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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黄茅尖的人都姓“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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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魏熹抛妻弃子在五十三岁的时候只身一人来到黄茅尖,当时山上没有居住其他人,魏熹也没有机会在这里重新娶妻生子,因此没有在这里留下任何后代,山上至今连一个姓魏的人也没有。
  魏熹百年之后,这个山上什么时候又开始有人居住,是没有任何历史记载的。只听说明朝朱元璋血洗浏阳的时候才重新有人搬迁到这个山上来居住。他们上山的目的,就是为了保全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这个山高林密的地方容易躲藏,官兵一般也不会来收税抓丁。我家那个祖屋的宅基地据说就是一个姓周的婆婆带着一家人为了逃避朱元璋的追杀而上山的。他们看见这里有一条小溪,这半山腰地势平坦,就在这里建了茅草盖顶的房子,并且在旁边挖了一口井。因为这个井年代很长了,所以当地人也称其“老井”。关于周氏一家到底有多少人,在这里住了多久,后来又去了哪里,留下很多传说,但已经无法考证。
  根据我采访部分村民了解的情况,山上的原住民都是明朝的时候来的。从黄茅尖半山腰的西边数到东边,现在还住在山上的有陈家、黎家、林家、李家、胡家、游家、黄家、赖家、王家、陶家和欧阳家,他们都是山上的原住民。建国以后,因娶不到媳妇而灭绝的户数有二十多户。改革开放以后,通过过继给山下人做子女或者购买外面的地皮举家迁移的也不少。等到他们家的生活富裕了以后又舍不得这块故土,又在山上建起了红砖砌的房子。
  我是黄茅尖解放以后第一个考上本科院校的,一九八六年就将户口迁移出去了。当年是奔着吃国家粮的梦想去的,但没想到大学毕业就没有国家粮吃了,真正吃到国家粮就是大学里那个四年,饭菜票都是国家发的。以前山上是按家庭人口数分给我家自留地、自留山、承包地、承包山,我的份额因为我的户口迁移而全部没有了。虽然我也很喜欢这个山,但想要回到这里来建个房就只能是奢望了。农村的地是集体所有,宅基地对农民来说只有使用权和收益权,对于本村集体组织以外的成员是不能转让的,我们即使想买一块地建房都受制于法律的约束。后来的政策变了,考上大学的人不用迁移户口了,他们同样在城里有一份工作,但他们还保留了山保留了地,我们也只有羡慕的份了。
  我家的老房子很多年以前就没人居住了。二〇〇八年,一场冰雪灾害毁掉了我家赖以生存的板栗林、油茶林,我爸爸妈妈只好到山下找了个地方做点小生意来维持生计。因为租赁他人的房屋经营,每年要将货物搬来搬去,后来干脆在原来公社卫生院的地基上盖了一栋两层的小楼房。山上那个泥木结构的房子,上面盖的是瓦片,长久不住人,下雨损坏了瓦片和墙体便不能及时检修,过了几年就倒塌了。如果不及时在宅基地上建房,宅基地就要收归集体。据说很多人都看上了我家的风水宝地,找我爸爸妈妈提出想在我家宅基地上建房。我爸爸妈妈舍不得放弃那个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唠叨着要建个房子在上面,哪怕是建个泥巴墙的房屋也行。我找我弟弟商量,想建个轻钢别墅在那里,但我弟弟说什么也不相信轻钢别墅。他觉得还是那种泥木结构的房子牢固。后来遇到一个公司要为他们的轻钢别墅做广告,出台了在一个乡镇建一个全额返还的轻钢别墅的政策,我家的人都不相信有这等好事,我觉得反正建房要投资,返不返还再说吧,于是就简单相信就做了这个主,筹集资金在那个老宅的地基上以我母亲的名义建了一个两百平方米的小别墅,让辛苦了几十年的父母终于实现了重归故里的梦想。
