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重逢

　　隔天一早，巷子附近的人就都围了过来，他们或惊讶或恐惧地交头接耳着，可谁都不敢往前走近半步。经历了一个晚上的大雨冲刷，本应飞溅泼洒在巷子里的血液早已经随着流水不知道蔓延到哪里去了，但四周充斥着的血腥味却仍旧没有散去，甚至挥发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神秘气息。以至于人越聚越多，声音越来越响，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做点什么。
　　直到镇子里维持治安的小队来了，才开始又是驱散人群，又是抬走尸体，又是冲洗街道的。在这熙熙攘攘褪去的人潮中，唯有一个出挑的身影始终立着不动，仿佛一根柱子。
　　黑衣人，被豪休称为“尼诺”的剑士，昨晚当他看到这一幕景象的时候，感觉头皮一下就被炸开了，以至于脑子里一片空白。
　　躺在墙角边上那具健硕的躯体，即便在白晶武器连番轰炸下仍能活下来的强韧生命，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了。能够留下来的只有一滩没有被完全化开的浑浊血水，以及那副布满裂痕的墨镜。
　　“豪休……”
　　黑衣人感觉自己几乎是用喉咙最深处的力量唤着他的名字。
　　“其实，我知道的，你并不是尼诺。”
　　还记得，当一身缠满绷带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盯着天花板看的豪休突然收起惯例的咧嘴笑容，嘴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那一刻居然感觉到了害怕。
　　“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你根本就不可能是他，因为是我亲眼看着他葬身火海的……之后，我从废墟中挖出了他的尸体……烧的都不成人样了……但，我可以确定，拿我的生命和灵魂起誓，那就是尼诺……我一生唯一重要的兄弟……”
　　说到这里，他可以清楚看到豪休哭泣的模样，虽然没有哭声，也看不到泪水，但靠单手死命盖住的脸上分明显露出无比懊悔和痛苦的表情。
　　“这一切都怪我……如果我也能跟他学学如何收集情报，如何根据信息提前做好部署，我就不会那么傻的拖他踩进那帮混蛋事先设计好的陷阱之中！”
　　“结果，是我害死了他，我却还骗自己，我的兄弟没有死，只是去了一个我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找到的地方。”
　　说着，豪休垂下了手，两眼出神地注视着黑衣人，脸上却又一次露出了笑容，只可惜这次他笑得极其苦涩。
　　“然后你就出现了，我真的曾经一度以为尼诺又活过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可在仓库的战斗中，我可以清楚感觉到，你并不是他，尼诺根本不会你这样的战斗方式，他……真的已经死了好久了。”
　　听他说完这一通话，黑衣人低着头，始终沉默着。
　　“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扮成他的模样，或许你就是我们的崇拜者吧，也许还有你的其他什么原因，但这都不重要。我得谢谢你，哪怕只是一天，你也的确让我找回了和那家伙并肩作战时候的快乐。”
　　看着他满是伤疤的脸上再次露出的爽朗笑容，黑衣人陷入了沉思。
　　也许这一切就是命中注定的，如果不是因为当年偶然走过火场，偶然见到那时候的尼诺，很可能就不会有今天这般奇异的重逢。只是当时的自己并没有半点救人的意思，仅仅是一名匆匆过客，偶尔停留几分，看到特别的人，便将其外形记录下来，变作一具躯壳，成为自己的“新衣”。
　　至于为什么选择他，因为走到生命尽头的他竟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痛苦，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那种精神状态是自己从未见识过的，于是就将他保存了下来……
　　“豪休……”
　　黑衣人口中念着他的名字，眼里却闪烁着骇人的红光。此时的他心中无比愤怒，脑海里只翻滚着一个念头，那就是将杀死豪休的那个混蛋揪出来碎尸万段。甚至于他都已经分不清到底这种思绪是源于自己的真心，还是不过这具躯壳残留意识的愿望。反正对他而言，这都已经是无所谓的了，因为他无比坚信报仇就是自己此时此刻唯一必须去做的事情。
　　猛地，他发现眼前飘过一抹紫色的气息，那气息十分微弱，如同一条轻柔的纱巾慢悠悠地飘向了一个地方。他二话不说，扭头就跟着这点点气息跑了起来。
　　没多久，一幢石砖堆砌起来的豪宅里就发出了接连不断拆楼似的轰鸣。只见黑衣人架起大剑在里面一通狂砍，任何人胆敢靠近，不是被剑身的重量直接敲打出去，就是被他手中的雷电击晕。
　　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大楼内早已经堆满了动弹不得只会发出断断续续呻吟的人，但这对他而言显然还不够。起初，楼里的人还都拿着武器想要抵抗，可没多久，他们就都放弃了，因为抵抗的结果无一例外都会被打趴下，而且伤得比那些投降的要重得多。有的当场就晕厥过去了，更不知道是死是活。
　　那黑衣人才不管这些，一路往里走，见到挡道的人就砍，遇到拦路的物件就剁。他每上一层，就把里面所有房间都给破开，好像在找人，可一旦有人从里面冲出来，他又不想问什么，直接以最为暴力的手段将其驱逐干净。
　　没过多久，三楼豪宅几乎被破坏了大半。他走到了第三层，只见上面过道里挤满了人，他们个个手持武器，但表情却看不出来有多凶狠，反倒是被吓得不行，以至于手脚颤抖个没完。
　　见黑衣人一跃翻身上去，他们不但没有上前，反而节节后退。
　　“干什么呢，快把他干掉啊！”
