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分道扬镳

　　山谷中突然变得死寂一片，几乎感觉不到半分生气。谁能想象，就在几分钟前，这里还曾经有过几十条鲜活的生命，如今除了几个侥幸活下来伤痕累累的骑士，其他的全都不存在了，甚至连确信死亡的证据都没有。
　　好像一夜之间，这群人便完完全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唯一存在着的只有亲人对他们的记忆，以及寄宿在无止境哀思中那些人曾经活着的身影。
　　眼见文森特和巴利站在一边发呆，彼此无言，卡奥斯这才走过去，语气很随便地说：“走吧，这里已经没我们什么事情了。”
　　恰恰是这句话激起了文森特心中的怒火，使得他猛地一下抬起头，两眼怒视着她。
　　“你明明有办法……”
　　话到嘴边，他一下咬破了嘴唇，竟感到从未有过刻骨铭心的剧痛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不，不对，这样的痛楚好久以前也体验过的，那是一种拼命想要遗忘却又始终隐藏在心底里的最为残忍的感受……
　　可卡奥斯根本不惧于他那足以杀死人的仇恨的眼神，继续以极为平静甚至于漠然的语气说：“有办法什么，有办法救他们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对魔法深恶痛绝，以至于憎恨魔法师的存在吗？怎么，自己没能力了，就又开始指望那些你本该厌恶到顶点的东西来给予你所谓的救赎吗？”
　　巴利见她这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也是忍无可忍，开口道：“他们都是无辜的，其中甚至还有孩子，他们根本就不知情，完全是被骗到这里来的……”
　　此话一出，卡奥斯反倒扭过头以一双金色眼睛瞪着他。当看到他挂于腰间那把缠满铁锈的破旧长剑时，眼中刻意流露出一丝轻蔑，遂直言道：“所以呢？就因为不知情，所以他就得为此赔上性命？”说罢，伸手指向文森特，又马上指着巴利。
　　“因为对手是不知情的傻瓜，所以你就不敢使用力量了？可结果呢，你这不叫善良，也不是什么正义，不过是你个人的虚伪而已。到头来，你以你的伪善害死了你的手下，还企图拖着你所憧憬的先生给你陪葬，这才是最为真实的，知道吗？”
　　面对她这一番看似无理的谩骂，巴利竟是无话可说，不得已闭上了嘴巴。
　　“你们有崇高使命感，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没有弄清楚情报真实性，被诓骗那也是你们活该。说白了，你的手下之所以枉死全是你这个当团长的无能导致的。至于那些你口中无辜的人，他们的无知正是他们的罪。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难道因为他们不知情，就可以被原谅了？这世上本来就不存在什么必须被拯救的生命，生命是平等的却又是不公平的，为了救更多的可以活下来的人，理所应当的就要放弃那些不可能得救的甚至是罪有应得的人。”
　　很奇怪，一直以来都表现得超然于世的卡奥斯此时居然会以一种近乎于泼妇骂街的方式怒斥了这么久，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此刻的种种行为极为荒唐可笑。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文森特用愤怒眼神注视自己的时候，她的心中就觉得一通无名火起，逼得自己不开骂都不行。
　　见二人都没有回话，她这团火才算稍微压了下来，但她并不打算就此闭嘴，便继续说：“那么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理由来质问我？还有你这个银翼骑士团团长，我们到底和你们的惨败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连自己承担责任的勇气都没有，还要推卸到我们两个无关的人身上吗？”
　　巴利浑身不觉为之一怔，脸上更是显露出吃惊的神色，便有点激动地问道：“难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个圈套？”
　　“这还需要特别说明吗？我们在山上大闹了一番，又是战斗又是救人的，你以为狂神之血那帮人得有多傻啊，才会继续让人往上边送武器。一看就知道是个圈套，不过就是为了吸引一些不识好歹的所谓正义之士闯进来，然后再一举端掉罢了！”
　　卡奥斯没好气地说完，却见文森特以一种奇怪的表情面对自己，那里面好像更多表露出的不是愤怒而是期望过大，结果事与愿违后产生极大的落差，从而陷入无限失落的情绪之中。
　　“你早知道这一切，所以才执意带走我一人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到他以近乎喉咙深处发出的低沉声音颤抖着问出这么一句话，卡奥斯一时语塞，竟然收起了不可一世的傲慢态度，急忙别过脸去，那样子与其说是气愤倒不如说是有点不知所措更为恰当，以至于嘴唇抖动了好半天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她这样，文森特只是叹了口气，略微思索了片刻后才低声说：“巴利，追查白晶武器源头的事情交给我来办，你先带活下来的人回去吧。”
