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芷 三

　　眼下蓝忘机迈着淡定从容的步子的进了店后，往魏无羡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直直的朝着魏无羡走了过来，魏无羡这才回过神儿来透过面具打量这三年多未曾见面的故人。
　　他如今躲藏着面具后，放肆的任意打量蓝忘机。
　　三年的岁月流逝，将其身量养的更加挺拔端正，气质越发清明脱俗，又添了一分沉稳，观其眉眼，是世人眼中的上上品，身上装束也是每一处都细致整洁地无可挑剔，额头端正雪白的抹额可使人一眼便知晓此为蓝氏子弟，薄唇微抿，眼眸中琉璃色笼络星辰万千。
　　再往深看，仿佛望得见千里关山如画，长夜月华姣姣，好似天公将这天下最清丽，最高洁的风月都让此人驻足肆意品鉴了一番，再一把揉碎藏进去，又恍如走过蜀中阴雨缠绵的安稳温柔。
　　一身白衣飒飒，雪白不染尘，抹额端正，一尘不染，白玉环扣着绣着云纹的腰带轻轻一拢，隐现出清瘦身姿来，虽清瘦，却无半分柔弱，站姿笔直，步伐稳健，似是挎着剑徐徐走来的仙人。
　　周围的喧闹在此人进门的一刻戛然而止，似是被寒山苍翠的沉静气质震慑，又似是在观赏这清白不沾尘的月华满堂。
　　魏无羡眼中此刻蓝忘机那小古板的脸上还是和从前大多数时候一样，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魏无羡心里可是好似一派惊涛骇浪掀起，农家锅碗瓢盆碎一地，鸡飞狗跳，兵荒马乱热闹得很。
　　想来肯定是昨夜的事蓝曦臣告诉了蓝湛，他才赶来此地，魏无羡心中犹豫了半天，眼下这跑还是不跑，倘若坐在此处坐以待毙，纵使带着面具，蓝湛怎么可能认不出他。
　　撒腿就跑的话，他如今没有金丹，无法御剑，在蓝忘机面前怎么可能跑得了。跑也不是，坐着也不是，这该如何是好……
　　魏无羡思量间，蓝忘机已在桌前站定，一言不发地缓缓坐于魏无羡对面，缄默不言。
　　魏无羡心下了然，蓝湛不愧是蓝湛，果然早已认出了他，便拿起了桌上茶壶杯具，姑苏蓝氏不饮酒，他最是清楚不过。
　　伸出手为蓝忘机倒了杯茶后尴尬又艰难开口道：“蓝湛啊……你，那什么，你……你来了啊……”
　　他不是没有想象过他日倘若有一天和蓝湛还能重逢，那该是怎样的光景，他构想过很多种情况，可如今真的等到了重逢，竟觉得恍如昨日，一声蓝湛，好似回到了从前并肩夜猎，共同抗敌的那些日子。
　　故人相貌风姿依旧，和从前一般无二，可眼下二人相隔的半张桌，看似咫尺为邻，中间又何止是隔了这三年的光阴而已。
　　等周遭早已恢复了嘈杂，店主依旧是跑前忙后的招揽生意，这桌上的二人却是依旧沉默不言。
　　过了许久，魏无羡低头为自己倒酒，自己开口接着打破尴尬道：“蓝湛啊，你认出我了吗？……啊，我……其实我那日坠崖后并未……并未……”
　　“为何不来告知与我。”
　　“啊？什么？……”魏无羡倒酒的手顿住，抬头看向适才终于惜字如金开口的人。
　　蓝忘机启开薄唇接着开口道：“未身死为何不来告知与我。”
　　没有想象中的淡漠和疏离，倒是语气中有少许并不严厉的责怪，甚至恍如魏无羡错觉般的转瞬即逝的委屈。
　　所以，蓝湛说自己没有告诉他，这是因为在担心他?