  我妈从某种意义上说比我爸更怀念这座山,因为她们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个山上。她们李氏家族是这个山上户数最多、人口最多的。我妈说她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做一名小学教师,但这个梦想被我外公打破了。我外公是个非常勤劳朴实的人但同时又是一个封建思想很严重的人。他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妈上完小学还想读初中,学费并不高,但我外公就坚决反对。我妈对于文化的这种根深蒂固的追求让她看上了看起来还有点文化人气质的我爸,十六岁就成了我爸的媳妇。做不了山村老师的这种痛苦记忆也让她日后为了培养我们子女而不辞辛劳埋下了种子。
  我外公住在黄茅尖西边的牛角垅队,离我们家有五华里远,上他们家去需要从半山腰爬一个小坡才能到达。有一年冬天,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地上积雪很深。我和我父母一起去外公家拜年,我兴奋过头,一个人跑到了最前面。跑到那个要上我外婆家的最后一段坡路的时候,妈妈给我缝制的棉布鞋就已经掉进雪里面,可我浑然不知,以为还穿着鞋子,实际上袜子都已经离开了脚,我是光着一双冻僵了的小脚爬到外公家那个泥巴墙的房子里的。外婆拿着一个木桶装了一大桶热水让我在里面泡脚,泡着泡着我就感觉到脚的疼痛了,就哇哇大哭起来。我外婆是一个相当迷信的人,绝对禁忌春节第一天有人哭,她认为这是个很不吉利的事,于是随口说了一句生气的话,“我以后死了你就不要哭了”。实践证明,我的这个哭声后来并没有给我外婆带来厄运,我外婆现在已经八十九岁了,我上星期回家还看见她在田里挑了一担蔬菜回来。可是我为了她老人家的这一句话,前后五次被我父亲用棍棒殴打,可以想像我爸年轻的时候脾气有多么不好,他后来通过看书学习,脾气改了不少,我的两个妹妹就基本上没有挨过打。我外婆四个兄弟姐妹只有我外婆是因为出嫁的原因到山上来生活的,其他三个都在这个山下生活,他们早已经离开了人世。我舅唧比我大十岁,是当地有名的木匠,因为有手艺才在本队找了个对象生下一对儿女。我舅唧担心儿子将来娶不到媳妇,下山物色了一个孤寡老人,准备给人家做儿子,以此换得山下的一块地皮建房子。对方要求我舅唧改变姓氏才同意,这事要让我外公外婆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的。我舅唧出了个主意要我爸爸配合他。他说我外公外婆反正不识字的,把协议签好以后,让我爸爸把那个协议念一遍再要我外公外婆签字按手印,念那个过继协议的时候故意忽略改姓的那一段文字,我外公七十六岁过世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姓李了。如今,他们这个小家生活在山下,交通方便很多,我舅唧的儿子做了国旅公司浏阳分公司的老板。但我舅唧也因为这个决策付出了代价,我外公去世以后,我外婆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会同意下山住到我舅唧家去,其他的时间她还要住在山上摘茶养鸡种小菜。我舅唧不得不骑着个摩托车山上山下来回跑。
