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经过这一次男女生宿舍的深刻交流，大家熟络了不少，但是陈默和那个养蛇的女孩，从那次交谈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交往，两个人好像，都不太习惯在明亮的地方相互交谈，即使见面，也只是打个招呼，说的，也都是平常的琐事。陈默想，可能即使理解这东西，也跟王家卫的凤梨罐头一样，会在某一个时刻过期。
　　在《爱的罗曼史》和《祝福》之后，赵照的行为举止，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但改变了平时只洗头发不洗脸的怪癖，还模仿着齐秦的样子，穿起了帅气的短款夹克，另一个变化，就是他会经常不自觉地，一个人在那里傻笑，无论是练琴的间隙，还是正在上着课，他都笑得毫无顾忌，而且变得行踪不定，宿舍的集体活动也参加得少了，没事也很少去喝酒了，以至于有一天在图书馆自习的时候，江海平偷偷摸摸地问陈默道：“你觉得老三最近，是不是有点反常？”
　　918宿舍是按照年龄的月份排的座次，陈默是老大，江海平是老二，赵照老三，简宁的生日只比赵照小三天，排的是老四，未老先衰的石远征是老五，许钧年最小，排的是老六，但是没人叫他老六，都觉得小新叫得比较顺口。
　　陈默放下手里的帕索斯的《北纬四十二度》，摇晃着脑袋，说道：“他没事吧？就是比较文艺，比较神经质一点，有些时候不太爱闹腾了，也很正常吧？”
　　“我觉得不像，老三平时大大咧咧的，现在每天出门都要照镜子，太不正常了。”
　　“难道说，老三有情况了？”陈默问道。
　　“他不说咱们怎知道啊？”
　　“没听他说跟什么姑娘好啊，倒是听说不少姑娘喜欢他的。”
　　“哎呀，这事你也是瞎操心，要是老石你警惕一下，别让他被仙人跳了还有可能，老三好歹是见过姑娘的，不会出什么问题的。”陈默对江海平道。
　　不过，他们俩探讨的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在那个烛光之夜的三个月后，赵照就自己在宿舍里宣布，傅晓薇正式同意和他交往。
　　“厉害啊你，”许钧年说道：“校花都被你抢到手了啊。”小新拍着他的肩膀。
　　江海平“哼”了一声道：“就知道你有情况，我跟陈默说，他还不当回事，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是扎在书堆里的，说说吧，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陈默躺在自己的床上，惋惜地叹了口气道：“看来，雌雄是真的决出来了。”
　　赵照只是在那里喜不自胜地笑着，说着：“她也是刚答应的，这之前，还八字没一撇呢。”
　　石远征道：“等咱们宿舍聚齐了，好好喝一顿，庆祝一朵鲜花那个什么。”
　　赵照拍着他的床帮，骂道：“你个石师傅，知道你就没好话。”
　　陈默问石远征道：“人不都在吗？就现在吧。”
　　“简宁没在，说是家里有事，回家住两天。”石远征道。
　　“哦。”陈默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傅晓薇和简宁最后说话的夜晚。
　　从那天以后，赵照和傅晓薇出双入对，让918的人很是羡慕不已，江海平看着他们俩，每天忙着不是看电影就是听音乐会的身影，不止一次地慨叹道：“女人啊，这哥们有了女人，就把咱们给忘了啊，忘本啦。”
　　不过，918的六个人，还是以另外一种方式，证明了彼此间牢不可破的兄弟情义。
　　那天是许钧年打校篮球比赛的半决赛，国经系对金融系，这两个队中的任何一队，如果能闯进决赛，都会创造本系在学校的历史最好战绩，因为Z大的篮球冠军，一直是由会计系把持着，而人多势众的财政系和税务系，也一直是压着别的各系一头，所以这次对于国经系和金融系来说，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两个系的人都早早占好了地方，给自己的系加油助威，连平时一向对体育不感兴趣的简宁，也和陈默他们一起来到了篮球馆。
