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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天气也越来越热。为了躲避灼热的阳光，有钱的人打着阳伞，出行有马车接送；普通人带着宽沿草帽，被灼人的阳光逼进建筑物的阴影中。
街上的马车慢腾腾地走在卵石铺成的街道上，拉车的马无精打采。不论是人的汗水还是马的汗水滴在地上，只留下圆圆的深色印迹；很快就变淡消失了。
曼彻特从早上起床开始就一直呆在商行的一层，翘着二郎腿坐在窗边的桌旁。袖子和裤腿高高地挽起，头发乱蓬蓬的，脚上的一双深色的皮鞋变成了凉鞋。桌上横七竖八地摊着笔和纸，有些纸因为浸上汗水的缘故变得皱巴巴的。他手边放着一个大水壶，和一条湿漉漉的手巾。曼彻特端起杯，像喝酒一样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再续水的时候发现水壶已经空了不少。
曼彻特能感觉到汗水顺着自己的脸颊缓缓流淌下来，最后在下巴上汇成一颗浑浊的水珠，滴落在胸口。他的衬衣在胸口处已经湿了一片，贴在身上，黏乎乎的十分难受。他拿起几张纸叠了叠，扇了扇，感觉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吹进商行的风夹杂着一股热浪，让本就并不凉爽的室内又闷热了几分。
拿起手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他回身看了眼柜台。机灵鬼趴在柜台上，金色的头发趴下来，刘海一缕缕粘在额头上。他脸上红扑扑的，粗重地喘着气；时不时抬起手拂去不断冒出的汗水。
曼彻特走到柜台前，轻轻叩了叩。
“别写了，休息休息吧。”
“没事，先生，”机灵鬼闷着头，“这是账本的最后几页，马上就能整理完了。”
曼彻特靠着柜台低着头看他工作，手指不断摩挲台面。
机灵鬼放下手中的笔，把整理好的账本码放整齐放到了台面下。一抬头就看见曼彻特依然站在自己面前。
“咱们去河边游泳吧，”曼彻特用手搓掉了滴在台面上的墨水，“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听说是去游泳，机灵鬼来了兴致。他挺了挺腰板，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变戏法似的戴上了一顶破草帽。
“去给图茨说一声，”曼彻特走到门口，“我在这里等你。”
机灵鬼很快消失在了自己面前。
“少爷的身体还没好利索，”图茨听到他们要去游泳，不由分说想前去阻拦，“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图茨你不要说这些不好听的，”机灵鬼满脸嫌弃，挡在图茨身前，“有我在，少爷出不了事。”
就在图茨打算另想对策阻止他们的时候，机灵鬼已经跑到店里，拉着曼彻特往河边走。
两人有说有笑，花了小半个时辰就来到河边。
一条狭窄的土路在河岸边延展，两边生满了杂草和野花。河滩上类似芦苇的植物，迎着太阳疯长，有的地方这些植物已经有一人高了。不少蚊虫在上面飞舞，让人很不舒服。河对岸有另外一条路，它延伸到远处的两间石头磨坊就变得模糊起来。从磨坊里伸出的水排，被河水泡得发黑；懒洋洋地被河水撩拨着，不时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
河水被晒了一上午，水温宜人；机灵鬼找了个植物少的缓坡，脱下外衣，随意地扔在岸上，一头扎进了水中，过了一会儿在水面上探出头来，兴奋地向岸上的曼彻特大喊：
“少爷，快来吧，太舒服了！”
曼彻特脱下衣服，在岸边叠整齐以后慢慢向河里走去，很快，河水就漫过了他的腰际。
他把水撩到身上，冲洗身上的滑腻。机灵鬼溜到他后面，猛地掀起一大片水花；看着曼彻特落汤鸡似的样子，他哈哈大笑。
曼彻特并不生气，趁着机灵鬼毫无防备的时候以牙还牙，让他喝了几口水。机灵鬼也毫不示弱，接二连三地反击；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玩够了水，曼彻特和机灵鬼在河里游了一阵，接近了那两座磨坊。