  我外公有个妹妹,我喊她“老姑娘”,她和我们在一个队生活,就住在我家对面。我们队的房屋基本上建在一条小溪的两边。这里的小溪叫“河坑里”,估计是以前山洪爆发的时候洪水把高山冲出了一个像河流一样的坑,所以才会取上这样一个名字。像这样的河坑,整个黄茅尖有十一条,大部分时间都不会断流的。村民们种田用的水是用一节节的竹子做水管从河坑里引过去的,成为黄茅尖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小时候,我常常和同龄人一起去我家下面那个河坑里嬉戏,翻开石头可以找到那种很小的螃蟹,和我长大以后在城里吃的大螃蟹样子很像,放在锅里焙干以后连螃蟹脚都可以吃掉。河坑旁边那口历史悠久的老井,不但井水很甜,而且里面有很多米虾,打捞出来以后放在锅里焙干再放进木甑里蒸着吃,又香又甜,比城里买的那种虾味道好多了。
  我老姑娘长得高大,她的孩子们也因此长得比我们家的人高大。她老公我管他叫“老姑爷”,在当地被称为游神仙。他利用一种现代独特的心理疗法、中草药再与求神拜佛结合起来制定出一套独特的帮人治病的技术,对于那些需要心理治疗的疾病还真的产生了一些疗效,十里八乡都有人来找他,别人送给他的土鸡、山羊不计其数。他们的祖先首先是在山下的,后来又到了醴陵县的赵公山生活。我老姑爷的爷爷搬迁到这里以后就安居下来了,至于什么原因来的,他的后人也说不上来。我小时候听见我老姑爷讲一口醴陵话,还以为他是醴陵出生的,其实不是。我老姑娘、老姑爷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分别取名为禾、定、其、艳,我从小喊他们“禾舅唧”、“定舅唧”、“其舅唧”和“艳姨唧”。禾舅唧当年在新疆当兵,他退伍以后找了山下的姑娘成了亲住到山下去了。我小时候看过他穿着军装照的像,很帅,像我见过的**画像一样。定舅唧如今在浏阳市烟草局工作,我老姑爷说读书不能做官,只要能够记工分就行了,所以定舅唧读书的时候虽然成绩非常好,但只读了小学就被迫在山上种地了。后来当了村支书,他及时抓住了当时的扶贫政策,主持修通了黄茅尖的公路。他通过自学考试取得了大学文凭,后来浏阳市招聘乡镇干部他就招聘上了。他在当支书的时候与我的一个姓黄的同学家结了扁担亲。艳姨唧比我小几岁,她与那个黄姓同学结婚以后我得叫我的同学为“姑爷唧”。定舅唧的妻子是我弟弟的同学,我因此要叫我弟弟这个黄姓同学为“舅娘子”。如今他拆除了当年那个泥巴墙的房子,建了一个两层楼的红砖房,但很少回家去住了,他们的新家安在了浏阳市。其舅唧与我是同班同学,后来也到山下建立了小家庭,如今生活得也不错。我记得有一次老师要我检查同班同学的作业,正好其舅唧没有完成作业,我就大声向老师报告“我里舅唧冒做作业”,结果被老师批评了一顿,说在学校不能叫人家舅唧只能叫名字。后来我叫习惯了他的名字之后,不在学校也叫他的名字,被我老姑爷听见了还找我爸爸的麻烦,说我没大没小,不懂礼貌。挨了爸爸妈妈的批评之后让我懂得了人在生活中的角色是不断转化的。
  我的邻居姓刘,他们家过去还有个童养媳,我小时候叫她“桂伯唧”。这个伯唧对我非常好,经常会背着她那个厉害的婆婆拿些好吃的木瓜片、红薯片、玉兰片之类的东西给我吃,她家的枇杷成熟了也会偷偷摘些给我吃。桂伯唧是从一个叫大王庙的地方嫁到这个山上来的,她的老公比她大了二十多岁。她老公活着的时候跟我们说,桂伯唧还只有十岁左右她老公就开始对她进行性挑逗,所以桂伯唧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与她的老公发生了性关系并且怀上了孕。若是在今天,与不满十四周岁的女孩发生性关系,不论人家愿意不愿意,都是要定强奸罪的。她老公没有被定强奸罪不说,桂伯唧过早地怀孕没有能够把孩子生下来还造成了终生不能生育,她在这个家里很没有地位。实在生不了孩子了,这对夫妇就从对门一个姓陶的人家收养了一个女孩。这个小女孩长得很漂亮,和我是同一年出生的。小时候我和他们家这个养女经常在一起玩耍,桂连伯唧和她的老公就经常说我和她是青梅竹马,说她将来要做我的媳妇。这样说多了以后,我和这个小女孩见面都尴尬了。后来她和我一起读小学,因为这个原因,我和她都互相不敢讲话了,她有事找我,或者我有事找她,互相都是羞红着脸,讲完了就跑。这个小女孩在我读高中的时候就嫁到山下去了。桂连伯唧在我七岁的时候就死了,听说是一个人上山采药材,不小心掉入山涯摔死的,死得很惨,开追悼会的时候,我看见好多人在哭,我妈妈还哭得特别伤心,说这个伯唧是一个苦命的人。
