，对她说，“天色已晚，这本书拿回去看，我送你回去。”
　　她点点头，我把门关了，陪着她回家。
　　我和她一路没话，不知道可以对她讲什么，但她在我身边，我能感到从未有过的欢快，那种孤行者的寂寞便荡然无存了，只剩下秉烛夜游的舒心。
　　还不到六点，古镇就沉寂了下来，好多商铺关门了，希希落落的有几家冷清的饭店，街上几乎看不到人，亮着灯的屋子里也看不到忙碌，一如既往的慵懒，一点也没有城市的喧嚣，我家乡的小镇也是如此，不过那里尚且还有现代的气息，至少还建有一座信号塔，而这里仿佛与现实脱轨了，像是留在了上一个时代，这是个没有希望的地方，住着一群没有希望的人，从行人到老板，从青年到老人，清清闲闲，在这个停滞的地方混饭吃，一个连公交车都没有的地方，真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愿意把自己隔绝在此，可我这个外来人竟主动留在这儿，这难道是种堕落？
　　又拐过一条小巷，文曦指了指前面那栋古典小楼，说，“我家到了。”
　　这栋楼如果放在其他地方，肯定极其醒目，在钢筋水泥林立的地方伫立着这样一栋别具一格的东西，无论谁也会多看两眼，但处于这儿，它便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我说，“这两层楼都是你家的啊！”
　　“恩，我家住二楼，一楼租给外来人。”
　　外来人？原来还是有和我一样的外来人融入这里，“就送到这儿了，你进去吧，被你家里人看到了就不好了。”
　　文曦看着我想说话，可欲言又止，便要转身。
　　“你怎么才回来？……他是？”
　　二楼上有个人在说话，文曦马上转过头，说，“妈，我刚才去玩了一会儿，就是去他那里，他开了一家书店，我去看书。”
　　没想她竟然这么坦诚，连谎话都不编造一个，我朝前面走了几步，这才看清，那是个相貌不错的少妇，女儿如此，母亲肯定不会差，我打招呼说，“阿姨……您好！”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我和她的关系，怎么想也不好解释。
　　文曦上楼去了，我在楼下站立了几秒，便转身走了，刚走了没几步，文曦又跑到我身边，说，“这么晚了，留下来吃饭吧！”
　　这肯定是她母亲的主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是不可能有勇气带个异性回家的，预料的到也是她母亲想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而我又正想了解文曦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我说，“好。”这大抵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不客气。。
　　这楼梯也和学校楼梯一样，走起路来响个不停，我颤颤巍巍地上了楼，她家的房间很普通，挨着阳台安放着一排一模一样的屋子，这种设置在当今城市早已绝迹，她把我领进客厅，家具都是上个世纪的产物，老式的桌椅、简陋的木制沙发、坑坑洼洼的茶几，都带有过了时的印记，只有那个饮水机可以带来点新气，窗口边还有个大柜子，一看就知道是祖传的。
　　她母亲站在门前招呼我坐下，我又叫了声“阿姨”，然后坐在她对面，按理来说，待在这样的地方，会有种厚重的沉闷，找不到归属，只想逃离，可此时心里只剩下安心，对面那位也感觉不到陌生，像是另一个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