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李二娘的亲人

　　王可站在门口说，“你先休息一下吧。”
　　李二娘瘫在床上哼了一声，这走了一个月，李二娘就算再能吃苦，也被车子颠簸得不成人形了。
　　王可回到了大堂，向小二要了点吃的，既然是免费供应的，那就没什么可吃的了，窝窝头管够，酒半斤，小菜两个，那是少的不能再少的小菜了，蔬菜一个，肉或者鱼一份，肉都是下水之类，鱼都是那些买不掉的杂鱼。
　　小二引着王可到一个隔间里面做，这个隔间可不是包厢，就是在大堂的一个角落里面，全是低级文武官。这官道上跑来跑去，除了坐买卖的，最多的就是这些小官们。
　　人太多了，位子不是那么好找，张望了一会儿，好像没有合适的地方。
　　那边有三个同级的小军官招呼，那就凑一起喝了一会儿，喝完酒，就说要去街上耍耍。乘着酒劲，也不管那么多了，勾肩搭背的跑了出去。
　　四个小军官上街，要是不搞出点事来，那就不叫上街了。
　　先是打了几个人，然后又起哄打了两场群架，最后刀都拔出来了，这才安全撤回驿站。
　　晚上，李二娘睡了一天一夜，现在就睡不着了，就侧躺着，枕着枕头问，“胖子，今天你逛街了？”
　　“嗯。”
　　“有没有看到什么好东西么？”
　　“没有，光顾着和人打架了。”
　　“嘿嘿，你也打架了啊。”李二娘用胳膊撑起了脑袋。王可打地铺，侧着睡觉，朝着外边。
　　“嗯。”困意十足的回答。
　　然后一个枕头砸了过去，王可拿着枕头，自己睡了。他早就习惯了李二娘这种状态，大半夜突然睡不着，开始他也陪聊，后来发现，他和李二娘似乎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她的那些感慨和悲伤和痛苦，王可都理解不了，聊着聊着，变成了李二娘一个人的念叨。
　　“把枕头还回来！”李二娘没好气。
　　枕头飞回去了。
　　“死胖子，也不知道陪陪人家。”
　　没有什么回应。
　　李二娘睡不着了，她看着黑夜，那些死去或者可能没死的亲人总是往她脑海里面钻。
　　李二娘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很多年，她的外婆家也是在这里。当然，现在都没了，都被抄家了。
　　第二天，李二娘说在这里多待几天，王可说好。李二年说她想要逛街了，王可说好。
　　他们就逛街了。
　　王可昨天听人说女人们很喜欢逛街的，但是这一个月来，李二娘从来没有逛街，甚至吃饭都不太出来，都是躲在屋子里面的。
　　刚在街上，他就明白了，为啥李二娘不喜欢逛街了。在冬日的阳光下，冬日的阳光是没有颜色的，李二娘这个才二十二岁的人，对，才二十二，上次她说了假话，但是王可没有捅破而已，王可早在那些陈旧的文书中看到了有关她的押解文书。
　　才二十二岁，她的脸已经被西风吹老了二十岁。如果和那富家儿女们相比，可能不止二十岁。
　　王可背着手走在李二娘后面琢磨，容颜的沧桑，对她们来讲真得这么重要，甚至能影响一个人么。
　　李二娘先在集市上走了一会儿，然后拐进一个小巷子里面，走了一段距离，马上要出去的时候。她站在那里不动了。小巷子出去是一条大街，大街那边有一个大户人家，红门白狮。
　　王可没有注意到李二娘在那哭泣，他自己随着人影走，然后仔细打量所看到的一切。昨天他逛街光顾着打架了，今天，他其实也算第一次打量城市了。
　　这城市的规划，有的地方是方方正正，舒爽开阔，看了就让人觉得大气，或者火热。有些地方，就不同了就是一些砖石木瓦挤成一团让后形成了自己的屋子。王可想到了自己的屋子，哈，也是这样嘛。
　　人嘛，在哪都要显出不同来。
　　“走吧，”李二娘肚子留了一会儿泪，转身往回走。
　　“怎么不去那边看看？”
　　“没啥看的。”
　　“哦”王可对于大多事情都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他现在是还没体会到陪女人逛街有多无聊。
　　两个人擦身经过一个老乞丐，没有注意到乞丐那见鬼了一样的表情。
　　中午找个地方，吃了个午饭，比驿站那免费的好吃多了，当然，这个要花钱嘛。李二娘自己是不会付钱的，她不是没钱，王可怀疑她的钱比自己多，上午她就买了不少零零碎碎的东西。
　　当然，李二娘现在还不至于要王可提包。
　　论见识和能力，李二娘可能比王可强多了，但是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李二娘是王可的奴仆，而是比寻常的奴仆还低的那种，属于王可随便杀了也不算犯罪的那种。王可倒从没有起过这种念头。
　　王可可没有女士优先的念头。如果是家乡的那个小姑娘，他肯定会帮忙，现在，他还是背着手跟在后面好了。
