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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小伎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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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过后,虞州城发生了几桩大事。
  一是妖怪吃人愈演愈烈,所有人都不敢擅自出城,大多黔首百姓辰时便大门紧闭,一时间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二是灵缈派专门派来仙师,降妖除魔,这些时日,陆续可以在城内看见道士装扮的高人,这让翘首以盼的百姓们,喜上眉梢,不仅好酒好肉伺候着,就连仙师们去护红巷‘舒展筋骨’,都是城里豪绅掏的腰包,仙师做到此等地步,也算本事。
  三是一个小道消息,说是前些时日,兆丰和伙计一拳打死了城里的青皮无赖,还和灵缈派的仙人发生了冲突,顿时议论纷纷,多是讥讽嘲笑,说那陈经年不知死活,竟敢得罪仙师,这下子兆丰和的营生,算是到头咯,至于死去的曲洲,无人问津。
  后来又有人称,不知从哪儿冒出三位汉子,不仅保下了陈经年,还让仙师们吃了暗亏,赔了好多银钱,不过这等大不敬的言论,百姓们可不敢乱嚼舌根,噤若寒蝉。
  其余几件事,比不得前三桩那么惊人,而且多是以讹传讹的小道消息,暂时真假难测,例如城北的李守财身染重病没能扛过去,死状凄惨,读了不少圣贤书的李寿四处借钱,买了口‘十页瓦’棺材,在邻居亲朋的帮助下,进行了一场草率丧事。
  又比如前些天夜里,八方客栈后院,绽放出一道亮如白昼的光芒,对此很多人不知晓,第二天老板娘芸姨沾沾自喜,跟食客们吹嘘,如今的八方客栈,也是有武道二境的高人坐镇了,当食客们问到什么是武道时,风韵犹存的妇人便焉了。
  自那日陈经年回了兆丰和,被老人骂的狗血淋头,瞥见后方的精瘦汉子,武子刚说明来意后,正在气头上的黎老头冷冷撇下一句‘又来一个蹭饭的?’,脸上挂不住的武子刚掏出两张银票,递到老人手中,黎老头立马换了笑脸,不仅言语客气,还亲自为汉子收拾好了房间,这样的转变态度,让武子刚瞠目结舌,至于陈经年,早已司空见惯。
  清晨徐家并无来人,陈经年自然没见到那嘴角有梨涡的青衣少女,少年心底嘀咕,兴许有其他事耽搁了,反正也只有一两天的活计了,不急在一时,把从灵缈派道士收刮来的瓶瓶罐罐,一股脑放在房间柜子里,陈经年摊开那本青云印。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溪声便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日照则明,云澄则暗,雨晴则清,气凝则疏,法印照处,魅邪灭亡,雁山削玉上青云,一印仙侣遣纷争……”
  陈经年把青云印口诀记下,盘腿而坐,配合着十八停的长春内劲,呼吸吐纳,丝丝缕缕,圈圈月华,在少年身周萦绕不散。
  少年放缓心神,想起白日里与杜荀的争斗,存思于脑海,无需刻意着力,意识若有若无间,自有清辉投注,与四肢百骸气血关窍节节贯通,同时一缕紫气,不断荡涤、或说肆虐着经脉,使得血肉脏器、肌骨窍穴无不响应,其反应极其微小,又极其微妙。
  像是深夜静寂中,细细微微的叩门声响,浸入每一寸肌理血脉之中,少年额头冷汗直流,俊秀面庞扭曲狰狞,这该死的半数气运,真他娘的能折腾啊。
  似感应到少年心心念念,那缕紫气忽地变得狂暴,在体内窍穴、经脉中,横冲直撞,如烧红的碳炉,流转于四肢百骸,少年痛得在木板床上打滚,仍是咬牙坚持,不发一言,不断运转长春内劲,一次次冲撞着下个关隘,其中艰险,难以形容。
  或许是全身投注之故,慢慢的,陈经年忘却了身之所在,也不再挣扎抵抗,任由那缕紫气肆虐着身躯,恍惚中似乎存身于青云之上,周行于明月之间,委实奇妙。
  一旁房间内,心神大多落在少年身上的汉子喃喃道:“这小子还真是不知死活呐。”
  随即武子刚一脸苦相,“营长,你教给我这活,可一点都不轻松呐,万一不小心把陈经年打伤了,李前辈回来,还不把我给剐了。”
  迷迷糊糊的状态下,不知多少时辰过去,陈经年脑袋中‘笃’的一声响,好像是那柄熟悉又害怕的‘小秤砣’又敲动起来,睁眼一看,天光已然大亮,黎老头正站在床边,一手拿算盘、一手拿秤砣,笑意盈盈。
  陈经年翻身起床,望着老人,有些心虚。
  黎老头把手中家伙事放下,拿起桌上的书籍,看了半响,眯眼道:“‘雁山削玉上青云,一印仙侣遣纷争’,如此说来,你小子要上天了?”
