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Z大，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这个学校只培养两种人，一种是未来的精英，一种是将来的罪人。作为全国著名的财经院校，陈默他们自入学之初，就被灌输着从这学校出来的知名校友们的各种传闻。那个教会计的老教授，因为课堂纪律散漫，曾经在大阶梯教室大发雷霆，列举了一连串在经济届如雷贯耳的名字，然后用浓重的山东腔说道：“他们，都是我的学生，现在的央行行长，就曾经坐在第三排的那个位子上，他们听课时，可比你们认真多了，你们怎么就是不珍惜现在的机会呢？”他的这一番话，搞得坐在第三排的人，都变得坐立不安，面红耳赤，然后摆出一副不做央行行长誓不罢休的样子奋笔疾书，以慰老教授的谆谆教诲。而教社会主义经济学的老师，是中国证券研究所的所长，言必称股票，称股票必提及证监会，提及证监会必说，我跟他们说，中国的股市，必须要有自己的特色云云。只有教审计的那个湖南副教授说得比较实在：“我们在审计署，有大批的校友，而他们追查的人当中，一样也有大批的校友，校友抓校友，唉。”得意与痛惜之情同时溢于言表，表情内涵之丰富，让坐在前排的陈默看见了，一时间以为老师暂时性地发生了面部的神经错乱。
　　陈默他们刚在一起住宿舍的时候，聊得也都是Z大。夜里熄灯后，大家躺在床上，聊起了各自的高考分，江海平先说道：“我们那儿还是认北大清华，不过我觉得吧，北大清华也就是个名气，大学毕了业还是得找个好工作，我就瞅准报咱们学校了。”
　　“那Z大，在沈阳分数也不低吧？”石远征问道。
　　“比北大清华低点吧。”江海平的声音显得很是低调。
　　“我们那里Z大也是分数最高的那一批，我上的学校是涞水一中，都是半军事化管理，管得可严了，根本就不让你喘气。我算是好歹考上了，我还有一个同学，还要再在那里重学一年，那种日子，可真不是人过的。”说完，连声叹着气，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赵照床板下面的王祖贤。
　　陈默假装严肃地道：“石师傅啊，就冲你这海报，你这上学这动机，看来也是很有问题啊。”因为刚开学那阵子，石远征的晚饭，经常是两包“康师傅”方便面，久而久之，大家就都“康师傅”“康师傅”地叫上了，后来不知道是谁把“康师傅”的姓给改了，把他叫成了“石师傅”。
　　赵照在上铺探出头来，对石远征说道：“就是，石师傅，我每天晚上睡觉，一想到身子下面是王祖贤，还穿得那么少，心里，总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大家都“嘿嘿”地乐了起来，石远征笑骂道：“你也。。。，不。。。，照照镜子，竟敢亵渎我心目中的女神！”
　　赵照等大家笑完，也是叹息着说道：“我来这边，其实就是一个错误，我本来想考的是北外，因为我想大学就学个英语，轻松一点，谁知道我英语没够北外的分数线，服从分配就到这里来了。”
　　“第一天看你的头发，我还以为你是想上艺术院校的呢？”陈默笑道。
　　“不就是长点嘛，哎，简宁，咱们学校不管留长发吧？”赵照问道。
　　“不管，你就是裸奔都没人管，多少小姑娘等着看呢。”简宁在陈默的上铺大笑着道。
　　赵照也在宿舍众人的大笑声中，朝简宁的铺位上扔过去一个空烟盒，烟盒半空中落了下来，大家笑着说，没打准啊，可惜了，拿那本会计英语，那本书七八斤有了，拿那个砸他。
　　简宁见状连连告饶，赵照方才作罢。
　　“对了，简宁，你们是多少分上的Z大？我听说北京学生上北大清华都是400分就能上，你们上Z大也应该挺容易的吧？”江海平问道。