　　许钧年是当仁不让的主力中锋，江海平是替补大前锋，双方一上来就打得难解难分，比分十分胶着，双方又都急着抢分，动作开始变得越来越大，由于许钧年和江海平两个人都是生力军，尤其是许钧年，每每在关键时刻得分，然后金融系就开始恶意犯规了，先是一肘直打在许钧年的胸口，差点把小新打得背过气去，后来又对江海平使绊子，江海平可没许钧年的好脾气，加上他正想替小新把那一肘找回来，就借着这一绊，一脚踢到了对方的小腿上，双方场上球员立马大乱，有劝架的，有扯着脖子嚷嚷的，还有互相拽着对方球衣要动手的，外面请来的裁判，一连串的哨声，响得都快连成一首歌了。等好不容易把他状况压制住了，正要重新比赛，正在劝架的许钧年，突然被一个金融系的队员，从后面直接踹倒在地。因为陈默他们坐的位置近，看得很清楚，刚才小新被打了一肘的时候，他们就跳着脚喊着陈默现编的，“金融二椅子，干事没起子”之类的话了，现在看见许钧年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遭了他们的黑手，那可真是忍无可忍了。
　　但是第一个出手的，却是他们从没想到的简宁。
　　简宁反应快得惊人，他一见小新倒在地上，二话没说，直接翻下围栏，直冲球场，紧接着赵照，陈默，石远征，也跟疯了一般冲了下来，对面金融系的看见有人冲场，也开始往下冲。场面一下失控了，支持两个系的男生纷纷冲到了篮球场，观众席上只剩下了连声惊叫的女生。Z大的男生在篮球场的全体女生面前，上演了一出真正的全武行，充分显露了Z大男生在文质彬彬的外表下，也有一颗狂野的心。
　　简宁冲到对方球员面前，对着对方一米九多的身高毫无惧色，大喊一声道：“你特么干什么呢！”后来陈默笑着说，第一次听见简宁骂人，听起来还真是挺别扭的。
　　他刚想扶起小新，就被那人推了一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时候赵照和陈默也赶到了，赵照知道以自己的个头，在人家手里讨不到什么好处，一狠心，直接一脚飞踹，正中那人的大腿，把那人踹了有好几米远，等他刚想反扑，江海平已经排山倒海地撞了过来，两个人一起撞到了地上，江海平压着那个人，恶狠狠地道：“敢打我们家蜡笔小新，真特么是瞎了眼了！”
　　这时石远征已经把许钧年，拖到了一个安全的角落，学着电影里的样子拍打着他的脸，大声喊着：“小新！许钧年！你听见我说话了吗？蜡笔！蜡笔小新！你醒醒！”旁边看见这一幕的人，都不由产生了一个很正常的疑问：这位叫的，是四个人，还是一个人？
　　正在双方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学校保卫处的人适时赶到了，把两边给拉开了，过了一会儿，副校长带着两个系的系主任也匆匆来到了篮球馆，随着来的还有会计系和财政系等各系的正副主任，后来陈默他们听说，学校的各位领导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齐，是他们正在篮球馆旁边的会议楼里，开着一年一度的文明高校表彰大会，副校长阴沉着一张脸，看着球场上一帮，他寄予希望的未来社会精英鼻青脸肿的样子，大发雷霆：“野蛮！一群野蛮人！竖子不可教也！你们都要给我好好反省，所有参与打架的学生，都要严肃处理！各系的系主任，把自己的学生带走！”
　　系主任们面对这飞来横祸，也都是阴沉着一张脸，在球场上挨个找着自己的学生，保卫处的人早就把各个出口堵死，他们是插翅难逃啊，这时陈默他们才想起来问题的严重性，两个系打群架啊，这在哪个个学校都是大事啊。
　　会计系的副主任走了过来，陈默他们背地里都叫他老詹，人很随和，也很正派，对陈默他们很好，最重要的，他还是出了名的护犊子。但是今天他一看见了陈默他们，就疾言厉色地道：“陈默，石远征，赵照，你们三个怎么回事？”
　　“詹老师，我们没有。。。，”陈默还想辩解一下。
　　“没有什么啊，都打成什么样了？人家两个系的比赛，你们凑什么热闹？”
　　“就是看看，詹老师，不是我们先动的手。。。，”赵照还在那边自寻死路。
　　“我告诉你赵照，你留这么长的头发，我就没管你，你还能耐了，还上来动手了？”
