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惨败之后

　　曾经，那是一段他以为可以一直拥有下去的美好。曾经，他以为自己是幸福的，而且自己也拥有令那个最心爱的人幸福的能力。于是，他们两个人手牵着手，打算就这么一路走到永远。
　　“文森特，你看，你看，天空多美啊。”
　　每当她兴高采烈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总是回以会心的微笑。
　　是的，天空很美，蔚蓝色的，好像大海倒了个个儿贴在上方，又如同空气中散播的生命力凝结成一块巨大的宝石，通透明亮。但这些美全在乎于那蓝色底下有她的存在，在他的眼中，她比天空来的更加迷人更加珍贵。
　　只是他每次想到这里，脸上都会露出神秘的微笑，就是从未将心中所想及时地说出去。尽管看到自己这么笑的时候，她也总是偷笑出声，好像无形中已经窥视到他心中对自己的赞美似的。
　　“文森特，别老待在房里了，出去吧，外面天气多好啊，我们一起走走，散散步，不行吗？”
　　每次她硬是将他从实验室中拖出去的时候，他总是最早表现出不情愿但最后却必定不得不妥协，可一到外面又迫不及待放弃一切跟着她往前迈出轻松的脚步。
　　是的，他渴望在魔法研究和武器锻造上踏入一个新的领域，为此，他可以废寝忘食，甚至忽略周边发生的一切事宜。但他唯独无法忽视她的存在，因为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她。他希望自己在她心目中是最完美最成功的那个人，他希望将来两人真的组成家庭的时候，她会时刻因为自己而感到骄傲。
　　如果没有她，也许这种追求的意义从一开始就是根本不存在的。假设上天非要逼他在她和魔法研究两者间做出一个选择，或许这是极为痛苦的，但相信他最终还是会选择她。
　　“文森特，你就是个傻瓜。”
　　每次她气鼓鼓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文森特总是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但主观认定惹到她生气，那必定就是自己错了，可不知道哪里错了，又该如何避免下次再犯错从而又一次惹她不高兴呢？
　　他心里很纠结，又不敢直接问出口，只得沉默着不知所措。但这种状态持续不了多久，第一个笑出声来的人总会是她。看着她笑得那么欢快，好像之前的生气都是假装出来的，但他不会觉得别扭，反而安心了不少，起码她没有再生自己的气了。
　　“文森特，我们一起离开吧，离开这里。”
　　她不止一次说出过这样的话，或许第一次只是一种十分轻松的交谈，但之后每一次说出这句话语气都会显得分外可怜，好像她在用尽自己能想到的任何方式不断重复地请求着他。只可惜他并不能理解她话语中伤感的源头，尽管他知道她绝对不会做任何不可理喻的事情，所以她会坚持这么说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
　　可理由又是什么呢，他不敢问，她也没有说。
　　事实上，他不可能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这既是对二人将来生活的保证，更是自己的承诺。他要给她幸福，要给她一个永远平静稳定的生活，然而“平静”二字在这个世界就是一种奢侈。虽然漫长的圣战已经结束，只可惜祖祖辈辈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换来的却不是和平，而是更为混乱的世道。
　　在如此世道底下，没有力量，没有庇护，那就只能任人宰割。所以他选择了这里，选择了依靠自己的魔法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从而令这里接受自己。这一切不是为了什么虚名，仅仅为了保证一份安静的生活环境。
　　“文森特，我爱你……”
　　以前的她很腼腆害羞，甚至于一开始牵着手都能令她脸红。即便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她只对他表现出比较自然的一面，但也从未亲口说出过类似于“我爱你”这样的话语。尽管后来他们的关系早已经密不可分，但她还是不敢明确表达出爱意，倒是很乐意向他索取爱意，而且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好像特别喜欢听类似的情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声音。