  我家老宅往东南方向走,有个叫陈家坡里的地方,原来住着四户人家,没有一个姓陈的,三户姓赖。我小时候问过我爸爸,为什么这里不叫赖家坡里。我爸说这里以前住的人家都陈姓,因为陈氏的后人娶不进媳妇就绝户了。但这里有田有水,是个适宜居住的地方,所以三个姓赖的人家就到这里来住了。
  陈家坡里最高处有个人叫“球老倌唧”,至于他是什么名字大家都不知道了。球老倌唧只有一个女儿叫凤莲,年轻的时候身体强壮,与农业学大寨里面的那个郭凤莲有得一比。为了传宗接代,他们家从山下招了一个姓郑的女婿上门,这个女婿的辈分比我公唧还要高一辈。可奇怪的是,这个凤莲的两子两女没有一个跟着球老倌唧姓赖,全都跟她的老公姓了郑。这样一来,我们家和他们家就成了家门,我们得叫球老倌唧为“佬佬唧”,叫姓郑的女婿为“佬唧”,叫凤莲为“老娭唧”,凤莲的子女我们得叫“叔公唧”和“老姑娘”。我的两个“老姑娘”长大以后,一个嫁到了山下,一个嫁到了本村。我的一个“叔公唧”至今留在山上,农活干得很不错,没有上过学,比我年龄还大两岁,至今未婚。今年春节回去,我见到了老娭唧凤莲,已经八十五岁了,身体还非常好,还能下地干活,她们家把泥巴墙推倒了,建了一个红砖瓦房在半山腰。
  陈家坡里有一对老年夫妇,那个老先生我喊他叔公唧,那个老婆婆我喊她叔唉唧,是按照年龄来礼貌称呼他们的。叔公唧是在建国初期参加湘潭锰矿建设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外地女孩并结了婚,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因为吃不饱饭而放弃了工作回到这个高山上务农,老年时期和我说起这段经历的时候还后悔当年的那个选择。叔公唧只有一个儿子,年龄很大了还找不到对象,就将大女儿与外地一户同样有儿女的家庭联姻了。改革开放以后,叔公唧的大儿子还是带着媳妇到一个镇上定居了。如今叔公唧老两口已经离世,前几天我上山去采蕨的时候还看到了这个老人家的墓。
  和这个叔公唧叔娭唧做邻居的是两个孤寡老人。那个老先生比我公唧的年龄大,他在他的兄弟姐妹中应该是排行第四,我喊他四伯公唧。那个老婆婆比我娭唧大,我得随老先生的排行来称呼她,就喊她四伯娭唧。他们的女儿秀就嫁到我们本队欧阳家。听说他们还有一个儿子被国民党部队抓了壮丁再也没有回来。秀出嫁后只生下了一个女儿,为了延续香火,欧阳家从山下的同样姓欧阳的人家那里收养了一个男孩。小欧阳比我大一岁,和我在一个班上小学。欧阳四十岁左右就得病死了,小欧阳从此就与他妈妈相依为命。小欧阳到了要结婚的年龄之后,黄茅尖已经发展到没有一个山上的女孩愿意嫁给本村人了,他这个非常帅气的小伙子最后也只得回到他亲生父母所在地做了上门女婿。
  这两户姓赖的叔公唧、伯公唧家的旁边还住着一个雷砌匠,小时候我们听别人就这样叫他,因为他的主要工作就是帮别人家砌房子。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耒阳人。雷砌匠过去是国民党部队当兵的,他后来留在山上没有跟着部队走了。解放以后,国家实行一夫一妻制,对于那些过去做了别人小老婆的女人允许她们离婚再重新嫁人。雷砌匠就把一个老相识介绍给了山下一个单身汉朋友做老婆。这个女人是醴陵县一个地主的小老婆,嫁给山下那个男人以后经常为经济上的事情吵架,后来就离了婚。