　　陈默笑着道：“我跟你说，听说这事不靠谱。我来咱们学校之前，还有一个人告诉我，说Z大好得不得了，出来都是国家干部，在那里上学的人都穿中山装，所以叫Z大。”
　　简宁说，我当时的班里大部分报的北大清华，还有人大，但是报志愿时我爸说了，你要是报Z大，分数低了可不成。这句话一下刺激到我了，我得证明我成，还得让他亲眼看见。
　　许钧年说道：“那你比我幸福多了，Z大的录取分数，在我们那边，比北大清华都高，我本来是可以上清华的，那样就可以在清华，跟一帮准国手一起打四年篮球，那该有多爽啊。”说完，还发出一阵蜡笔小新一样不怀好意的笑声。
　　躺在许钧年下铺的江海平，听着他有些令人汗毛倒竖的笑声，等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许钧年，你刚才那笑，是高兴的笑吗？”
　　江海平一言既出，好像一下说中了大家的心事，已经熄灯的宿舍里，瞬间爆发出一阵声调不同，高低混合的各种怪笑声。
　　但男生宿舍里永恒的话题，还是学校里的女生。江海平在上了一个星期的课，并且在早中晚的各个食堂，进行了人口普查一样细致的统计之后，在宿舍里大呼：“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在校内找，不但数量比较少，而且质量还不好。”虽然Z大是文理兼收的学校，但是女生数量各班差距之大，质量之参差不齐，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简宁他们的国际经济系只有一个班，十个男生，三十个女生，而且这三十个女生，按照石远征的说法，都是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赵照作为现场证人，说国经的女生有多好看他没看见，但石师傅说这句话的时候，当时确实是哈喇子流了一地。而陈默他们的会计系有三个班，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女生的质量和数量，都已经直线下降，而且据别的班的内线反映，行为举止异于常人者，不在少数。
　　“你看见那姑娘身上有三把飞刀了？”陈默惊惧莫名地问着隔壁金融系的一个男生。
　　“那，那能让你见着吗？你说，我要是能见着了，兄弟我，还能在这里和你全须全影地说话吗？”报信的人一脸的大义凛然，不知道他们谈话内容的，还以为他马上就奔赴刑场，慷慨就义。
　　“赵照，他说咱们班那谁谁身上，有三把飞刀，你知道吗？”陈默问着刚刚进门的赵照。
　　赵照听见陈默的问话，一脸懵懂，“飞刀？飞刀？”他站在门口苦思冥想，连书包都忘了放了。“没看见啊，再说，我哪看去啊？”
　　“这现在都是秋天了衣服穿那么多，你们哪儿看去啊？”报信的人还在那里信誓旦旦，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石远征刚打的热水，准备泡自己饭盒里的方便面。
　　旁边的石远征眼尖，一把摁住他，厉声道：“又想拿假消息骗我的热水！”
　　“你们918的热水都是你老石的？你叫它一声它答应吗？”报信的人被抓了现形，还在那里狡辩。
　　“我还告诉你，这918的热水，还都是我老石的！”石远征说得是理直气壮，丝毫不留余地。石远征为人仔细，好干净，每每主动收拾桌子和扫地，每天宿舍里的热水，都是他一个人打的，一开始大家都不好意思，还一起主动和他干点儿，但是时间一长，也就习以为常了，有时看到宿舍又脏又乱，还会发发牢骚：“这个石师傅，又偷懒了，今天晚上开会，好好批评教育他一下。”
　　而另一个消息是江海平说的，还说得有鼻子有眼。
　　“你们班的那谁谁，说是在她们女生宿舍里，养了一条蛇。”有一天晚上晚自习回来，江海平对着陈默说道。
