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芷 二

　　蓝忘机当即迅速起身，目光死死盯住前方的幻影，宽大的袖摆带翻了茶杯，桌上一片狼藉，平日里从容的含光君此刻看上去也失了半分雅正。
　　蓝曦臣虽然未动，脸上震惊的神色也是半晌未缓和。
　　两人看着眼前幻影上的人在一间房中悠然喝着茶，洗过脸后随即倒在塌上昏昏入睡。
　　大约看了半盏茶工夫，蓝忘机旋即拿起桌上的佩剑避尘，就要走出去。
　　“忘机。”
　　蓝曦臣唤住蓝忘机，蓝忘机停住了脚，眼神依旧是看向了幻影中的那个人，似乎是惊，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尚存于世，又似乎是怕，一不留神，那个人就又会消失。
　　蓝曦臣看着眼前的蓝忘机，心里五味杂陈，弟弟脸上虽是往日的一副严肃平静，可此时明显多了几分他甚少看到过的惊喜和坚定。
　　从那张与他一般无二的脸上，蓝曦臣读出了心急火燎，去心似箭的意味。
　　蓝曦臣看着眼前的人，那是他最疼爱不过的弟弟，父亲母亲走的早，他身上的担子就格外重一些。
　　长兄如父，他处处秉持着这个原则，学业和品格上教导匡扶，寻常日子里无微不至，在从前的二十几个年头里，二人相互扶持，相得益彰，人称姑苏双璧。
　　蓝曦臣愿意为了他，纵容云梦来的魏无羡，只因为想他能有知交好友，莽莽红尘，再不是凛然一人。
　　后来也愿意去劝叔父答应忘机进入藏书阁禁室研习琴琴，其实是只为了帮他救一个被逼着走了诡道的人。
　　第一次喝酒，那是他不忍忘机整日忧心，便私下找了那时有些意气嚣张的少年郎，同他喝酒，为了家规，只能用金丹化去了酒力。
　　想他答应同忘机回云深不知处，想他弃了诡道，重拾正途，可最后谈话结果却不尽人意。
　　看着弟弟的这三年，他再不敢坐视不管，眼下他愿意再帮他一把。
　　蓝曦臣徐徐向前一步跟蓝忘机详细说明了此次途中所遇之事。
　　蓝忘机自始至终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眼神中的些许波澜，只有蓝曦臣能看得到蓝忘机的情绪起伏和眼底的喜悦。
　　蓝曦臣说道：“那应该就是魏公子了，你此去带上忘机琴，叔父那里，我自有交代，此去他若不愿跟你回来，你就先随着，切记，遇事不要勉强莽撞。必要的话……”
　　蓝忘机看向话语停顿的兄长，蓝曦臣继续说道：“我看昨夜里的事有些蹊跷……”
　　蓝忘机了然，自刚才听蓝曦臣说起，他便微微蹙眉，此事的确略存疑点，单是寻常村庄便可孕育出飞尸，只此一点，就可以看出事情的异样之处。
　　飞尸形成先要有诸多巧合，其次是所处之地怨气重重。
　　眼下蓝曦臣只是接着淡淡说了句：“不必告诉魏公子，你已知晓他的身份，我看他如今似是不愿意和仙门修士们来往，毕竟从前……所以……”
　　蓝忘机点了点头，神色肃穆向蓝曦臣行了一礼，随后进入静室深处，取走了忘机琴，施法收入袖中，眼下就要准备前往清河附近的那个酒肆。
　　二人一同走出山门后，蓝曦臣只是叮嘱弟弟路途上保重自己，看着蓝忘机御剑远去的背影，他又想起来那个雨夜。
　　魏无羡不夜天坠崖后，蓝忘机在乱葬岗伏魔洞前，单手撑着避尘，浑身是血，容色冰冷，眼中绝望掺杂在恨意，说什么也不允诺人进去搜。
　　他第一次听到弟弟对他人出言不逊：“你没有资格……同我讲话。”