这时正好雷砌匠自己那个眼瞎的老婆又死了,雷砌匠这个昔日的媒人又变成了这个女人的老公。这个女人将她前夫的两个孩子带过来了,雷砌匠本来也很喜欢孩子,可以到了我们国家过苦日子的那三年,雷砌匠一家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便不想养别人的孩子了。雷砌匠和这个女人一合计,决定把那个男孩子送回去给那个地主,把那个还只有六七岁的女孩子送到长沙城里去看有没有人收养。那个小女孩被送走的前一天,雷砌匠夫妇用我家的石磨磨了好多米粉,回去做成一大堆野菜粑粑,他们告诉这个小女孩说是要带她去长沙城里玩。小女孩不知是计,看到他的爸爸妈妈做了这么多好吃的野菜粑粑也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还为能够出远门而高兴得不得了。听说他们把这个小女孩带到长沙城里以后,先是进入到一个居民小区,看到小区有一个穿着比较好、面目也和善的人正在那里聊天,雷砌匠跟小女孩说他要找个地方上厕所,叫她不少乱跑,他趁着这孩子不注意就直接跑掉了。雷砌匠一家在我还只有三四岁的时候就回老家去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只听说那个小女孩被长沙城里一个有钱人家收养了,雷砌匠后来又到那个小区找,还认出了那个已经长大的小女孩,雷砌匠夫妇还想认这个女儿,但这个女孩死活也不愿意认他们了。
  在河坑的另一边,曾经还住着两户姓赖的人家,如今已经只剩下两个旧房子在那里了。许贵家住在背面靠山、前面有大片农田的地方。许贵在五姊妹中排行老大,很憨厚老实的一个人,长得也帅气大方,但打了一辈子光棍,五十多岁就离世了。他离世前几年,有一天晚上,他打着手电筒从山间小路上走回来,感觉有点怕,就想壮壮胆,于是借了人家的一杆鸟铳,远远听见前方小路上好像有动静,他就对天打了一铳,没想到是一头华南虎正在山路上蚕食一头野猪,听到巨大的响声之后,那头华南虎跑了,道路上留下半边未吃完的野猪肉,他把它捡起来,送到各家各户,队里的人都分享了一点。很多人说这个山上不可能有华南虎了,这个许贵其实也没有看见那头华南虎,他只是根据那个蚕食野猪的动物留下的梅花脚印判断是一头华南虎的。村民们说在这个山上其他的地方也发现过梅花脚印,我邻村的一个姓郭的先生从我们山上走回去,半路上突然听到动物的叫声,认为是老虎的叫声,吓得赶快跑下山,将那个叫声学给一个黄老先生听,黄老先生以前是见过老虎的,他确认那是老虎的叫声。
  另外一户姓赖的人家,小时候,我听过他们的祖辈讲过当年参加农会的事。说的是国民党反动派为了消灭革命力量,在一九二七年的时候大肆屠杀浏阳农会的干部,在“宁可错杀一千,不得放走一个”的白色恐怖的笼罩下,浏阳农会为了保存实力,安排了一部分人在黄茅尖上安营扎寨,继续组织动员群众利用黄茅尖山高林密的天然优势坚持与敌人斗争。华的祖辈就是在这个时候上的山。白天的时候,农会的人躲在林子里不出来,敌人看不到黄茅尖上有一个人存在;到了晚上,农会的人就从黄茅尖上冒出来,人数达到上千人,这一时期应当是黄茅尖上人口最多的时期。这些充满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农会干部以驻扎在黄茅尖为荣,以打游击为乐,他们中大部分只是黄茅尖上短暂的停留者,但也有一部分人留在了山上。在黄茅古寺旁边那一块石碑上面,除了介绍魏熹是如何走上黄茅尖的历史以外,还介绍了当年农会干部是怎么在黄茅尖生活的:“老子本性天,家住黄茅尖。日里冒一个,晚上千数千”。据说黄茅尖人为革命牺牲的有数十人,我家后山上埋了很多人,那个后山一直就叫“坟山”,其中就有很多与日寇作战的无名英雄埋葬在那里。