　　这时，金融系的主任老吴太，其实她也不老，也就是五十多岁，也是出了名的护着自己学生，拉着被赵照踹了一脚的学生过来，对着老詹道：“詹老师，你的学生手也太狠了吧，把这腿都踹出血印子了，这要是踹断了怎么办？我怎么跟人家父母交待？”
　　老詹不爱听了，“吴老师，打架这种事情呢，都有个起因，你也看看我的学生，”他一指脸上不知道被谁挠了一道的赵照，还有衣服已经被扯得快分成两半的陈默，“这都是我们系出了名的老实孩子，你看看也成这样了。”
　　“还有简宁，简宁也被打了。”石远征不失时机地在旁边小声说道。
　　“是啊，你看简宁这么老实的孩子，都被打了，他们是一个宿舍的，你再看看个头，是吧？”老詹话里的意思不言自明。
　　在一场混战中死里逃生的简宁，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陈默他们并肩站在了一起，吴老太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叹了口气，摇摇头，带着自己的学生走了。
　　老詹也把陈默他们带出了体育馆，拎到系办公室，好好地训了一通，然后说道：“你们回去每人，先给我写一份深刻的检查，明天交到我办公室。看你们的态度再决定对你们的处罚。”然后看看他们的样子，语气放缓道：“顺便去趟医务室，看看，你们这都是什么样子。”
　　陈默他们规规矩矩地低头出了系办公室的大门，一边互相长吁短叹地察看着对方的伤势，一边往宿舍走去。
　　傅晓薇正在9号楼门口等着他们，一见他们一路歪歪扭扭地走过来，就急忙迎上去问道：“你们怎么样啊？”
　　“还好还好。”赵照笑着道。
　　“天啊，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啊，”傅晓薇看见赵照脸上的血道子，“男的打架还带挠人的啊?”她气愤地道，说着，就伸出手来，要帮他看伤势，赵照瞥了一眼陈默他们，不太好意思，躲开了。
　　“没事的，就划了一下。”他看着傅晓薇低声道。
　　陈默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笑着道：“你们聊吧，我们先回宿舍了。”
　　几个人一瘸一拐地沿着走廊往宿舍走去，路上看见隔壁宿舍开着门，里面金融系的两个男生，也挂了彩，在那里拿着跌打油正擦着呢，一抬眼看见他们，双方都定住了，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男生看着他们，把手中的跌打油递过来，说道：“那个什么，这个还挺管用的，你们，要用用吗？”
　　陈默他们看着他们，笑了笑，他们也笑了笑，然后他们和那个两个金融系的男生，一起笑了起来，笑得，都有些不好意思，又很有些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感觉。
　　等他们一进宿舍，发现空无一人，简宁问石远征道：“海平和小新呢？”
　　石远征坐在自己的床上，捶着腿，答道：“海平送小新去医务室了，他们先走的。”
　　过了一会儿，江海平扶着许钧年回来了，宿舍里六个人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坐在下铺的床上，每个人，都乐得像个孩子。
　　简宁关心地问许钧年道：“小新没事吧？”
　　许钧年趴在自己床上，瓮声瓮气地回答：“我没事，倒是你们，都还行吧？”
　　“我们没问题，放倒他们几个金融系的还不在话下。”陈默大言不惭地道。
　　“吹吧你，”没等别人说话，石远征就先揭了陈默的老底，“你根本就没打过架，被人弄住脖领子就就知道在那里瞎轮拳头，白长了那么高的个。”
　　“就是，”简宁也在旁边落井下石，“你那衣服怎么快撕成两半的？要不是赵照下手快，你估计得被金融那帮小子勒死。”
　　“哎，说到赵照，他人呢？”江海平问道。
　　“不用你担心，人家有人管，”石远征冲着他挤挤眼睛，“傅晓薇正在为赵照擦拭伤口呢。”
　　“哈哈哈。”宿舍里的人，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陈默指着石远征笑道：“你个老石，一肚子坏水!”