　　心中不禁涌上几分了然和感动，仿佛又回到了那些知己相交的日子，这几年不得已孤身一人，隐姓埋名的委屈和神伤都找到了宣泄口，直接道：“哎呀，我这不是怕……”
　　“怕什么？”
　　沉稳淡定的语气依旧是听不出任何波动。魏无羡却莫名心中多了很多安心之感。
　　“若你又和从前一样，执意要带我回你们姑苏，再说了跟你回去又怎么样，你们的办法还不是逼我弃诡道，废我修为，谁想呆在一个约束礼节那么多的地方，况且……况且……”
　　魏无羡说到此处停了下来，沉默了半晌。
　　况且，呵，况且你又怎知，蓝湛，我不想玷污你的清白名声。你是人人称赞的世家子弟标杆，这样雅正的人实在不该和我这样人人喊打，万人唾骂的歪门邪道为伍。
　　魏无羡虽未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蓝忘机面上已显现出几分欲言又止，唇动了动，低了低眉终是隐忍着未曾开口。
　　魏无羡低着头则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如今不是从前，阴虎符已经毁了，我现在已经悟得其中的法子，凭笛声操纵行尸，凭几滴血号令鬼魂，不用和从前一样背着那份契约，心神血肉养万鬼，一个控制不住就会失控。”
　　“契约？”蓝忘机睁大了双眼，他以前从未听说过魏无羡和他操纵的那些邪祟之间存在什么契约。
　　“对啊，我想要操控他们为我办事，我当然要先聚集他们在一处，然后以阴虎符为媒，进入此道，习得此法，当然代价就是，万鬼都由我心神控来制，血肉赡养。”
　　也就是说，为入此道，习此法，以一己之身为代价，凭血肉之躯养万鬼。
　　蓝忘机闻得此言，神色几分震惊，几分愠怒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交织，神色复杂。
　　“阴虎符毁了，那你现在，修习此术，可还会伤及自身？”
　　“当然，呃……呃，当然，不会吧……”魏无羡说着说着不禁没了底气。
　　“要说一点不会，那不就是胡扯嘛，画高阶符不还得割手指放点血。”
　　顿了顿又接着开口道：“哎呀，蓝湛，既然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用再担忧修习诡道或损身或损心性，更不必让我再跟你回去，反正如今我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夷陵老祖，不想再连累你和你们姑苏蓝氏，世人眼里，我怎样都是十恶不赦……”
　　听到此处，蓝忘机开口打断道：“你并非十恶不赦。”
　　看着蓝忘机义正言辞的纠正他，魏无羡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蓝湛啊蓝湛，你怎么还是一点都没变啊。”说着低头又拿起了桌上的茶壶往蓝忘机杯中添了添茶水。
　　“我此次前来也并非是执意要带你回姑苏。”
　　魏无羡瞪大双眼，似乎是难以置信的开口问道：“真的？”
　　蓝忘机轻点了一下头道：“嗯。”
　　“那你……”
　　蓝忘机不紧不慢的吐出几个字：“当年之事，尚且存疑。”
　　魏无羡听到此处不禁抬头死死盯住蓝忘机。
　　“魏婴，你可还记得温宁误杀金子轩一事。”
　　温宁，温宁……误杀金子轩……
　　当年的事，仿佛如决堤破了个口子，回忆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被压在心底的痛楚于眼前一幕幕浮现，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血海一片看不到尽头的不夜天，还有师姐那张痛苦苍白的脸，耳边是众人的唾骂和江澄怒气冲天的吼声。
　　不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如果不是温宁误杀了金子轩，他那日本该高高兴兴的去赴自己小外甥的满月酒，也不至于害的师姐因自己而死。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温宁怎么会突然失控杀人，如果是因为他的心神失控，那么他决不至于那日吐血后又昏倒在那个地方，除非有人干扰了他的笛音，而那时他怒气冲头，心神不定，什么都顾不上，自然也没有察觉到。
　　倘若金子勋前来暗杀他，自然会激怒他，也就扰了心神，他自然对赶来劝和的金子轩不予理会，非动手不可，倘若有人趁他动手的时候暗动手脚，让人也难以察觉。。
　　好一招裁脏陷害，借刀杀人。
　　温情说的不错，温宁是一把宝刀，想利用这把宝刀多，想利用这把宝刀反杀了他的人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