  黄茅尖人表达自己骄傲和自豪之情的时候就会引用这句“老子本姓天”的民谣。“老子本姓天”说明我们黄茅尖人住得比别人高就看得比别人远,说明我们黄茅尖人可以不改自己的本来面目率性而为,说明我们黄茅尖人是受到上天恩赐的,那些喝露水长大的树木、野果可以任由我们享用。
  我公唧的爸爸姓郑,解放的时候他就已经去世了。按当地的喊法我应该叫我公唧的爸爸为“老公唧”。我老公唧在旧社会也算得上是富裕人家的孩子,祖上给他留下了上百亩田产。我老公唧经营不善,将家产基本上赔光了。为了生存,我老公唧只得拿剩下的一点家产到黄茅尖购买了价格便宜的山林并在这个屋场上建房子。我家从老公唧开始就到这黄茅尖上姓了天。
  我老唧年岁大了以后膝下无子,就收养了我的公唧。我公唧也不是山上人家的孩子,他家在一个地势平坦的地方。由于兄弟姐妹多,就把他过继给了我老公唧。我公唧人长得很帅,身体也很好,八十九岁那年过世的时候一颗牙齿也没有掉,可能是因为美女爱帅哥,我奶奶才会改嫁给这个十足的贫农并且愿意跑到这个交通不便的山上生活。
  我们那里称奶奶为娭唧,我娭唧也不是山上人家的孩子。她家就在黄茅尖山顶下,是一个靠勤劳起家的小地主家庭的孩子。国民党薜岳部队的一些士兵在打日本鬼子的时候受了伤,我爷爷何访贤是个连长,被安排带着这些伤兵在我娭唧家附近设立营地养伤。我娭唧那个时候还不到十五岁,上学的时候每天都要从我爷爷部队驻扎的营房门口经过,被我爷爷看上了。我老外婆家看见他是外地人又是当兵的,担心今后生活不稳定,难以白头到老,就没有答应这门亲事。当时,我娭唧刚刚满十四周岁,我老外婆也不想她这么早就嫁人。我爷爷为了娶到我奶奶,直接带着部队上的人就上门提亲了。我老外婆家看到我爷爷那个架式,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答应了。我娭唧与我爷爷结婚之后,生活并不幸福,因为我爷爷是个脾气大的人,经常打骂我娭唧,动不动就喊着要把我娭唧扔到汩罗江里去。我娭唧的哥哥是个医生,我喊他老舅唧,他有一次去我爷爷家里,看到我爷爷那种军阀作风,实在是担心我娭唧的安危,便叫我娭唧带着我爸爸和我叔叔回到了我老外婆家。我爷爷在我父亲三岁的时候去世了,我娭唧经媒人介绍就嫁到了山上。我爸爸和我叔叔就这样跟着我娭唧住进了黄茅尖。我娭唧八十七岁去世的时候走得很安祥,头一天晚上还有说有笑并且将她的堂弟送出三四百米远才回来睡觉,第二天早上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当地人回忆她老人家的生平的时候记起了她做过的一件好事,这件事说明我娭唧嫁给何爷爷还是正确的。当年我爷爷管的那些伤员拿着手榴弹到浏阳河的支流金江河里去炸鱼,巨大的爆炸声引来了当地的百姓并引发了激烈的冲突,最后两名士兵被当地百姓打死在河边。消息传到我爷爷的营地以后,全部官兵义愤填膺,要求血洗村庄为战友报仇。当地人找到我老外婆家要我娭唧出面说情,最后我娭唧以死相逼才让我爷爷改变了决定,避免了一场大屠杀。
  我娭唧和黄茅尖上这个公唧结婚之后,生下了杏、月两个女儿。我大姑姑杏嫁给了牛角垅队的李家人,我大姑爷的父亲和我外公还是堂兄弟。我小姑姑月是黄茅尖第一个考上中专的,后来到了一家企业工作,现在住在长沙城里了。我叔叔闽做过两次上门女婿。第一次是上郭家做女婿,生下了一个儿子归了郭家。第二次是上肖家做女婿,女方家提出的条件是不同意结婚之后侍奉我公唧、娭唧,我爸爸为了让闽叔叔有个家,在女方所在地的村委会的见证下立下了由我爸爸一人独立赡养父母的字据,并且从那时起就让公唧、娭唧和我们重新住在了一起。
