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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老榆树旁的赵长水家似乎成了赵家村一些茶余饭后的闲人所津津乐道的谈笑事。
有人说，赵长水在外蛰伏七八载终于挺起了腰板。
有人说，赵家村从此以后便多了一户富贵人家。
也有人说，赵长水富了之后便忘了亲戚朋友等等。
……
总之，赵长水将自家的庭院修缮加筑一番之后，这种不经之谈便在外传得沸沸扬扬了。
这三人成虎的始作俑者恐怕在日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暗暗自喜。
那些道听途说的“为虎添翼”者，估计被蒙在鼓里不知黑白。
俗话说得好，人言可畏。
而今，赵长水就被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胡言乱语搞得心烦意乱。虽然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在背后被某些人指着脊梁骨齐东野语实在是难受之极。
赵青山看着在屋中喝闷酒的儿子，他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息事的法子来。
眼看而今家人出门都有些明里暗里的眼睛盯着，再加上老三的那些狐朋狗友的身影，赵青山心中早已对此事的由来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有个折磨人的鬼啊！
赵青山心中一叹，便拿起自己多年未用的锤斧凿具向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走去。
赵长水在屋中听到动静，出门便看见老父左凿右刻、上锤下磨，眼中忽然亮起了一道光芒。
“父亲就在这块石头上刻上‘正心’二字，我们家也该有个祖训了。”赵长水醉意尽去，眸中闪着精光。
正在聚精会神凿石的赵青山转过头，迎着儿子的目光重重点头，“好。”
“我想再刻一块送到孟尝先生的私塾中，顺便再送过去一些银两和书籍。如此，也算是为赵家村做一件善事了。至于外面的那些言论就让它随意吧，我赵长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赵长水挽起衣袖，拿起一旁的凿具开始和自己的老父携手并进起来。
正午的烈日炎炎当空，和着些许微微清风将两人额头上的汗珠照得晶莹剔透。
那是父子两人的决心，是要为家立命、立身的不朽传承。
或许，它起不了多少作用。但只要对家人的意识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影响，便会潜移默化的改变他们的行为举止。从此，家中便不会闹出那么多让外人闲谈的糗事来。
……
酉时时分，赵长水骑着那匹已经被父亲照料得略显好转的粽马向无人镇鞭长而去。
路旁的人看着那远去的身影，嘴中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反正细微的声音随着飞尘缓缓落下，竟没能掩去地面上的马蹄印，只是为其遮上了一层灰衣而已。
次日辰时，赵长水在送赵稷去上学的途中便拉着一车东西向赵孟尝的私塾而去。
一些早起的人，看到赵长水的举动便一拥而上跟在其身后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众人吵吵闹闹之际，他们已然来到了那熟悉的小山坡下。
正在外面远眺的赵孟尝见到呼啦啦的诸人便急忙下来询问缘起。
“诸位这是在作甚？私塾乃是清净之地，你们这般吵闹如何让孩子们安心学习？”赵孟尝背负着双手，俨然出声。
众人见状，你一句我一句的半天未道明个究竟。眼看那一向慈眉善目的老先生要发怒，赵长水走上前去打躬作揖，“在下赵长水，唐突之处还望先生见谅。后生常年在外，近几日回乡听得先生在此处独身出资、教书育人，心中甚是感念钦佩。故而，便送来一些实用之物望先生接纳。”
赵长水这一番话，端的是很有水准。他身旁的一些人都是目瞪口呆，这还是早些年那个无所事事、吊儿郎当的赵长水吗？怎的出了一趟远门，便这么会说话了？
赵孟尝心中也是略有惊讶，自眼前那人报得自家姓名之后，便想起了那人的身份。
他眼中欣慰之色弥漫，笑着说道：“不错，青山老哥的子女中能出你这么一个明事理、有出息的孩子，也不枉他多年来为村里做的一番贡献了。年轻人就该像你一样出去走走，不然眼界终归是有点过小了。你的一番心意，老夫便代诸位孩子们谢过了。”
说完，赵孟尝便对着赵长水作揖谢礼。
“别别别，先生可不要折煞了晚辈，这些都是后生该做的事。”赵长水肃然起敬，急忙扶起眼前那儒雅的身影。
