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经过江海平的正式邀请，傅晓薇宿舍的六个姑娘，终于决定在这周六的晚上到918做客。
　　在江海平兴冲冲地回来，把这一好消息告诉宿舍的各位兄弟的时候，兄弟们的心情，足可以用“漫卷诗书喜欲狂”来形容了。
　　石远征听有姑娘要来，而且一下要来六个，就下意识地看着，已经如同被大火烧过的动物园一样的宿舍，嘴里一连串地说道：“这，这屋子，得收拾收拾啊，这地方让人家怎么呆啊？”
　　他立马叉着腰站了起来，给大家安排开了：“咱们得赶紧的啊，那谁，陈默，把你那长了毛的饭盆马上给我好好刷刷，赵照，得叠被子啊，你那被子摊开来就是一生化武器，还有小新，你把你那几件衣服赶紧洗洗去，打篮球的那几件，这屋子里一股动物园味就是你闹的。”
　　许钧年翻身从旁边放行李的地方，捏着鼻子拿出来几件，看样子像是篮球服的东西，还试探性地闻了闻，还对石远征说道：“哪里有什么味道？要是有，也都是男性魅力的味道，不信你让海平闻闻？”说完了，还做势要把衣服给江海平。
　　江海平连忙躲开，一边躲一边笑着对石远征道：“小新你可饶了我吧，还有两天呢，老石你不用这么着急啊。”
　　陈默在下铺躺着抽着烟，故作淡然地道：“不就是六个姑娘嘛，有什么这么大惊小怪的？”
　　“六个姑娘啊！六个！”石远征激动地重复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赵照问道：“六个都有谁啊？”他正在摆弄着桌子上的收录机，这收录机是他从家里拿来的，美名其曰是学英语用的，但是他每天放的，都是震耳欲聋的外国重金属音乐，中国的只放“唐朝”和“黑豹”，“不在姑娘多少，得有共同语言啊，没有聊什么？”说完，还很潇洒地一甩自己长长的头发。
　　“他们宿舍和咱们宿舍一样，三个国经的，三个会计的，哎呀，你就跟姑娘瞎侃呗，还要什么共同语言？”江海平笑着道。
　　坐在桌边的简宁淡淡地说道：“我周末有事不在宿舍，你们聚吧。”
　　“没劲了吧，简宁，”陈默从下铺坐了起来，“六个姑娘我们人均分配，你不在，就便宜老石啦，万一他控制不住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你就是天大的罪人啊。”
　　“就是就是，”江海平也说道：“简宁你有天大的事情都得推了啊，这是咱们宿舍的第一次集体行动，你可不能不在啊。”
　　就连正准备拿起脸盆，打水洗衣服去的许钧年，也在门口道：“傅晓薇是校花，他要是过来，你这棵校草怎么也得压阵啊。“
　　简宁笑着抓起桌上的肥皂盒朝他扔过去，说道：“洗你的衣服去吧，哪里有什么校草校花的。”
　　石远征冲着大家拍着手，一副认真的表情道：“大家一起啊，都起来收拾收拾，好歹的让人家看一个干净的。”说完，抓起手边的笤帚就开始扫地。
　　陈默他们几个人也站起来，收拾着宿舍，918宿舍的大扫除，引起了旁边金融系和投资系的高度警觉，一个金融系的男生，在918门口很严肃地看着干得热火朝天的六个人问道：“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了？世界末日到了？僵尸即将侵占北京城了？”在他的全部问题都得到了江海平的否定回答后，他质问道：“那你们918为什么要打扫屋子？还干得这么自觉自愿？”江海平冲他嚷嚷，让他一边去，而许钧年笑嘻嘻地道：“我们打扫屋子，又没有犯法？”石远征则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们918，就是这么爱干净。“
　　另一个投资系男生凑过来问道：“主要是这事太邪门了，你们什么时候打扫过屋子啊？惊着我们了啊。”另外几个隔壁宿舍的也连连点头称是。
　　陈默放下手里用来装垃圾的纸盒，对他们长叹一声说道：“谁家没遇上过个难事呢？这不是被逼的吗？”
　　一帮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道：“哦，要见客是吧？难怪呢，老石好好干啊，把你那王祖贤藏起来啊，别把人姑娘家家的吓着。”
　　在陈默他们六个人的眼里，那个周五和周六的白天过得极其漫长，在学校吃过晚饭，陈默他们几个人，就打扮得衣着光鲜，像模像样在宿舍里进进出出，把各种饮料和小食品，摆到了桌上，做着最后的清扫。以至于当江海平带着傅晓薇她们进来时，看着窗明几净的宿舍，一尘不染的地面，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比平时顺畅多了。
　　女生们进门后好奇地看着整间屋子，对着各个铺位不停地指指点点。
