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芷 四

　　过了许久，魏无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睁大了双眼，猛捶了桌子一下道：“蓝湛，我想起来了，那一日，温宁杀了金子轩后，转身时，我曾看到温宁眼中瞳仁和平日里似乎不太一样，竟然一分为二，神情姿态看起来也是麻木混沌，却又是杀意腾腾，倒像是被旁人反操纵了，完全不像是我平日里操控他时的样子。”
　　“反操纵？”蓝忘机微微皱了皱眉反问道。
　　“对，倘若有人和我一样，懂得用笛声控制走尸，那也可以干扰甚至是反操纵我手里的走尸，可是能和我抢笛音的，当今世上还能有谁呢……”
　　那么毫无疑问，此人必是懂音律且知其操控之法的人，那便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早先魏无羡庇佑被仙门百家赶尽杀绝的温氏众人在乱葬岗安营扎寨之时，也有不少慕名而来想和他修习术法之人，可他都婉拒了。
　　此道的确损身，而且那些人大多数或是因为自身先天天赋不够而无法结丹的，或是为求修为精进一日千里却不愿意走艰苦的正途，而动了旁门左道的歪心思的，左右都不是什么正派人。
　　从前那些人想拜魏无羡为师或是想跟在身侧马首是瞻的。大多不敢亲自前往怨气冲天，令人心生胆寒的乱葬岗。
　　有的会在山下为他摇旗呐喊，有的甚至打发小厮想送些财物，甚至是四处找貌美的女子想讨好魏无羡。
　　可是最后都因为弄到东西了却没人不敢送上来，加上魏无羡的态度一直都是拒那些人于门外不加以理会而不了了了之，但是却弄得有一段时间，四处都是流言，传言夷陵老祖在乱葬岗拉帮结派，自立山头，整日里荒淫无度，奸淫掳掠无所不作，更是加深了世人对他的误解，和各大世家的忌惮。
　　但其实他和温家众人在乱葬岗日子过的很穷苦紧缺，时常食不果腹。
　　那个地方随便挖两锄头不是白骨就是腐肉，粮食根本没办法种，只能从市集上买，有一大群人整日里连乱葬岗也无法出，他们偶尔吃不上饭也是常事。
　　即便如此，魏无羡也不愿收下山下那些整日里请求收他入门的人的财物，自立门派。
　　那些走正途习剑道的不仅有对天赋的要求，还要勤于修炼，花费近十年的工夫辛苦结丹，天赋差的往往一生金丹也无法结成。
　　而诡道术法则完全不同，对天赋没有任何要求，只要知晓其法，没有金丹的人也可以修炼，天赋高的人只会是更厉害，但即便是自身条件一般的人无法和魏无羡一般自创符咒，铸阴虎符，但是学个五六成的术法，就已经可以和走剑道的正道高手相较。
　　倘若他肯收徒，当然会有不少人趋之若鹜。
　　魏无羡不想带着他们走诡道，自己走这条路本就是逼不得已，正道君子对此法嗤之以鼻，就连蓝湛也觉得是邪道的路，他但凡有一条阳关道，谁要走阴冷看不到尽头的独木桥。
　　况且也是的的确确的危险，心神控制，倘若和魏无羡从前那般，收万鬼于自己旗下，那些邪祟亦会残损收养它的人的心性，总有失误之时，他不愿误人子弟，加上他也不想自立什么门派。从未教授过他人诡道之术，也就更不存在有人修习此道可以做到反过来操控魏无羡阴虎符旗下的走尸的人。
　　不夜天后的这几年，他也见过自己摸索，修习这种法子的人，但大多都只是学得一点皮毛，也不乏一些走火入魔的人，从未见过修出一点名堂的。
　　不过他这几年倒是见过一些人甚至是世家子弟使用他当年造出的招阴旗，寻怨罗盘等物像模像样的。
　　回想起当年的种种，蓝湛说的不错，确实存疑，那人无非两个目的，要么借魏无羡的手杀了金子轩，要么只是为了借金子轩的死使魏无羡陷入绝境。
　　魏无羡半晌不言语，只攥紧了拳，手掌隐隐渗出血印而浑然不觉痛，比起至亲离世，兄弟反目和那些看不到坦坦荡荡的活路的日子里的绝望，这点痛又算什么。
　　“呵。”魏无羡仿佛自嘲的轻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即便是金子轩之死，是有心人诟陷我，布了局借刀杀人，可是有谁会信我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
　　蓝忘机闻得此言微微蜷起了膝上被宽大衣袖遮盖的手，微微低了低眉，琉璃眸子加深了几分。
　　魏无羡拿起茶杯，喝完杯中的茶后继续道：“世人要的不是真相，只是一个结果罢了，一个好让他们自己打着正道幌子为自己立功扬名，充当英雄的途径。我身怀绝技，走的是诡道，为人所忌惮，就是这样一个最好的一个靶子。我是无辜的，谁信。”
　　“魏婴，我信。”
　　魏无羡听后看着蓝忘机，眼前的人一脸肃穆的告诉他，他信自己。
　　他又想起了不夜天时最后那一刻那只死死抓住他的手，和被血浸透了的衣袖，还有他坠崖时蓝湛血红的看起来有些骇人的双眸，和绝望的神情。
　　口中不自觉呢喃道：“蓝湛，那夜你想过杀了我吗？”
　　“从未。”
　　蓝忘机此刻回答的神情坚定不已，不禁让魏无羡想起来不夜天那夜他匆匆赶来时的面上少有的焦急。
　　倘若那夜那夜他急忙赶来，会不会并非是为了救那些伪君子的，会不会只是为了救他的……
　　“那你那夜为何要赶来不夜天，可是为了阻我杀人，为了救那些正道伪君子？”
　　魏无羡终究是忍不住道出了这三年来日日夜夜令他辗转反侧的这一问。
　　“救你。”蓝忘机几乎是丝毫不犹豫的回答。
　　魏无羡知道，蓝湛从不会撒谎，宁可闭口不言也不会说谎，惜字如金且从来都是不说废话，各家清谈会上发言也从来都是一针见血。
　　虽然只有寥寥几字的回答，却已经让魏无羡感动万分，想来曾经他以为江家会是他永远的家，江澄会是他永远的兄弟，云梦双杰会永远在一起行侠仗义，可是等到真正回不去的那一天才明白。
　　想不到最后关头始终信他，想救他的人是当初最反对他走诡道的蓝湛。从前的针锋相对他如今才明白，从来都是自己对他的苦口婆心针锋相对罢了。
　　从来都是他无视他的苦苦相劝甚至是推开他到自己的对立面
　　师姐因他而死，江澄弃了他两次，一次伤了他，一次杀了他。不夜天，所有人都希望他死，只有他，尚且想拉他一把。
　　魏无羡自觉问心无愧，欠别人的，他早已拿命一一还了。
　　魏无羡此刻微不可察的攥了攥手中的衣摆，笑了笑道：“蓝湛，我想查清楚当年的事，所以对不起，看来我还要再连累你一次啦，这次，在外寻线索也好，回姑苏也好，我都无异议，只要你肯收留我，你知道的，我很穷的，刚离开了原来住的地方，一个人孤身在外，还没想好下一步去哪，再说了现在这世道，没钱活不下去的。那你肯不肯收留我这个穷苦人啊？”他又是和从前一样充厚脸皮的笑闹着不正经问道。
　　“好。”蓝忘机抿了抿唇，嘴角似是微微扯起，弧度小的魏无羡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你信我？”魏无羡似是不敢相信的再确认了一次。
　　“信。”。
　　……
　　旁人辱你负你，可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