　　他从未想过，当自己终于能够听到她亲口对自己说出“我爱你”的时候，却成了她的遗言。结果，简简单单三个字深深刻入自己丑陋无比的灵魂内里，让那灵魂中的痛永永远远伴随着他一生，如同一个无止尽的不可破解的诅咒。
　　“文森特，为什么你变得如此孱弱，你不再是我那个喜欢的人了。”
　　猛地，那张美丽可爱的脸布满了青色碎裂条纹，左眼一通鲜红，张开的嘴巴好像还能从里面漫出血水来，已然没有了任何活着的气息，却在用一个哽咽着发出的冰冷声音说着同样冷漠到极点的话语。
　　“文森特……”
　　尤其是她手中那根通体漆黑的胫骨，此时正在一点点刺入自己的胸膛，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甚至于身体连一点该有的反应都没有。于是他只能晃动着眼睛看着她无情的脸上慢慢浸透出一种可怕的鲜红光彩，在那红晕照耀下，仿佛她僵硬的脸上又一次展现出笑容，只是那笑容看得人不寒而栗。
　　“朱莉！”
　　他大喊一声，猛地挺起身体，顿觉一阵剧痛在脑子里疯狂打转，疼得他即便咬紧牙关仍旧浑身颤抖。
　　“先生，您总算醒过来了。”
　　他努力撑开眼皮，这才看到一金发绿眼的男子正站在旁边，眼睛里满是担忧的神色。
　　“巴利，怎么是你？”
　　巴利很小心地将文森特扶起靠在杂草铺就的床边，低声说：“是我发现了你们，当时我正好安排完人手送那些平民回自己的镇子去，然后就听到镇外一声巨响。这里的人都被吓坏了，人人自危，没人敢往外跑。所以我才赶过去一看，结果就发现了你们。”
　　文森特靠在床边，呼吸总算是稍微平稳了一点，再看自己，身上各处都缠满了绷带，绷带上还沾满了乌黑的血渍。他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更像是一间茅草屋子，四处全是漏风的木板墙，光线透过条条缝隙穿进来，倒也保证屋内光线充足。
　　“对不起，先生，起初卡奥斯让帮忙找房子安顿您的时候，我本想直接找旅馆，但这镇上最近出了很多事情，我想还是尽量避开视线的好，这样才有益于您身体恢复，所以只能委屈您住在这里了。”
　　“不，没事，谢谢你了。”文森特有气无力地应道，脸上已经疲惫到连挤出一丝笑容都做不到了。
　　“哦，还活着呢，作为凡人，你的命也是真够硬的。”
　　这时，一个极为不屑且随便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文森特有点吃力地偏过脸去，就见卡奥斯身穿一袭整洁黑色礼服，双手捧着一锅东西很小心翼翼地走到跟前的木桌上。她将这那盖着盖子的铁锅往桌上一放，才一开盖便是一股扑鼻而来的香味，然后就听见房顶传来嗞嗞的叫声。随即，一个小火团嗖的一下从上面飞了下来。
　　“小四，别动！”
　　卡奥斯一句话便令它被下了咒似的，虽然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却只能一边抓耳挠腮，一边围着小木桌转。而卡奥斯完全不理会它这副滑稽的模样，拿出一个小碗，很小心地盛满了，再放上一根勺子，就递到文森特面前。
　　文森特愣了一下，好一会儿后才接过去，往里一看，那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里面还加入了一些蔬菜佐料。
　　“你既然都醒了，就自己吃吧，别老麻烦人，整的自己跟重度伤残似的。”卡奥斯说完，捧着锅子就往外走。
　　“我听镇上大妈说这东西最适合伤者修复身体，所以特意请人帮忙做的，你再不爽也别跟钱过不去。”
　　“走啦，小四！”
　　仅仅一句话，小四当即活蹦乱跳起来，难掩激动表情就抢先一步跳到了少女头上，它那双大大的金色眼睛直勾勾盯着底下那锅肉汤，嘴里还不住发出嗞嗞嗞乱叫。卡奥斯这才直接甩门而去，从头到尾，她都不曾正眼看过文森特。
　　见她走后，巴利方叹了口气，坐到文森特身边，小声说：“先生您昏迷的这段时间几乎都是她不眠不休地照顾着，虽然看起来动作有点笨挫，但却很用心。所以，大概我们之前是错怪她了。”
　　文森特没有说话，小小喝了一口汤，顿觉一股暖意流通了全身，好像冰冻了好久的躯体第一次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见他的表情似乎略微轻松了一点，巴利这才敢开口问道：“先生，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做？”
　　“我会继续追查下去。”
　　巴利一听，实在没想到他回答得如此不假思索，两眼当时就亮了，急忙站起身。