“这两座磨坊是不是罗尔·莫斯的？”曼彻特浮在水里，用手抹了把脸。
“罗尔是莫斯家的小儿子，”机灵鬼提醒道，“这两个都是切斯特·莫斯的磨坊。”
“生产什么呢？”
“面粉，”机灵鬼说，“很差劲的面粉。”
“面粉有什么差劲的？”
“里面什么东西都有，石子啊，木屑啊，树叶啊……”机灵鬼叹了口气，“买回来的面粉还需要筛一遍才能吃。”
“价格怎么样呢?”曼彻特继续发问，他觉得这种连粗面粉都算不上的原料估计会很便宜。
“一斟大概70特尔，想买只能买十斟以上。一家人一个月大概要吃掉五十斟以上的面粉，”机灵鬼伸出手拉着曼彻特往回游，他一边回忆一边说，“这价格还不算高，前年饥荒的时候最高卖过24里特一斟，很多人买不起面粉，只能吃野菜，树皮活着。”
两人慢慢游回下水的地方，上岸穿好衣服。
“一斟大概有多少？”曼彻特和机灵鬼走在土路上，欣赏着夏日的景色。
“大概……可以烤十几个巴掌大小的干粮吧。”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磨坊对面，视线越过磨坊的矮墙，能看见几个工人拎着麻袋走进磨坊。
“附近的镇子面粉也是这个价格吗？”曼彻特停下脚步，双手插在腰间看着不断转动的水排，问得漫不经心。
“便宜一些，大概一斟60特尔吧……”机灵鬼蹲下身从路边揪下一朵野花放在鼻子旁边闻着，接下来的回答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在黑石镇只有莫斯一家生产面粉。”
“你知道莫斯是从什么地方收小麦吗？”
“临近的一个小村子种小麦，他们会把小麦卖给莫斯，这几年来价格一直是40特尔一斟，”说到这里机灵鬼苦笑起来，“一斟麦子连一斟磨好的面粉都换不来。”
这里并不能批评机灵鬼的无知，他只是可怜那些忙碌了半年的农民，才说出这种话来。
“前年饥荒的时候一斟麦子值多少钱？”
“50特尔吧，或许还高一些，”机灵鬼走到河滩上，捡起一颗石头向磨坊扔过去，“有些时候，农民倒是很盼着今年是荒年，这样手里的麦子能多换几个钱。”
曼彻特和机灵鬼继续往前走，右边有个斜土坡，上面生长着一棵粗壮的大树。两人走上土坡，坐在树下乘凉。
曼彻特靠在树干上，想起来叶圣陶的一篇文章叫《多收了三五斗》，这篇文章讲的是丰收的农民反而因为自己的收成好而挣不上钱的故事。他还记得语文老师忿忿不平地拍着讲台痛斥旧社会的黑暗；台下的自己倒是没什么感想，唯一还能记起那节课学到的只剩下谷贱伤农这个词。
他向远方眺望，不再去问机灵鬼问题，发现在河流弯曲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只盖了一半的房子。房子四周围着脚手架，在一旁的空地上堆放着建筑材料。
“我们再向前走走。”
两个人走下土坡，沿着土路向前。
很快就到了那座“半成品”石头房子前，走近了才发现在没盖好的房子里还套着一间小木屋，四周还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曼彻特走上前去，敲了敲门，屋里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谁啊？”
“过路人，有水吗？”曼彻特站在门口，“外面太热了。”
门开了，一个穿着斗篷的女子开了门。让曼彻特感觉奇怪的是在这么热的天气，她还扣着斗篷的帽子。
“请喝吧。”女人低着头端来两杯水递给二人，然后低着头坐在靠墙的一张破椅子上一言不发。
“能在大热天喝上一杯凉水，简直是一种享受，”曼彻特想和她搭话，“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吗？”
女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这里原来是什么地方，”曼彻特喝完水，把杯子放在桌上，带着商量的口气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呢？”