　　两个人的距离，有时候很近，有时候因为人流有很远。
　　王可注意到，有一个老乞丐总是打量他们两个人，有时候为了看得更清楚，还小跑着。他那互相拉着的手松开了，要不要问问李二娘，这是为什么？
　　等他想明白了，还是问问李二娘咋回事的时候，那个乞丐已经走了。
　　乞丐是走了，但是一个小乞丐借着人流，总是在李二娘的身边蹭来蹭去。
　　一个瘦小的乞丐，脚上裹着鞋，看起比王可以前的情况还差点，在这大冬天里，那小腿白的像大理石，可以看见里面的红色和青色的血管。
　　果然，小乞丐下手了，抢走了李二娘手里的东西。
　　王可觉得很有意思，之前那个小乞丐还对他耍了一个鬼脸呢，有趣。
　　“你愣着干啥，追啊。”
　　“哦”
　　王可立刻在人流中冲开一条道来，王可从军半年，根本就没有操练过，但是吃了这么多的苦，身上的力气也被生活打磨过的。
　　没多远，就堵住了在一个巷子里面堵住了小乞丐，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个。
　　三个乞丐，见王可一个人追过来，带头的那个立马拔出一把短刀来了，前后跃进，做出威吓的样子，另一个也拔出了短刀，鬼鬼祟祟做出包抄的样子，看样子街头斗殴可是没少参合。只有最后一个，就是抢东西的那个，抱着东西，在后面嚣张的叫骂呢。
　　后面涌过来一群看热闹的人，有人喊，“算了，不值得。”
　　也有人喊，“小心点。”
　　王可是刀不离身的，他发现他这一路遇到的屯长级别的小军官，都有刀不离身的习惯。只不过，王可的刀不是悬挂在腰间，而是内插，并且扣在腰带上的，这是西北边军的习惯用法。
　　他拔出来自己的环首刀，一米一的环首刀，是王可从那死去的人身上精心挑出来的一把好刀。
　　在日光里面，绽放出寒光。
　　三个乞丐也是混江湖的，立马扑通一声，都跪下了，磕头，求饶，自己扇自己的耳光。
　　王可踢开掉在地上短刀，刀锋依次抬起三个乞丐的下巴，恐惧已经扭曲了这三张幼稚的脸，牙齿的打颤。
　　那个抢东西的，也是最小的，突然像发癫痫一样，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哭喊：“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乞丐这样喊，没有人能看得下去的。
　　王可并没有想杀人，此时他觉得有点怪异。
　　当他利刃在手，并且对着人的时候，内心有一种冲动，一种杀人的冲动。
　　“算了，算了，打一顿就好了”
　　“对啊，也太可怜了。”
　　李二娘已经捡起了自己的东西，也说：“算了，我们还是走吧。”
　　王可虽然不想杀人，但是不知怎么的，他不想放过曾经用刀对过自己的人，但是又应该怎么办，他还没有想清楚。
　　他要先理理头绪，所以没有答应，没有吭声。
　　这样，在外人看来，他真打算杀人了。
　　没人敢多说什么，现场陷入了安静。
　　两个乞丐似乎也是这样想的，尿都吓出来了，还有一个直接晕过去了，扑通一声就倒在地上。
　　那个在地上的，缩成一团，遮住自己的眼耳，在颤抖。
　　带头那个向后倒，向后爬，爬了几步，想起身跳走，他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刺激了一下王可。
　　王可第一反应是不能让他逃了，就没想这么多了，抢先一步，刀一横，他一路上也练了很久的劈砍的，又有好些同路军官门的指导，至少劈砍捅刺还是达到边军们的平均水平。
　　“杀人了！”人群炸开。其实他们夸张了，王可并没有想杀人，只是把那乞丐的两条小腿给砍掉了。
　　见了血，衙役很快就过来了，问了一番话，乞丐持刀威胁官身，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不过也好生折腾了一下，到了傍晚才完事。不过在李二娘的要求下，衙役们也就放过了那个最小的。
　　另外两个就直接扔牢里了，这两个乞丐当天晚上就死了。这样更省事，文书都不要起了。
　　回到驿站，李二娘和王可两个人没有说话，李二娘有心思，王可还在回味之前的一番风波。
　　不管怎么给自己理由，王可是第一次体验成为施暴者，几十年来，他一直是一个废物，第一次成为施暴者，那种刺激，让他晚上睡不着。一方面，成为施暴者，让他激动不已，如同小孩子拿着刀一样，见到什么东西都想砍两下，捅两下。另一方面，他骨子里面不喜欢这样，他憎恨这样的自己。而这种激烈的思绪争斗，让他到天亮才睡着。
　　李二娘，躺在床上，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选错了，也许高宇是个更好的选择。