  陈经年挠着脑袋,也不说话。
  老人见他不说话,没好气道:“听说你一拳把曲洲那无赖打死了?”
  陈经年点了点头。
  黎老头脸上阴云密布,“还和灵缈派的道士发生了冲撞?险些被人打死在焦知河里?”
  少年还是点头,除了点头,陈经年真不知道说什么。
  老人突然笑了起来,“陈经年,牛气啊。”
  陈经年咧咧嘴,“黎叔,我……”
  黎老头打断道:“有多大把握,能练成这什么狗屁青云印?”
  陈经年沉声道:“能不能练成,得练过才知道,就好像那灵缈派的道士,打不打得过,得打过才知道。”
  黎老头冷哼一声,“那你打赢没有?”
  陈经年想了想,认真道:“没打赢,但我只是倒下了,还活着。”
  老人叹了口气,“你这性子,还真随你爹那个糙汉子啊,那时候你还小,你爹娘破天荒的回来了一次,那晚我们在后院喝了好些酒,很尽兴,喝醉了,你爹就给我显摆江湖上的事迹,我本不想搭理,但奈何你爹没脸没皮,仗着修为高,哪怕我蒙上耳朵,那些话语还是一字不差的落在我心上。”
  黎老头继续道:“你爹说,其实他走江湖,不是怕遇到什么厉害的妖物、或是敌人,而是一不小心就死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这么说,你可能明白?这也是我不希望你踏入江湖的原因。”
  陈经年老实听着,那些不轻易表露的良苦用心,最是能打动人心。
  老人有些唏嘘,笑呵呵道:“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但你爹说的话,我还是记在心底,他说‘老黎呐,其实别看我表面风光,其实走江湖的这些年,你以为次次风光无限、所向披靡?不是的,给人撵得比丧家之犬都不如的次数,多了去!尤其是那些魔门中人,臭不要脸的围殴老子嘛,所以我该跑跑,该骂骂,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了,身旁的涵涵都得捏一把冷汗,然后偷偷杀回去,摘了头颅,扬长而去,丢在那些正道小崽子跟前,都不用我陈一横说什么,一个个就嗷嗷叫了,老黎啊,你是不知道,在你不曾涉足的江湖中,我是何等的霸气威猛,那些个小娘和漂亮妇人,那眼神能吃人啊!每次都惹来涵涵的幽怨眼神,还不忘在我腰间拧上一把,不过嘛,都跟挠痒痒似的。’。”
  陈经年忍住笑意,“黎叔,你继续说。”
  老人狠狠揉了揉面颊,“每当这种时候,我便懒得搭理,你娘吴涵涵更是猛翻白眼,河东狮吼道‘陈一横,你不吹牛会死啊!喝了点马尿就不知道自个儿姓甚名谁了,回房躺着去!”,你爹只得闷闷起身,还想回头说上两句,被你娘一瞪眼,缩着脖子,怂得很。”
  陈经年想象着那等情形,很好。
  老人笑得眯起眼,整张脸庞都挤在一起,像是把一团和煦阳光折叠了起来,“其实吧,你爹说的那些个江湖事迹,我嘴上说着吹牛,但心底还是信了七八分,但正因如此,我才不愿你踏入那纷扰江湖路,现在嘛,我的想法改变了。”
  陈经年有些意外,“黎叔,你的意思是?”
  老人看了眼桌角,没好气道:“我的意思是,你小子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练拳练拳,该练这青云印就练,我不再拦着了,以后想出去,记得走正门,总偷偷摸摸的钻狗洞,不像话。”
  陈经年挠头,“黎叔,你都知道了?”
  老人冷哼一声,“小伎俩儿!”
  陈经年笑呵呵拍马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黎叔。”
  黎老头沉声道:“既然得罪了灵缈派,就安心修行,赶紧变得更强,以后遇上那刘祁专,什么都别说,就是干他丫的!”
  说完,老人还不忘挥了挥拳头。
  陈经年重重嗯了一声。
  一时间,有些沉默。
  老人透过纱窗,望向东方的鱼肚白,“你爹有句话,我觉得说的很在理:真正厉害的人,不在于什么无敌天下,而在于活着,输得再惨都别死了,而且每次都能够站起来,再次愤然出拳出剑。”
  陈经年突然高声问道:“黎叔,喝不喝点早酒?”
  老头儿兴致缺缺,“不了,我有件事,必须得去办。”
  少年好奇道:“什么事这么急?”
  黎老头有些尴尬,“我去给你准备一副棺材,以防不测。”
  陈经年咆哮道:“黎叔!!”
  老人哈哈大笑,“逗你玩呢,我跟那武子刚了解过了,他说你这么个练法,太慢的同时,又太死板,恐怕那刘祁专驾鹤西去,你都没练出个名堂,他可以花心思雕琢雕琢你,就看你能否吃苦了。”
  陈经年下意识问道:“有多苦?”
  老人卖了个关子,“苦到让你怀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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