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和德先生的对话 上

　　这一夜曼彻特没怎么睡，他想了一夜买主和原料的问题。
　　可惜这两个问题不是靠凭空想想就能解决的，有很多的地方曼彻特并不了解，他打算天亮以后找个人问问。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他顶着一副黑眼圈下了楼。和管家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的行程以后就出门了。
　　曼彻特走在清晨的路上，晨风拂面，混杂着清新的气息；看着朝阳慢慢升起，映得天边一片金色；身旁不时驶过几辆马车，车夫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漫不经心。
　　很快，他就路过了小镇的教堂，在教堂的围墙边还遇到了之前的那个医官。两个人寒暄了一阵过后分道扬镳。
　　接着曼彻特站在德先生工作的商行门口，抬头就看见一个木制的招牌。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招牌上的字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变得有些模糊；如果仔细看看招牌的边角的话还能发现几处缺损。
　　这家商行名字很好听，叫风帆；让人联想到海船航行的样子。
　　曼彻特走进商行，看见了几个睡眼惺忪的伙计忙前忙后，有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柜台上的杯子，很快脑袋上就重重挨了两下。
　　“请问，”曼彻特拉住一个伙计问，“德先生在不在？”
　　那人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不耐烦地告诉他德先生现在不在，请他过一阵再来。
　　听完这话，曼彻特撇了撇嘴，扭头离开了这家商行。
　　刚出门，曼彻特就看见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趾高气昂地从一辆很好的马车上跳下来。那个男人斜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走近了商行。
　　神经病。曼彻特如是想着。
　　他在街上慢慢悠悠地走着，再次路过教堂。不过他不打算现在就回到自己的商行，他转了个弯，走上另一条路。
　　这条路只有小巷的规模，路的两侧挤满了歪歪斜斜的三层房子。那些房子的墙面脏兮兮的，有的地方能看见里面塞的秸秆。在有些房子的阳台上，晾晒着发黄的被褥和衣服。一个女人，披头散发，提着一个桶，站在一座房子的门口，把桶里的脏东西泼到了街上。
　　接着她打着哈欠回到了房子里。
　　穿过这条小巷，曼彻特走到了一条颇为宽阔的大路上。远处零星有人摆摊叫卖，还有人支起热气腾腾的锅灶准备食物。再向前看就是小镇的广场了，广场上人很少，有几个穿着制服的人三五结伙，一边在广场上转悠一边聊天，其中还有一个人哈哈大笑起来。曼彻特穿过大路，来到了一处卖吃食的摊位前面，饶有兴致的看着锅里炖着的东西。
　　“吃些什么？”一个花白头发，留着稀稀疏疏胡子的老头；他围着一副肮脏的围裙，用疲惫的声音问道。
　　“锅里的东西是什么？”曼彻特微笑着用手指了指。
　　那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回过身离开了。
　　一大早收到冷遇，任何人的心情都不可能好。曼彻特有些郁闷，但是他并不打算离开，他的肚子咕噜噜地提醒他到饭点了。
　　“我要一份这个，”曼彻特提高嗓门，看着那个老头的背影，“还有别的吃食吗？”
　　老头回到锅旁，用勺子盛了一碗黏糊糊的东西递给曼彻特，告诉他想吃别的去另外的地方买。
　　“这里只卖糊糊。”老头变戏法似的从锅旁边抽出一张凳子，放在身侧。
　　曼彻特坐在凳子上，一边喝着糊糊，一边和这个老头套近乎。可惜那老头并不怎么理会他，只是敷衍地嗯嗯啊啊。
　　糊糊并没有曼彻特想象的那样难喝，虽然粘稠，但是入口满是清香。每一口都能嚼到筋筋的东西，细细尝起来有点像麦仁。糊糊的味道并没有止步于清香，甜味也能尝到，有些时候还能吃到类似菜杆一样的东西，外脆里嫩。
　　喝完了糊糊，曼彻特起身把碗递给了老头。
　　“半里特。”老头接过碗，表情有些缓和。
　　“给你一里特。”曼彻特拿出一枚银币，递给老头。
　　“我没有零钱找给你。”老头说得漫不经心，但手指已经紧紧地捏在了硬币的另一半上。
　　曼彻特笑着用另外一只手拍开了老头的手，问他哪里有换钱的地方。
　　“那里。”老头神色又冷淡下来，用鼻子指了指，那里有个胖女人正在把吃食放在一个桌子上。
　　曼彻特走到那里，那女人见到他很开心，满脸笑意地问他打算买哪些面点。
　　这些东西也能叫面点？曼彻特觉得有些好笑。他随意挑了挑，递给女人。那女人用一张草纸包好了递给他，很快就结了账。