　　后来叔父将忘机带回了蓝家，罚戒鞭三百，打的口吐鲜血，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旁观执法者尚且不忍，他和叔父如何能忍心，叔父有心饶恕，便质问起，可只听到一句旁人看来极为大逆不道的话。
　　“敢问叔父！孰正孰邪？！熟黑熟白……”
　　遇到魏公子以后，他看了太多自己不曾看到过的蓝忘机。
　　罚跪寒潭洞，禁足三年，日日面着家规反省，许是蓝曦臣私心使然，竟将魏公子抄写过的字体最好的一册交给了忘机。
　　每每他去寒潭洞找忘机，只见忘机长跪于蓝翼前辈的琴前，那本书也总是摊开在同一页，工工整整的几行字。
　　立正法
　　诛妖邪
　　大道永存
　　从前忘机不是不信魏公子，而是不信阴虎符，不信诡道邪术。
　　亦不是怕他心性不好，误入歧途，而是怕邪道损他身和心性。
　　君子以锄奸扶弱，斩妖除魔为己任，他眼睁睁看着同和自己匡扶正道的毕生知己身陨不夜天，而自己到底无能为力。
　　蓝曦臣每每想起那一夜忘机焦急想要砍了那把笛子的神态，拦住魏无羡颤抖着声让他停下的神态，还有魏无羡坠崖后忘机的神态。
　　总会想，那时候，忘机得有多绝望。
　　他自心里怕是始终觉得自己没有护住魏公子，没有扶起正道。
　　……
　　清河酒肆
　　魏无羡睡醒以后，伸了伸懒腰，昨夜前半夜杀邪祟，后半夜同店主把酒言欢，忙活了一整夜。
　　那店主也是个话多的，人也不错，昨夜两人相谈甚欢，天南海北的乱聊，最后到天明时已是称兄道弟，喝了许多酒，今早还贴心的打了洗脸水和热茶给他。
　　魏无羡此时苏醒后，只觉得还是有些酒后的头昏脑胀，便划算着明日再赶路也不迟。
　　眼下睡了大半日，腹中空空，魏无羡理了理头发衣裳，起身便下了楼。
　　刚坐下，看着这满座客人，店里人忙的团团转，心想又是这家店生意兴隆的一天，不过今日往后，应该就能收留路人住宿了。
　　店主昨夜同魏无羡喝了不少，今晨给魏无羡打了水，眼下竟然还能开门做生意，和伙计们在店里忙前忙后，当真是好酒量。
　　魏无羡摆了摆手，店主一张笑脸儿便立即迎了过来，店主此时何等感谢眼前的恩人，到底护住了自己的一家子性命周全啊。
　　魏无羡要了几个小菜，店主便飞身去忙活了，魏无羡吹了吹手中刚倒好的滚烫茶水，恍一抬头。
　　这一抬头不要紧，一抬头只见身着一袭白衣，气度雍容飘逸的男子挎着剑从从容容的进了门。
　　面貌细腻如玉，五官俊朗分明，端端正正的蓝家标准抹额更是将一张出挑脱俗，颠倒众生的脸衬得更是清秀俊逸。
　　眼前人过于出尘脱俗，身姿挺拔，气度清贵，一出场，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逊色了十几分。
　　的确是魏无羡眼中就算着一身白，像是披麻戴孝，也是极为好看的披麻戴孝的人。
　　看着眼前熟悉的人，魏无羡震惊的瞪大了双眼，竭力勉强忍住了声声惊呼。
　　的确和昨夜的蓝曦臣面貌很像，可是魏无羡完全可以轻轻松松的判断出，眼前的人是蓝湛不是蓝曦臣，因为蓝家兄弟两人的感觉和风姿是完全不一样的。
　　蓝曦臣是早春三月，而蓝忘机浑身上下只透着一个字，冷。如果再细腻一点形容，就是脸上苦大仇深。
　　配上一身白，就是妥妥的刚死了老婆的样子，往那一站不说话，脸一板，轻轻松松吓哭小孩子，恶狗看他冰冷的一记眼刀，都会夹着尾巴逃了。。
　　魏无羡从前没少感叹，唉，可惜了，怎么那么严肃刚直，根本就是个小古板，明明长的那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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