　　其实也难怪，她选择高宇和王可，都不是因为更喜欢谁。而是出于某种感觉，还加上一种思考。
　　高宇并不想要她，这是很明显的事。自从高宇受伤了，高宇就有了这个想法，李二娘后来也懂得了，所以两个人那时候，还打情骂俏，只是因为无聊，无聊到，不需要去讨论已经决定的事实。
　　李二娘不可能喜欢高宇的，如果有可能，她会杀了高宇的，她自己也明白。至于王可，除了偶然的瞬间，会觉得他有点可爱以外，更多的时候，她是鄙视他的。一个无能的怂货。
　　今天发生的事，又证实了她的一个猜测，王可有时候是一个很可怕的人。不能说残暴，也不能说绝情，更不是狡猾，而是，他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思考。
　　没有思考的人，是不会把心思放在权衡利弊上的。
　　王胖子，是一个还是小喵咪状态的怪兽，这是她的感觉。
　　李二娘，最终选择跟王可，是听了吴老汉的劝，吴老汉说，怂胖子不是一个坏人。
　　其实王可没有那么复杂，他第二天就不再纠结昨天的事了，他看到驿站那边杀鸡，都不忍心地撇开自己脑袋。
　　王可谈不上喜欢李二娘，在他现在看来，她既然不跟高宇，她只有选择他了，他想不通为什么，那么为什么去想呢，这些事不要想的。何况他并不想让李二娘死。
　　他们两个人是，命运路平行的人，只是一个需要伞，另一个人不忍而已。
　　接下来几天，两个人也没有去逛街了，坏了心情。
　　王可找了一大堆书，坐在火炉边上看。
　　李二娘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容易出神，并且不想吃饭。等身上不再酸痛了，就套马走人。
　　王可现在有点好奇，自己要去的东平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听说那边是一个废物养老营。看来那边的日子可以过得很舒服呢。
　　套好马，掀开了车帘，李二娘钻进去了。两个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刚出驿站不远，王可就瞅见了前面有两个乞丐，一老一小，他都认出来了。
　　拉住马，握着刀。
　　那两个乞丐跪下了。
　　马车近了，王可拔出了刀，阴沟里翻船的故事，他可听了不少。
　　老的磕头，说：“谢谢大老爷不杀之恩。”
　　小的也只管磕头。
　　马车停了，李二娘钻出脑袋，问：“怎么回事。”
　　她看到了王可手中的刀，几天的郁闷立马发飙了，开启了嘲讽模式。
　　直到王可收回了到还没完。
　　这时候一声凄惨的叫声喊了出来，“三小姐！”这称呼像电一样，击中了李二娘。
　　她怔怔回头，带着颤音说：“你，你叫谁？”
　　“是老奴啊，三小姐，您认不出我来了么？”
　　“七叔”
　　接下来就是一场闹戏了，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痛哭。那个乞丐是李二娘外婆家的家生的世代老奴才谢七叔，而小乞丐就是李二娘是舅家的表弟，名儿叫唐八哥。
　　李二娘并不姓李，也不是李二娘，王可早就知道。但是，无所谓的事了，反正她自己不提。
　　李二娘说要带走这两个人。王可说好。然后他掏钱买了一匹专拉车的马，自己又跨上了原来的那匹马。只是可惜了，他买了好几本书，本来打算在车上好好看的，骑马自不能看了。
　　赶了一天的路，到了下一个驿站。
　　四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面。
　　他们并不是家眷。
　　刚进屋子，李二娘就一手提起唐八哥，狠狠地抽，骂：“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还敢去偷东西！”边骂边哭，打累了就哭，哭累了就打。
　　唐八哥的嗓子都哭哑了。
　　老奴才，谢七叔也在不住的抹眼泪。王可手里捏着黄豆在吃，靠在门框上看戏。这种事，不关他事。
　　晚上，李二娘搂着表弟睡的。唐八哥，这个八岁的娃时不时做噩梦，一惊一乍的。李二娘和谢七叔聊了很多过去，也聊了那些死去的人，也聊了那些不知音信的人，又憋着嗓子哭了几回。
　　王可只听见，谢七叔隐隐约约的说，王可是不是很可怕。
　　李二娘说，“没事，他是个好人。”她自己也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
　　接下来的一路，就没发生什么事了，王可没钱了，而且唐八哥的身份在某个角度来讲，是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