　　里面传来某人不耐烦的恼怒声音，这些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他的，片刻后才大吼大叫挥舞起各种武器杀将过来。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墙壁被割破，武器被击碎，打手个个人仰马翻，期间除了不断传出房屋倒塌般的颤音，就只剩下无数惨叫揉到一块的烦人吵杂之声。
　　只是片刻的功夫，一扇装饰得很高调华丽的房门便被直接踢飞，里面颤颤巍巍地站着一个瘦子，两手上都拿着白色的武器。可一看见他，这瘦子就吓得把武器全丢出去了。哪知道他这举动并没有让自己获得任何好处，只见一把大剑旋转着朝他飞了过来，刚好不偏不倚地深深砍在了距离他脖子不到三公分的墙上。当时就把他吓得浑身抽搐，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紧接着，黑衣人快步走过去，单手拎起这个瘦子，将他的脖子缓缓往旁边剑锋上凑，吓得他大叫出声。
　　“大侠，饶了我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豪休死了，你们难道不打算给个说法吗？”
　　“说法，什么说法，豪休，豪休是谁？”
　　“那天晚上我们大闹你们的秘密仓库，所以你们后来就对他下手了，是吗？”
　　“不，不，不，绝对不是……”瘦子想要拼命摇头，却又怕被剑伤到，只得越发大声地喊叫出来。
　　“罗恩那个混蛋私自贩卖武器，我们事前并不知情啊，所以现在正在整顿商会内部呢。请相信我，罗恩商会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只是罗恩太强势了，我们根本拿他没办法。你们揭露了他的罪证，反而帮到了我们，我们怎么可能杀你们啊。”
　　“是吗？”
　　黑衣人咬牙切齿道，手中力道又加重几分，顿时手中开始升腾起一股莫名的黑气，看上去既像熊熊燃烧的烈焰，又仿佛是浓烈的毒气。这下子，瘦子根本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剑砍死，因为眼前这个人一只手就足够将他活活掐死，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单靠这些诡异的黑气都能将其烧死又或者直接灌入口鼻令其窒息而亡。
　　“你最好别骗我，我可是看的很清楚的。”
　　黑衣人说着，眼中红光分明又一次捕捉到了一点点紫色的气息，只是那气息十分微弱，仿佛只要轻轻一口气都能将其完全吹散掉。
　　“我们真没有啊！”
　　“你们是不是还死了个手下？”
　　“手下？哦，那个专门放情报的家伙，我知道……”
　　“告诉我，最近他都在放什么情报，又跟什么人有特殊联系？”
　　折腾了大半天，黑衣人才从豪宅里走出来，不过他刚迈出去，这桩豪宅已经坍塌了大半，俨然一幢摇摇欲坠的危楼。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夜里，黑衣人一刻都没有停歇，在镇子里一通寻找，好难得顺着紫色气息一路往镇外走去，最后终于在镇子外荒山野岭的某个角落里发现了一间简陋的小木屋。
　　这里就是那个放情报的人的秘密住所，按照瘦子的说法，他经常会躲这里和一些客户做交易。毕竟他不是商会的人，只是一个负责情报流通的小角色。谁给钱，他就给情报，有时候给的钱多了，他甚至可以帮助散播假信息。根据熟人说，他最近接了一个大单子，好像是和一个女子交易。他死的那一天晚上，还特意十分骄傲地跟帮熟人讲，出去见那个女客户，回来请吃请喝。
　　黑衣人走到房门外，眼中泛起红光，果然发现屋子里荡漾着一股黑紫色的气息，而且这气息比起镇子里的要强烈清晰得多。可当他正要推门进去时，冷不防一把银剑从后方伸出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回头一看，黑夜里一时看不清对方相貌，便也没有做声。
　　“你不是卖情报的，来这里做什么？”那人一开口，黑衣人突然身体抖动了一下。
　　这时候，天空的云正好飘开，使得月光得以完全投射下来，就在那幽蓝色的光芒照耀下，两人都清楚地认出了彼此。
　　“文森特……”
　　“怎么是你？”
　　他们谁都没有料想到，彼此居然会以这样的形式再次相遇。
　　自从和卡奥斯分开后，文森特便开始自己独力调查白晶武器的事情，他最先发现问题的便是那个卖情报给巴利的家伙，此人就在费恩斯特小镇里。于是，他以自己的方式找到了这个家伙，而对方就是个软骨头，文森特都还没怎么来狠的，他便全都招了。
　　原来一切都是个圈套，是有人高价请他放出情报说自己有关于白晶武器流通的信息，然后再吸引帝国的人注意到，从而告诉他们白晶武器运输的详细情报。原本是要让帝国的人发现镇子里罗恩商会的秘密，可后来又有一个红衣女子出更高的价格让他隐瞒商会的事情，只说有运输队要往山上走。
　　至此，文森特终于证实了卡奥斯最初的说法，这一切都是有人事先在背后设计好的，为的就是将追查白晶武器下落的人通通灭口。文森特甚至可以确定最后那一步就是丹特林所为，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女人，正好那人说最近要和丹特林在小木屋再做交易。不想此人却被杀死了，没办法，他只得在这里守株待兔。
　　多日不见，二人谁都没有说话，简直就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忽然，黑衣人注意到一阵黑紫色的气息正从前方不远处飘来，随即看向那里。文森特也好像觉察到了异样，转身抬头一看，才发现果然有个人就在其视线所及的范围内。
　　此时，那人就站在月光底下的一座小山丘上，那姿态分明是位女子，而且看样子她还特意远远地注视着这边。
　　随着天空云雾散尽，月光得以更加明亮的照射下来，才让她的样貌也变得愈发清晰起来。可当文森特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时候，整个人却都愣住了，嘴巴张张合合中只能发出“朱莉”这个颇像人名的声音。。
　　而那个人听到这个名字，却是笑了。
　　“文森特，你终于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