　　在这个档口，曼彻特问那个女人有关于卖糊糊的老头的一些事。
　　“感觉他不怎么好说话。”
　　“确实，”那女人依旧笑嘻嘻，脸上的肉褶让人看了直起鸡皮疙瘩，“听他说自己原来是王城人，听说是给国王做饭的。”
　　“那他为什么不在王城好好呆着，来这里？”曼彻特有些好奇。
　　“他说是因为一些事情，并没有细说，”女人不笑了，脸上的褶子消失了。他看着那个老头，“他是个挺可怜的人。”
　　接过了找的零钱，曼彻特回到老头面前，把钱递给了他。
　　吃完了早饭，提着买来的吃食，曼彻特走到广场上闲逛。广场正中间有个高台，在那顶上落着不少鸟。曼彻特撮嘴打了几声呼哨，有几只鸟飞起来落在不远处。他打开纸包，把一块面包揉碎洒在地上，很快那几只鸟蹦蹦跳跳地过来，把面包渣吃了个干净。鸟一边吃，曼彻特一边喂。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在公园里喂鸽子，喂湖里的鸭子的时光。
　　很快，面包就用完了。曼彻特拍拍手，离开了广场。
　　他又回到了风帆商行的门口，向店里的伙计询问德先生在不在。
　　“德拉诺，有人找你，”伙计转头朝里屋喊，“一个年轻人。”
　　“来了，”德先生走出屋，就看见曼彻特在东张西望，“你小子怎么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曼彻特说完，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我有事问你。”
　　德先生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拉着曼彻特走出商行，来到街上。
　　两人在街上慢慢悠悠地走着，德先生停下脚步问曼彻特有什么事。
　　“你知道多仑的军队吗？”曼彻特开门见山。
　　“问这个干什么？”德先生拦住了曼彻特，两个人站在街上大眼瞪小眼。
　　“一会儿再解释，”曼彻特有些粗暴地打断德先生的问话，“谁管理多仑的军队？”
　　“皇帝啊。”德先生回答得不假思索。
　　“除了皇帝呢？”
　　“那就是近卫军团的头头。”
　　“叫什么？”
　　“博伊·瓦伊内。”
　　德先生摸不着头脑，他皱起眉头，好奇曼彻特问这些干什么。
　　两人又继续走在街上。
　　“两个人都在王城？”
　　“国王在王城，奈德不一定，”德先生看着远处房屋阳台上的一个女人，她正探着身子和楼下的一个男人说话，“博伊一般和军队一块行动，很少呆在王城。”
　　“最近的战事你知道多少？”得到的信息足够了，曼彻特岔开了话题，他不想太早告诉德先生自己的计划。
　　“不太好，咱们连着吃了几场败仗。我是听店里的一个伙计说的，”德先生看了眼身旁的曼彻特，发现他正在盯着自己，“他的哥哥在黑水郡边界那里，时不时给他写信。”
　　“确实不好，”曼彻特把话题拉了回来，“那在这次战争中，除了王国的军队以外，其他的军队还有吗？”
　　“有，这次上岩山郡的领主就派出了自己的队伍，除了一小部分自己的人，很多都是临时拉来的……大概一千人吧。”
　　“有意思，”曼彻特点了点头，又是国王又是领主，看来买主的事情算是有着落了。他顿了顿，接着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你觉得这次战争会持续多长时间？”
　　“我觉得？”德先生想了想，“最起码还要个两三年吧，前不久多仑和斯威尔王国全面宣战了。广场上贴了告示，你当时生病了没出来看。”
　　这个消息让曼彻特觉得有些出乎意料。他没有想到战争的规模有些超出他的预计，原本以为的局部冲突变成了全面战争。在他看来靠着战争大发横财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战争如果持续很长时间，反而对自己不利。税金上涨，资源短缺，大量的征兵，战争的难民，商业的萧条……这些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疼。
　　情势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下岩山郡的情况如何呢？”想到临郡和斯威尔王国接壤，曼彻特有些担心起来。
　　“那里虽然和斯威尔王国相邻，但是没怎么受到战争的影响。”
　　情况变得微妙起来，看来这位国王想在北部防守，南部进攻。
　　“小子，你不会是叫我出来闲聊的吧！”德先生突然有些气恼，“要是闲聊的话完全可以去我的那间小屋子里。”
　　曼彻特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德先生稍安勿躁，接着问道：
　　“士兵们在前方吃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是普通的干粮，又硬又干。”德先生想不通曼彻特为什么又问起这些，心想话题的转换太快，“在打下来一座城镇的时候，将军会赏赐他们一些好东西：有酒有肉。其实攻进城里抢劫也能吃上一顿。”