　　“不会吧？”石远征一脸的不相信，“那个小姑娘看着文文静静的，不可能。”
　　“这是她一个宿舍的人跟我说的，我老乡，我们班的傅晓薇说的。”江海平很是笃定地道。
　　“傅晓薇？就是那个个子高高的，长得跟林青霞似的那个姑娘？”许钧年在一旁瓮声瓮气地问道。
　　“小新，你是真是配得上你这名字啊，人记得挺清楚啊。”陈默说道。从那次卧谈之后，大家已经一致管许钧年叫蜡笔小新了。
　　“嘿嘿，那是咱们学校的校花，肯定能记住啊。”许钧年露出波斯猫一般的微笑。
　　“那你怎么跟她认识的啊？”石远征好奇地问江海平道。
　　“养蛇那个？”江海平明知故问地道。
　　“谁问她了，”赵照从上铺突然探出头来，把大家吓了一跳，“说说你跟校花认识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她是不是在迎新晚会上弹吉他的那个姑娘？”
　　“看你们说的，好像多奇怪似的，我们俩都是一班的，又都是东北的，她搬行李那天正好我遇见了，就搭了把手，很正常的事情啊。”江海平故作随意地说道。
　　“不对啊，”许钧年说道，“我和简宁也和她一班啊，她怎么没找我们俩去搬行李啊？”
　　陈默使劲一拍桌子，一指江海平大声道：“蜡笔说的对，这件事是你早有预谋的，对不对？”
　　“你们就是胡搅蛮缠，一帮会计算花账，让简宁评评理，简宁，你别看书了，那天是不是你和小新都不在？”江海平冲着陈默的上铺嚷嚷道。
　　简宁笑笑，把手中的书合上，说道：“那天是周末，好像我去图书馆了，小新也不在。”
　　“看看是吧？”江海平义正词严地大手一摊。
　　“但是我觉得还是不对啊，”许钧年还在那里琢磨着什么，“搬行李能用多长时间啊，你可是晚上才回来的，那时候，我都吃过晚饭在宿舍里自习了啊。”
　　“这都不是重点！”赵照在上铺已经忍无可忍了，他干脆直接一翻身坐了起来，动静之大，把他下面的石远征吓了一跳，把大家也吓了一跳，“她是不是弹吉他那个？”
　　“是，”江海平看着赵照，有点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张口结舌地道。
　　“瞧你这话问的，长得像林青霞，又会弹吉他的姑娘，咱们学校就一个吧？”石远征也说道。
　　“我要跟她一决雌雄！”赵照看着自己枕头上方的吉他，恶狠狠地说道。
　　他此言一出，宿舍里瞬间爆发出一阵乐不可支的笑声，简宁笑得歪在床上，指着赵照的长发说道：“你用吉他啊？还是头发啊？”
　　“哎，赵照，要是决完了，你是雌，她是雄怎么办？”陈默问道。
　　江海平忙不迭地说道：“换！赶紧换！把人家换到咱们宿舍来，把他换过去。”
　　等到大家笑完了，只听许钧年突然道：“可我吧，觉得还是不对，你晚上才回来，我。。。”
　　江海平没等他说完，一把把他推出门外，然后拿起自己和他的洗漱用具，“走，刷牙去吧，小新，咱们好好刷刷牙得了，甭想那么多东西了，想多了脑仁疼。”
　　听着他们俩在楼道里渐渐远去的对话，宿舍里又是一片笑声。
　　对于陈默他们来说，这样的918宿舍，慢慢地变成了一个意义不同的家，虽然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脾气秉性，但是每个人，却又都深深庆幸，大学四年，自己能够与这样的室友为伴。
　　石远征虽然貌不惊人，人还长得老相，但是对宿舍的事情很热心，人也比较随和。石远征的母亲去世得早，他们家现在是后妈当家，加上家里一直比较拮据，能上这个大学，也是挺不容易的，大家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他老吃泡面的原因。虽然有时有点小心眼，爱算计，但是在大家看着干净的宿舍，冬天喝着他打来的热水时，都觉得，他是宿舍里最不可或缺的那一个。