　　“你们宿舍挺干净的嘛。”傅晓薇笑着道。她个头颇高，穿着一条蓝色的牛仔裤，一件厚厚的黑毛衣，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她的肤色，是显得很健康的小麦色，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悦耳，而且，她长得确实很像，温婉标致的林青霞。
　　陈默他们看着花枝招展，鱼贯而入的六个姑娘，颇有一种眼花缭乱，目不暇给的感觉，再听着不同地方的莺声燕语，就如同大冬天吃了热火锅，大夏天吃了冰激凌，心里都是说不出的受用，六个女生这么来男生宿舍，可能也是人生少有，大家都站在宿舍里，只是互相看着，对于双方以前都没怎么经历过的场面，两边的人，都有些呆住了，还是江海平反应快，对陈默他们道：“赶快让人家坐吧，老石，拿椅子。”
　　于是十二个人纷纷落座，在桌子边围成一圈，傅晓薇坐下后，环视四周，不由得“扑哧”一乐，江海平连忙问道：“你乐什么？”
　　傅晓薇笑着，指着在桌子边上拘谨围坐的众人道：“你看我们，像不像是在开什么重大会议？”
　　十二个人都一起笑了起来，一个看样子很是文静娇小的女孩，指着陈默床铺旁边墙上，格瓦拉大幅红色招贴画问道：“这个铺位是谁的啊？”
　　“是陈默的，他是我们宿舍的诗人。”石远征抢着说道。
　　“诗人，你写诗？”女孩惊讶地问道。
　　“我那是瞎写，别听他们胡说？”陈默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
　　“那个，那个吉他是谁的？”傅晓薇指着赵照上铺的吉他问道，语气里还似乎一丝惊喜。
　　“我的。”赵照回答道，说完还习惯性地甩了一下头发。大家看着赵照的样子，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哎呦，你的头发真好，”坐在他旁边一个四川口音的女生说道，“我能摸摸吗？”
　　赵照很大方地说道：“没问题。”
　　“你叫赵照？好怪的名字呦。”另一个女孩说道。
　　“听说你们宿舍有一个叫蜡笔小新的？”有女生问道。
　　许钧年马上举手回答：“我是，叫我小新或者蜡笔，要不叫全称蜡笔小新都成。”他瓮声瓮气地回答道。
　　“蜡笔？”他旁边的女生捂着嘴笑着道。
　　许钧年撅着嘴道：“还不是陈默他们给起的，改都改不掉了。”
　　“哎，你们喝饮料，吃东西啊，别干聊。”江海平在桌子的另一边张罗着。
　　“哎，班长，你住在哪个铺啊？”一个国经系的女生问道。
　　简宁拍拍陈默上方的床板，说道：“我可倒霉了，住陈默上面，天天被他的呼噜声骚扰。”他抱怨道。
　　“瞎说，我睡觉根本不打呼。”陈默听了不服地喊道。
　　“你是没少打！”江海平隔着桌子笑着喊道：“有一天晚上下大雨，宿舍外面是阵阵雷声，然后陈默在宿舍里面，雷声阵阵，就跟吟诗作对似的，我们就差睁着眼睛到天亮了。”
　　918宿舍的人纷纷表示清楚地记得这一天，把陈默气得差点要当场睡一觉，以证明他们说的都是对他的污蔑。
　　宿舍里聊天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越来越大，每个人似乎都从原先的拘谨和不苟言笑，从原先的矜持和笑不露齿，渐渐放松了下来。
　　不知不觉，已经聊过了八点，这时918宿舍的电灯突然灭了，原先灯光明亮的宿舍，一下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女生像是约好的一样，一起大声地尖叫起来。
　　“怎么回事啊，你们还停电啊？”女生们纷纷说道。
　　“不知道又是谁用电磁炉了吧？”陈默他们安慰着女同学们，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蜡烛，放到了桌上。温暖的烛光，闪着昏黄的光晕，映照在每一张年轻的脸上，宿舍里，一下变得安静了许多。
　　这时候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有这么好的烛光，你们谁来弹个曲子吧？”
　　赵照看着傅晓薇，问道：“你是客人，你先来吧。”说着就去墙上把吉他摘下来递给她。
　　傅晓薇看着赵照一笑，也不谦让，拿过来试了一下琴，弹了几个和弦，对赵照道：“好琴。”说完，她很专业地抱着吉他，轻轻弹了一首《爱的罗曼史》，即使连陈默这个门外汉，看着傅晓薇的手指在琴弦上令人目眩的移动，也知道这首曲子的难度应该不低，一曲弹毕，在烛光的摇曳之中，似乎仍有余音袅袅。
　　众人发自内心的鼓起了掌，傅晓薇在掌声中微笑着把吉他还给赵照，然后说道：“你也弹一个吧。”
　　赵照接过吉他，笑着道：“那我就献丑了。”说完，他拨动琴弦，陈默他们很是怕他来一曲“唐朝”的《太阳》或是别的什么重金属歌曲，谁知道，他弹的曲子，是张学友的《祝福》。