“先生，晚辈此次送来了一块石文、百卷书籍、三十副文房四宝以及五十两银子。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也是后生的一番心意，还望先生笑纳。”赵长水将马车上的青布撤去，笑着对赵孟尝说道。
赵孟尝似乎未听见赵长水后面的话语，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那块半丈左右的巨石。
只见那石上刻着两个整齐工整的字“正心”，似乎那两个字烙印进了他的心里，赵孟尝缓缓说道：“好，好啊！老夫谢过青山老哥和你的一番心意了。”
赵孟尝的眼中居然有泪花闪烁，这是他教书育人十多年收到的最好的、也是最贵重的礼物。
一块石头虽然代表不了什么，但上面的那两个字是对其的认可，是对他最大的尊敬。
他转过头面色肃然的对赵长水重重点头，“能收到你这般重礼，也不枉老夫的一番苦心了。其他的东西老夫就收下了，但那银两你就收回吧。圣人有言：‘君子不受无功之禄’。这教学之地，若是有了金银之气，便违背了老夫的初心了。”
“好，那就依先生所言。”赵长水闻言也觉得甚有道理，修身养性之地自古便是这般朴素质华，用金钱来说事的话就免不了世俗的铜臭味。故而，他也没有再说些什么用那些银两将私塾修缮一番，添些桌椅板凳等等的俗套话。
……
“小雪气寒而将雪矣，地寒未甚而雪未大也。”
赵家村这几日的气候也渐渐变冷，若是不在身上加一两件厚衣的话，早晚的北风一吹便觉得浑身冰凉。
赵稷自看到庭院中那块立着的巨石后，便经常向赵长水和赵青山二人问东问西。
这不，赵青山磨不过孙子的撒娇打滚，只好拿着凿具等一干物什手把手的教孙子雕刻打磨之法，以此来满足他的好奇心。
原本赵青山抱着自家孙子是一时兴起，等好奇心过了便会不再纠缠的心思才答应赵稷的。可谁承想，那小家伙一连十几日都是精神满满，一放学回来就拉着他往有石头的地方跑，丝毫不见他兴致缺缺的时候。
这种情形，让赵青山始料未及。他既是哭笑不得，又是满怀欣慰。谁不想将自己半辈子的饭碗手艺传给后辈？谁不想让自己得意的技术活在儿孙面前展示一番？可是，赵青山觉得这种行当终归是在而今的世道落了下风，他不想让自己的子孙后代也靠这个来谋生。
赵青山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将心里的话告诉了赵长水。他希望作为父亲的赵长水能规劝一番自己的儿子，好让他走上被世人所追捧的正道。
正道，这两个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对一向崇武的江湖侠客来说，习武强身、仗剑天涯是正道。
对莘莘学子来说，修身养性、疏通知达、光祖明媚是正道。
对一向逐利的商贾来说，家缠万贯、富可敌国是正道。
……
正道，对三百六十行的人来说各有见解。
但很多人对这两个字的含义有了偏颇的认知，他们觉得世人共同追求的目标和志向才是真正的正道。而那些偏离了大众所追求的方向便是背离了正道，他们对那些另类的追求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以鼻。
这就是赵青山此刻的想法，他也坚持认为世人皆追捧的才是他孙子——赵稷，该追求的方向和不懈努力的目标。
而匠人这一虽被世人认可，但私底下仍被不少人侧目的行业，他觉得不该是赵稷兴致勃勃的所在之处。
赵长水听了老父一番剖心见底的话后，他便向在一旁兴致盎然的赵稷走去。
赵稷看到自己的父亲在一旁静静看着他，脸上涌起笑意，“爹，你看我这手艺如何？”
“嗯，不错！雕刻的倒是栩栩如生。”赵长水走过去拍着赵稷的肩膀，含笑赞赏。
赵长水话锋一转，循循善诱，“只是稷儿，你不该在此浪费大好时光。你应该在年少时便把握住机会，让自己脑海中的知识填充起来。不然，你会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
赵稷小嘴一咧，“嗯，我知道了。爹，我看中了你那块全身黑色、布满纹理的石头，你将它送给我。我想摆放在我床头，屋里也好有个饰物不是。”
“哦？那块石头有何奇特之处吗？我房中那么多石头，你为何偏偏看中了它？”赵长水饶有兴致的看着赵稷。
赵稷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便开口说道：“不知道，就是觉得心里喜欢。它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反正就是很好奇、很想把它带在身边。”
赵长水听后也再没去细问，那只是一块从云荒山带过来的石头而已，他当初也是觉得好看才把它不远万里带回家中的。如今，儿子说喜欢那便就送给他又何妨？
他笑着说道：“既然你喜欢，那就晚上抱过去吧，但不可荒废了学业啊！”。
“知道了。”赵稷心中高兴之极，放下手中的东西便向父亲为自己修建的书房跑去。
赵长水望着那像风一样的身影，微微一笑便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