　　而他的上铺赵照，可能是最不像南方人的南方人，说话做事，很有北京男孩的那股管你是谁的混不吝的劲，虽然脾气有时不好，尤其是喝了酒以后，经常闹事，你要是听到在楼道里有人喊道：“918，你们老三又喝多了，刚才踹操场的大槐树来着，你们给他验验伤。”但是赵照多才多艺，参加了学校吉他书法各个社团，每天各种活动忙得是不亦乐乎。而且他那一头长发，现在已经长到了路上众人侧目，惊艳各科老师的地步，连他们班的女生，都认为一个男生，居然有一把那么好的长发，真是天理何在？而且赵照的学习成绩很好，很难想象参加那么多的活动，他居然还能在会计系的排名里名列前茅。
　　江海平，则是属于少年得志，心高气傲的人，按他的话说，从小就一直是人尖子。而且江海平学习，做事，与人交往，都很有目的性，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所以即使在人尖子云集的国经班，也是出类拔萃的。至于说到心高气傲，是江海平不管在讨论什么事情，一定要把别人说到自己是对的才算结束，对此，918的人跟他相处不久就很是心知肚明，
　　陈默曾经用一句“我只向真理低头”来结束他们的辩论，而简宁的回复是“事实胜于雄辩。”石远征回答则非常的简单直接：“你还想不想喝这个宿舍的热水？”
　　许钧年是典型的富二代，家里是做餐饮生意的，主打江浙菜，高档餐馆“江南阁”就是他们家的馆子。这使得他在宿舍里，成为了金矿一般的存在。在吃了一个星期清汤寡水的食堂之后，大家比许钧年更加热切地盼望着，他能按时收到家里的包裹。各种好吃的干货，让。
　　许钧年是个篮球迷，NBA和CBA场场不落，他喜欢的NBA球星从最初的乔丹后来变成了“大鲨鱼”奥尼尔，如果你问他原因，他会憨憨地笑着道：“我们打得是同一个位置，嘿嘿。”他现在司职校队的替补中锋，陈默他们看过他打比赛，在场上他可真不像蜡笔小新，倒是很有些赤木刚宪的感觉。
　　简宁因为家就在学校边上的教工楼，所以有时不住在宿舍，但是他经常在图书馆，简宁的父亲简博文，是Z大的教授，也是有名的经济学权威，名字经常见诸报端和电视。家学渊源，加上简宁的聪明与努力，第一年的所有成绩都是A，为此，918宿舍的同志们表示压力很大。
　　简宁不但学习成绩好，更重要的一点，是很会为人处事，不像陈默那么偏激，也不像江海平那么咄咄逼人，完全没有他这个年纪毛头小伙子的生涩和手足无措，能以全票成为国经班的班长，就是一个十分明显的例子。。
　　而陈默，是Z大典型的异类，就像他和简宁说过的那样，他是想当一个记者的，而不是一个会计。他也经常去图书馆，只不过简宁的桌子上摆着的是经济期刊，他的桌子上，放着的是各种外国小说。加缪，博尔赫斯，菲茨杰拉德这些名字，陈默说起来就两眼放光，而北岛，顾城，舒婷等人的朦胧诗，也是陈默当时的最爱，一本翻得卷边的《朦胧诗选》，是他枕边常年的陪伴。他不屑于参加校内的各种文艺社团，说他们是典型的斯文败类，打着文学至上的旗号，干着男盗女娼的买卖，他的这句话，让身为学校子弟的简宁哭笑不得，也让各个宿舍很多对文学并没有什么兴趣的准斯文败类，纷纷变成了狂热的文学爱好者。
　　陈默大学时酷爱写诗，曾经写过一篇，作为宿舍的座右铭贴在了门上，并因为被封为“诗人”。而他诗人生涯的顶峰，来自于一个不知名的文学期刊，刊登了他的一篇诗作，并通知已将他封为“第四代实力派诗人”，随通知而来的，是一张四百元的购书单，里面有他的大作，足足占据一块酱豆腐大小。，从此陈默名正言顺地以“第四代实力派诗人”自居，更是不屑于上课考试这种凡人俗事，以至于《会计伦理与道德》的老师在考试时看到陈默，会发此一问：“这位同学，你是不是进错了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