　　在赵照低吟浅唱的歌声中，每个人都很投入地听着，蜡烛的微光，把屋子变得光影朦胧，而烛光下的每一张脸，都显得如此青春飞扬。陈默半靠在自己的床上看着这一切，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切，可能就是自己，最好的岁月。
　　这时，那个文静娇小的女孩坐到他的床边，看着在烛光的暗影下，格瓦拉坚定的眼神，轻声问道：“别人挂的都是明星，你怎么会想起来挂他呢？”
　　“因为什么，因为什么呢？可能，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吧？”陈默似乎是在自问自答，“这个世界，可能有很多明星，但是只有一个格瓦拉。”
　　陈默看着女孩，突然冲口而出地问道：“你就是，你是不是，养了一条蛇？”说完他就后悔了，第一次见面这样问人家，有点太唐突了。
　　谁知女孩微微笑着道：“你，不也写诗吗？”
　　陈默一时语塞，呆呆地看着女孩，然后突然笑了起来，女孩也笑了，两个人好像是在一瞬间理解了对方想说而没有说出的话。
　　“看来，我们，是这两个宿舍的异类。”陈默笑着道。
　　很多很多年以后，陈默在一个女作家的书中读到这样一句话：每个人都很孤独，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理解。
　　宿舍里的气氛，已经被轻柔的吉他声和歌声，被摇曳不定的烛光，变得暧昧而模糊。许钧年在和一个女孩，用完全不同于蜡笔小新的声调，说着自己的家乡，江海平把两个女孩逗得不时哈哈大笑，赵照和傅晓薇两人切磋着弹吉他的心得，说的都是别人听不懂的术语，而上午刚刚用一张《上海滩》的周润发，盖上了他不宜观瞻的王祖贤的石远征，正在和一个女孩，讲着他上学的趣事。
　　简宁半躺在陈默的床上，靠在格瓦拉的另一边，他听着陈默和女孩的对话，不发一言。
　　女孩回过头看着简宁，问道：“简宁，你也觉得，我们是异类吗？”
　　简宁看着她和陈默，想了一会儿说道：“养蛇的人和写诗的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应该成为异类，不和这个世界妥协。”
　　三个人一起轻声地笑了起来，傅晓薇听到他们的笑声，回过头问道：“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简宁看着傅晓薇笑着道：“我们在讨论谁是异类？”
　　“异类？”傅晓薇皱起了眉头，“你们说的都是些什么怪问题啊？”
　　简宁笑而不语。
　　看着他微笑的样子，养蛇的女孩低声地问陈默道：“你们屋简宁，平时也都这么深沉吗？”
　　陈默想了想道：“有些人，可能天生，就是这样吧。”
　　他们一直聊到已近午夜，傅晓薇他们才起身告辞，陈默他们，把女生们轻手轻脚地送出门去，午夜寂静的校园里，凄清的月色如勾，走在最后的陈默，看到傅晓薇和简宁并排走着，傅晓薇说了一句什么，简宁听见她的话一下停住了，然后追上傅晓薇，也说了一句什么，傅晓薇笑着仰起脸，看着简宁，然后伸出手，拉住了简宁的衣袖。
　　陈默急忙停住脚步，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回避一下，就听前面的江海平压低了声音喊道：“我说，你们后边的走快点啊，好像女生宿舍要关门啦。”
　　陈默赶紧加快脚步，从简宁和傅晓薇身边跑过去，嘴里还低声喊着：“来了来了。”
　　江海平在前面哭笑不得地说道：“老大，谁要你来啦，我叫的是傅晓薇啊，又不是咱们要关门。”
　　这时简宁和傅晓薇也赶了过来，傅晓薇紧跑几步，赶上她们宿舍的人，然后冲着陈默他们一起挥挥手，就都进了宿舍的大门。
　　陈默他们看着傅晓薇她们进了楼道，才慢慢地往回走，石远征心满意足地道：“你别说，她们宿舍这姑娘，还都真不错。”
　　“你看见人家胸大的都不错。”陈默坏笑着说道。江海平他们也都一起“哧哧”地笑着。
　　“太庸俗了，太下流了你们。”石远征义愤填膺地说道。
　　“石师傅，这有什么的啊？不要羞于承认你正常的生理追求。”简宁在一旁添油加醋地道。
　　石远征还没有说话，他旁边的赵照，就在那里答非所问地说道：“确实是不错。”
　　“哎呦喂，跟校花雌雄决出来了？”江海平笑着道。
　　“你还别说，赵照和那个，傅晓薇，弹吉他那会儿，我觉得还真般配。”石远征说道。
　　“还是说说你的龌龊思想吧，”陈默有意无意地把话题转开了，“说说你今天把王祖贤给盖了是什么情况？”。
　　“把王祖贤干了？谁干的？”许钧年一脸的惊愕。
　　“哎呀什么呀，你这普通话说不好，耳朵也听不清楚，”石远征大声地道：“是盖了，不是干了。”旁边陈默几个人听着他们俩的对话，都已经乐得东倒西歪了，几个人互相扶着肩膀，一路笑着往宿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