  我家隔壁还住着一位满头白发的孤寡老人,大家都喊她刘七婆唧。刘七婆唧姓蔡,没有名字,在家里排行老七,从山下嫁给黄茅尖的刘家以后,取了个名字叫刘蔡氏。刘七婆唧的老公我从来没有见过,应该是死了很多年了。她的房子是一个有着百年以上历史的房子。房子的大门非常陈旧,是檀木做的,门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了一个可以伸手进去的小洞,她从里面把门栓着的时候,我们从外面只要把手往小洞里一伸就可以将门打开,这给我们那帮同龄的小朋友玩恶作剧创造了机会。我记得有一个晚上,我和邻居家的小孩趁她睡觉了就偷偷从门洞里把门打开,老婆婆看到光以后马上就从床上爬起来了,走到门口看看没人,就大声喊了一句:“是谁啊”,看见没人回答又上床睡觉了。我们几个小朋友看见刘七婆唧没发现我们便捂住嘴巴笑。刘七婆唧的门前有一棵巨大的枣树,应该也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每年都结好多的枣子,我们经常爬上去摘,被刘七婆唧发现了以后,她便会拿着个吹火筒在地上使劲地敲打,但只要我们马上从枣树上下来,她也不会打骂我们也不会去向我爸爸妈妈投诉。刘七婆唧那个时候就已经九十多岁了,根本就没有能力上树摘枣子了,除了我们小孩子去摘几个以外,山上也没有人去摘她家的枣子,所以她家的枣子总是满树红枣,那种熟透了的红枣吃起来又脆又甜。那棵枣树下种了一大片洋姜,挖洋姜的时候我家也会去给她帮忙。我记得刘七婆唧有好几个“扑水坛子”,扑水坛子就是用于腌菜的那种陶瓷罐子,将洋姜、辣椒、萝卜、豆角、刀豆放进去以后,再用一个陶瓷盖子扣住,陶瓷盖子还有一个空间是放水的,将泉水倒进去以后就可以实现对罐子的密封,做出的腌菜就不会坏掉。刘七婆唧可能年龄大了的缘故,没有什么人和她交流,她的内心应该是非常寂寞的,我每次上她那里去陪她,她都是非常开心的。每次去了以后我总是亲热地叫她“老唧”,刘七婆唧总会拿红薯片或者那些腌菜来招待我。我到了能够砍柴的年纪的时候也经常帮她砍些干柴,她家的柴火主要靠我们山村小学学**完成的。我小时候特别怕打针,有一次,我听说打疫苗的赤脚医生来了,吓得赶快就跑,躲进了刘七婆唧家里。刘七婆唧就只有一个卧室一个厨房,根本藏不住我,情急之下,她居然把一个装衣服的箱子打开让我蜷缩着身子躲在里面再上一把锁。那种箱子的木板很薄,四四方方的,上面有个盖,合拢以后可以锁住,一般是用于装衣服的,当地称为“拢子”,大概是取其有盖可以合拢之意吧。后来我爸爸妈妈来找我过去打针,问刘七婆唧看见我没有,她装糊涂说没有看见。我爸妈走后我也不敢出来,后来她也忘记我还呆在里面,天黑了我在里面大叫她也听不见,还是我妈妈再次过来,听到我在里面发声才把我救出来的。后来刘七婆唧的房子不行了,队里给她建了一个泥巴墙的屋子住了一年多,她去世以后这个房子就变成了队里的竹木加工厂。刘七婆唧经常说***要叫她姐姐,可见她的年龄比***还大。刘七婆唧九十七岁那年冬天,她下午午睡的时候,将一个篾匠织的烤火器放在床上暖脚,里面装着木炭火盖着灰,外面还盖着一个竹子做的盖子,放在被子里面,睡着了不小心把这个烤火的东西踢翻了,点燃了棉被,她被活活烧死了。如果没有这场意外,刘七婆唧应该是超过魏熹年龄的黄茅尖的第一个百岁老人。直到队里给她开追悼会讲生平的时候,我才知道她也不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刘七婆唧在黄茅尖生活了七十多年,看到过听到过很多事,有这样一个慈祥的老人陪我一起度过童年时光,现在想起来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只可惜我那个时候太小,只知道去吃老婆婆那些腌菜,没有缠着老婆婆多讲一些黄茅尖上发生的故事。我想在她脑子里一定装了不少有关黄茅尖的历史。老人就是一本书,我读这本书的时候不够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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