　　“那士兵们在前线经常挨饿吗？”曼彻特不由得佩服他们解决吃饭的手段：简单粗暴，执行起来基本没什么难度，当然前提是获得胜利。
　　“他们有时候会饿着肚子作战，想想就觉得可怜，毕竟这都是拼命的活计，”德先生向街边啐了口痰，“粮食要从很多地方调集过来，等到粮食到交战的地方，士兵可能已经挨好几天饿了。有几次士兵哗变，就是因为粮食吃完了，他们忍受不住饥饿，拒绝战斗。”
　　这几句话似乎是印证了之前自己想法；无论是战争还是和平，吃饭永远都是最重要的问题。
　　“咱们的领主大人最近是不是随军出击了？”
　　曼彻特突然提起领主的去向，这让德先生很不习惯。他以为曼彻特会继续问他一些关于士兵的口粮问题，他稍稍想了想：
　　“我只听说他还呆在灰石城。”
　　“这很好。”
　　德先生已经不打算和他闲扯了：“小子，你问这些到底想做什么？”
　　“你没发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吗？”曼彻特反问道，满脸的得意。
　　德先生不相信地看了曼彻特一眼，心想着这小子是不是疯了。战争对于一般的生意人来说就是灾难，何谈借此机会发财呢。难不成这小子要向国王或者领主他们出售新式武器吗？德先生几乎是下意识冒出了这个想法；因为军队和武器永远都不分家，据说每年王城的常备军都会采购大批的武器。但是想想又觉得不切实际；新式武器单凭曼彻特和他的商行是做不来的，需要很多钱和时间的投入不说，最重要的是质量上乘，价格便宜，杀伤力还要大。想用新武器挣国王或者领主的钱，只有少数几个富甲一方的家族才能办得到。
　　越想越没有头绪，德先生问道：
　　“那你打算怎么发这笔财？别卖关子了，直说吧。”
　　“我打算向军队出售食品。”
　　德先生沉默了一下。给军队提供食品，他着实是没想到。
　　“你详细说说吧。”
　　“既然士兵们老是饿肚子，那我们干脆就当他们的厨师，给他们做饭就好了，”曼彻特扯了扯衣领，“把做好的吃食送到前线，解决他们的口腹之欲，这就是我的目标。所以我打算生产一种食品，先叫它战地面包吧；其实就是咱们普通的面点，不过更大，更紧实，够一个士兵吃一两天。”
　　德先生罕见地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他示意曼彻特接着说下去。
　　“当然，我还打算把肉，水果一并放到前线去，不过这需要做很多准备。目前准备最充分的就是战地面包了，制作面包的场地就在我的商行里。面包的面粉我打算自己生产，咱们镇上的面粉我没看上，质量太差了。昨天我去了一趟小镇河边，发现那里有个没建好的房子，我打算把它买下来改成磨坊。”
　　“小子，你听我说，”德先生看着满脸兴奋的曼彻特，有些担心，“这个行当你干不了，军队的粮食是王城的那帮大贵族一直负责。”
　　“我没打算做王城的生意啊，”曼彻特笑了笑，眼神狡猾，“你不是刚告诉我咱们的领主派兵支援前线去了吗？”
　　“把东西卖给领主吗？”德先生的眉头又皱起来了，“我觉得这里面风险很大。”
　　“富贵险中求，”曼彻特并不在意德先生泼给他的凉水，又说道，“你的意思无非就是害怕领主不买账，或者是他出尔反尔，对吧？”
　　“是这样的。”
　　“你有没有想过，给领主大人一些甜头尝尝，”曼彻特坐在一根拴马桩上，抬头看着德先生，“尝到了甜头，他自然会听话的。”
　　“什么甜头呢？”
　　“帮他解决军队的吃饭问题就算一个，其次就是爵位。”
　　“这怎么又和爵位扯上关系了？”
　　“士兵吃不饱饭，军队的士气就会低落，”曼彻特站起身来，继续和德先生肩并肩走在街上，“如果他们又能吃饱，还能吃好；毋庸置疑，士气就会高涨，作战就会勇猛，战斗就会胜利。”
　　“战斗胜利就会积攒功名，然后加官进爵，对领主来说这确实是个甜头，”德先生逐渐明白了曼彻特的想法，“如果咱们的领主能在这场战争中取得胜利，那他肯定会重用你的。”
　　“借这个机会能把他拉拢到我的一边，那么以后向王城的常备军出售这些东西就会变得非常容易，”曼彻特想了想，“有这么一个功勋卓著的领主，到时候再让他向国王美言几句，我想国王会仔细听听他的意见的；那到时候就可以绕过那些负责这方面的大贵族们，直接向国王出售我们的战地面包。”
　　“这样啊……那你怎么能让每个士兵都吃上你说的那个什么……战地面包呢？”
　　“流水线生产就可以了啊。”曼彻特看着德先生，觉得好笑，给他解释什么是流水线，“在每个生产步骤上安排精通这个步骤的人就是流水线生产。”
　　“那这个流水线生产，我估计最多一天也就生产个八十，不，一百人的战地面包吧。”
　　“我保守估计一下，一天大概能生产两三百人的面包，”曼彻特满脸轻松，没有看到德先生满脸的惊讶，“一千人的面包，最多三四天就能完成。”。
　　两个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风帆商行，德先生请曼彻特进去坐坐，曼彻特倒也是大方。没等德先生做出请的手势，他就一步跨进了门。
　　两人来到里屋，继续刚才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