　　“那我也……”
　　“你不能去。”不料话说一半，就被文森特给生生打断了。
　　“为什么？”
　　“你有你骑士团的工作，皮斯特帝国不会给坐在如此重要位置的你那么长时间假期的。”
　　“可是……”
　　巴利还想说什么，却见文森特的目光一直投在自己身体的左侧，便马上意会到了。因为是私事，为了不太招人注意，巴利今天特意穿了一套便装，但即便如此，左肩上仍旧披着那件熟悉的黑色披风，披风更是紧紧裹住了他整条左臂，反而令这个人显得更加引人注目了。
　　“这是我的责任。”
　　文森特就简单一句话，却令巴利当场无言以对。
　　“那好吧，等您出发的时候，我再为您准备些东西，就算为先生践行了。”
　　“谢谢你。”
　　这时候，就在屋外不远处，卡奥斯将铁锅放在地上，蹲下身，金色双眼一直注视着小木屋。这时候，小四已经忍不住要伸手入锅里，却被她回过来的一个眼神给喝住了，只得怯怯地把手赶紧缩回去。
　　“用勺子，别用手。”
　　猴子立刻用力点了点头，右手很别扭的握住一根几乎和自己身形差不多的勺子就开始舀锅里的东西吃。它也不怕热，吃得那叫一个畅快淋漓，脸上和手指上都沾满了汤汁还不忘用舌头舔个干净。
　　看到它这样子，卡奥斯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四，你说那个什么团长的，会跟文森特说些什么呢？他们两个人不会又在说我坏话吧。”
　　其实经历了上一次战斗之后，卡奥斯想了很多，渐渐的便越发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标。尤其是当时以黑衣人身份拼杀的时候，那种奇怪的愤怒和憎恨情感究竟源自于哪里，难道只是因为原本就是黑衣人的残余思念所引导出来的情绪，还是说那里面的的确确有自己对于豪休的某种特别感情，即便是现在的她也终究理不清楚。更为奇怪的是，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居然一直徘徊着那个凡人——文森特——的模样。
　　“小四，他到底对我是怎样一种想法呢？”
　　可惜小猴子完全没听懂，它用手擦了擦嘴，只是睁着一双金眼呆呆看着她。
　　“想知道意中人怎么想的，直接唤我出来不就得了吗？”
　　冷不防，一个无比做作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让她不禁瞪起双眼，可她并没有表现出急迫的情绪，只是微微偏过脸，爱理不理地看了身后某人一眼。
　　“丹特林，今天怎么有兴致特意过来。”
　　丹特林依旧穿着一身艳红的长裙，脸上挂着矫揉造作的笑容。
　　“当然是来检验检验我布下的网最后的成果啦。”
　　“那你可要大失所望了，因为我们都没被你弄死。”
　　“的确，没想到你们和银翼骑士团那帮人居然还能活下来那么多人，本以为这一招足够将他们给一锅端了的。毕竟皮斯特帝国里面就数这支骑士团最费事，老是咬着我们不放。”
　　丹特林边说，还边展现出自己失望懊恼的一面，但马上的她又笑得合不拢嘴起来。
　　“不过经过这一场闹剧，倒是让我更加看清楚了主人。”
　　“看清楚我什么？”卡奥斯蛮不在意地问道。
　　“主人，您变了，不仅在于力量变弱了，现在连您的思想也变得无比的幼稚肤浅。这样的您，说是创造了七十二魔神的生母，现在估计都没人信了吧。”
　　“我本来就没创造过你们，顶多是将你们从那边世界带过来罢了。”
　　“也对，正因为您自认为从未创造过我们，所以才会对我们的存在不抱任何关心。试想一下，如果您当初对我们有现在对待那个废物半分情谊，巴艾尔至于沦落成那副惨状吗？”
　　听到“巴艾尔”这个名字的时候，卡奥斯两眼金光一闪，手都没动，却已经从空气之中飞过一道黑色铁索直接将丹特林重重捆绑起来。
　　“主人，您这是干什么？”
　　“丹特林，不要以为无法使用强力魔法，我就收拾不了你。”卡奥斯一字一句以十分阴郁的声音说道。
　　“嘿嘿嘿……”
　　哪知道，丹特林全然不在意似的，摊开双手，笑道：“您不会这么做的，难道您不想知道那个把你们收拾得这么惨的女人都去了哪里吗？”
　　“你知道？”
　　“呵呵呵，主人，咱们之间就不需要彼此试探了，当时您肯定看清楚她是怎么消失的吧。”
　　“幽灵王……”。
　　“没错，对于那个狂热的灵魂收藏家，这女子绝对会成为他极为珍贵的藏品，所以她被盯上也只是迟早的事情。同时很不巧的是，我知道幽灵王如今躲在哪里。”
　　说罢，丹特林眼中的笑意显得露骨而放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