　　篮球场事件，成为了918宿舍最值得纪念的事情之一，而另一件他们经常提起的事，是在大二的开学季，六个人聚在主教学楼门前，看大一新生的事。
　　那是九月里最好的一天，清晨的太阳光线温暖纯净，陈默他们坐在主教学楼的台阶上，俨然以一个过来人的眼光，挑剔地看着大一的新生。
　　那一天他们穿得很有意思，不约而同地都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陈默穿着他唯一的一件黑色风衣，学着周润发的样子靠在柱子上抽烟，石远征坐在台阶上，江海平和简宁还有许钧年，站在教学楼的门口，目光警惕如美国特勤局的保镖，赵照站在他们身后，两只手插在兜里，长发飘飘，黑色夹克里面是一件雪白的T恤衫，如同黑社会的混混。他们对着每一个经过的像大一新生的女孩，都投以毫不避讳的注目礼，让新生们唯恐避之不及，至于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校报的记者在拍摄新生素材时，无意间把他们留在了相片底片之中，为了不再给老詹惹麻烦，简宁就把照片截了下来，反倒成了他们六个人最好的留念。
　　大学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学习，学习如何表达自己，学习如何去真的相信，学习与这个世界相处，学习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方向。去学习，拥抱不同女孩的姿势，去学习，如何才是相见不如怀念。
　　陈默经历了几次无疾而终的爱情之后，一门心思把自己扔进了文字的海洋，而石远征经历了几次很踏实的拒绝之后，一门心思想着早一点挣钱，江海平很是稳定，认识的姑娘不少，但是从来没有确定过关系，许钧年是从来不想，据说因为他的父母已经在老家给他定下了一个，赵照和傅晓薇也是经历了几次波折，但还是走到了最后，只有简宁，似乎对女朋友这件事完全免疫一样，一门心思地在图书馆看书学习，随着毕业季的到来，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这样的时光，这样的日子，永远都不会再来了，不管我们有多么地不舍，有多么地留恋，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我们都将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属于社会的人，我们不再是一个学生，我们，终将离去。
　　在大四，大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开始了不停地面试，接受别人的眼光，领教别人的评判，再没有老詹和吴老太那样的人，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护着他们了，他们穿着新买的，或是借来的西装领带，西服套裙，在各个高档写字楼里游走，推销着自己，他们迷茫着各自的迷茫，品尝着各自的甘苦，每一个人都第一次看到了，命运冷酷无情的背影。
　　而另一件事，就是不停地聚会，每一个天南海北的人，都要回到天南海北去了，也许此生相见，只有这一次的机会，所以他们每一次聚会都会喝醉，喝醉了就会唱起熟悉的歌，仔细地记住每一个画面，每一张脸，用来温暖，彼此分别后的每一次记忆。。
　　918是幸运的，他们最后都留在了北京，陈默去了一家国企，当然是当会计，石远征也找了一家国营单位，成为了公务员，赵照进了银行，江海平去的是一家做贸易的外企，许钧年是最不愁工作的，反正最后都要继承他们家的餐饮公司，不过他说，他在家好好实习一年，明年他就回来做北京的业务，而简宁这个国经系的高才生，却出人意料地，进了一家叫做中国经济战略研究所的单位，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以他的实力，还有他父亲简博文的影响，无论外企国企，想找一个好工作真不是一件难事，但是他偏偏选了一个别人都不太会去的地方。
　　在陈默他们在Z大屈指可数的最后日子里，陈默和简宁坐在操场的草地上，问起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