女孩没说话，这让曼彻特觉得有些自讨没趣。
“走吧，机灵鬼，”曼彻特站起身来，对着还在擦汗的机灵鬼说，“咱们现在回去还能赶上晚饭。”
“谢谢你。”曼彻特打开门，让机灵鬼先出去，自己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还坐在那里的女子。
商行里刚刚点上灯，曼彻特和机灵鬼有说有笑地回来了。
图茨站在柜台里，商行的桌子上摆着晚饭。
“少爷，您怎么现在才回来，”图茨迎上前去，“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曼彻特走向桌边，拿起一块“面包”塞给站在身后的机灵鬼，“晚饭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厨房里还有汤，我给您端来。”
“图茨你吃了吗？没吃的话和我一块吃吧。”
“吃过了，少爷。”
“好吧，”曼彻特笑了笑，“那赶紧把汤端上来吧。”
机灵鬼吃得太快，有些被噎住了，曼彻特看他伸着脖子瞪着眼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他赶紧倒了一杯水递到机灵鬼面前。
管家端着汤来了，他给两人盛了汤。曼彻特把“面包”泡在汤里，一边喝汤，一边把泡软的地方刮下来吃。
风卷残云过后，图茨过来收拾餐具。曼彻特趁这个档口询问图茨在河边那座没有完工的建筑。
“那座房子吗？”图茨停下手里的活，“是一个外地人过来盖的一座磨坊。”
“又是一座磨坊？”
图茨点了点头，他把勺子放进盛汤的罐子里，“那个确实是座磨坊，不过盖了很长时间，难道现在还没有盖好吗？”
“没有，”曼彻特耸了耸肩，“我今天第一次看见那座房子，走近一看发现那里还有人住呢。”
“是不是一个穿着奇怪的女子？”图茨的表情有些奇怪。
“你怎么知道？”曼彻特好奇地看着图茨。
“说来可能话长，”图茨没再收拾，他坐在曼彻特对面，“这个外地人来过咱们店里，采购了一些货物，是我接待的他。”
“接着说！”曼彻特催促图茨。
他轻轻闭上眼睛，竭力回忆当时相遇的场面：“他给我说自己要在河边盖一处磨坊，还说了些别的事情，我记不起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斗篷的人，遮得严严实实。帮他们清点货物装车的时候我看清了穿斗篷的那个人；是个长相令人心动的女孩子，很漂亮，应该是这个男人的孩子吧。”
“这就完了？那后来呢？”曼彻特弓起身子抓住图茨的胳膊。
“完了，少爷……我只能想起这么多来，后来我也不知道了。”图茨有些恨自己没用，懊丧地说。
曼彻特没有计较，他站起身来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卧室，发现屋里的蜡烛已经点好了。他脱下外套扔在一旁，躺在床上，盯着窗外的星空出神。
过了一阵，他从床上缓缓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自己的军粮计划中最关键，也是最难解决的一环——面粉生产就这样迎刃而解了。
剩下的就是和那个女孩谈谈价钱，买下那座磨坊就可以了。
他在书桌前站稳，思考着计划还有哪些问题需要解决。
他虽然确定下来生产出来的东西是卖给军队的，但是不清楚这里的军队是什么样的。到底是国家征兵还是领主征兵呢？只有搞清楚这件事情，剩下的事情才能放开手脚去做。
他坐在桌前，拿起笔来开始把自己的想法整理成计划。
第一步，收粮。
第二步，生产面粉。
第三步，面粉变面包。
第四步，找到买主。
他在第二步后面补充：过筛，过碾，除麸，二次过筛，淘洗，晾晒，粗磨，精磨。
麦子变成面粉，不仅仅只是研磨麦粒。为了获得更好的面粉，必要的加工是必不可少的。他原来在农村里呆过，见过几次大人们做面粉；稍稍回忆了一下就在纸上写出了工序。生产出来精面粉后烤面包的事可以交给别人，自己不用负责。。
现在只剩下收粮和联系买家需要自己解决。
曼彻特离开写字台，躺回到床上琢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