　　“先生，不可以，这是我们的责任，我……”巴利一激动，想要挺起身板，突觉浑身一阵剧痛，竟然差点没跪下身去。
　　“他们都伤的很重，急需有效的治疗，你也伤得不轻，现在不是硬撑的时候，只有活下来，才有可能继续追寻目标。”
　　“先生……”
　　巴利刚想说什么，不料一下就看丢了他，只觉肩膀被一股温暖的力量拍了一下，其中分明蕴藏着鼓励的意思。可当他转过头，却已经看不见对方的身影。
　　“混蛋，你什么意思！”
　　此时，卡奥斯已经追上了文森特，冲着他怒吼道。但文森特不仅没有回头，还不断加快行进速度。
　　“有什么话就跟我明确说出来，这么躲着人算什么男人！”
　　说话间，文森特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卡奥斯，差点没跟气冲冲的她撞个正着。这反倒令卡奥斯傻了，几秒后才下意识往后方挪了几步，就连眼睛都不敢正视他。
　　而他依旧以低沉得甚至快要死了一样的声音说：“你们魔法师果然都一样，蔑视所有生命和灵魂，永远只会考虑自己眼中最有益处最有效率的做法，为此就可以不顾一切。”
　　“你……”
　　很奇怪，明明他是在表达心中的愤恨和不满，但这番话却让她没来由地产生一种深深的绝望感。
　　“不要再出现于我面前，否则，到时候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极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说出口的瞬间竟然如同一个强大的魔法，当时就令卡奥斯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待她回过神来，眼前已经再也看不见他了。
　　这时候，小猴子才从后边跳上来，一把攀到了她的肩上，见她一声不吭的样子，它便伸出一双小手轻轻抚摸着她冰冷的脸，嘴里不住地发出轻柔的嗞嗞声音……
　　费恩斯特，放眼皮斯特帝国这个背靠大山的国度，这里是属于最奇特风格的一座小镇。虽然规模不大，但地理位置比较特殊，正处于石头大山的外围，所以山里村庄镇子的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这里用他们当地的特产交换生活必需品。久而久之，便有很多商人盯上了这块宝地，专门来这里收购山那一边的东西。
　　于是乎，费恩斯特成为了少有的交易都市，在这里不仅可以进行物品交易，还能买到不少情报，甚至于夜生活也是十分丰富多彩，所以也曾被称为“不夜镇”。只不过随着圣战之后，各地商业遭受沉重打击，费恩斯特也没有了以前的繁华景象，但物品和情报的交易仍然是这座小镇的主要经济来源。
　　这天，酒馆的小门被人很不礼貌地一把推开，以至于发出一拖长了的刺耳的不和谐声响，而后就见一黑衣人背着把大剑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酒馆里面不算大，顶多只能摆放十来张小桌子，周围全是木质结构且年代久远，有的已经呈现出了腐朽的迹象，所以人踩在地板上就会响起咯嗞咯嗞烦人的声响。
　　此时已经是中午，酒馆里几乎塞满了人，粗鲁的碰杯声，低俗的叫骂声，以及各种吞云吐雾，使得这里显得一片乌烟瘴气。
　　黑衣人看都没看就走到吧台边坐下，见他什么都不说，一身材高大系着粉色围裙，满脸凶相的老板显得很不耐烦，就问了一句：“要什么。”
　　“一杯水。”
　　老板眉头不觉皱了一下，那模样好像随时都要打人了，不过终究没有出手。他将一玻璃杯推到黑衣人面前，拿起水壶就往里面倒，眼看着水都要溅出来了，他一下收手，正好没有让水滴溢出来半分。
　　黑衣人没有理会，拿过杯子一饮而尽。
　　这时候，一个流氓长相的家伙手里提着酒瓶，摇摇晃晃就走到了他跟前，两眼愣愣地盯着他那玻璃杯，骂骂咧咧地说：“亏你还是个男人，长得人高马大的，居然来酒馆喝水，丢不丢人！”
　　哪知道话音刚落，一只手突然将他的头直接扣到了吧台上。轰的一声，吧台塌了一大块，这人的头更是深深埋在了吧台底下，顿时整个人就如同断了气似的松开了四肢。
　　其他人见状纷纷暴起，大声吼着：“干什么呢，觉得我们好欺负是吧。”
　　那些人一个个都现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拿起酒瓶和刀子就要开打。
　　哪知道黑衣人根本看都没看他们，只是以极为浑厚老成的声音说：“滚，我今天心情很不好，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说完，他嘴里又开始碎碎念道：“混蛋，居然不给我解释就溜了，明明你自己都知道怎么回事，脑子一热乱套了还怪起我来……你以为自己跑得快，我就找不到你了吗？”
　　“你说什么！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心情不好，老子心情还不好呢！”
　　一群人不依不饶的，个个轮圆了胳膊，那样子显然不打算就此收手。
　　黑衣人叹了口气，这才从吧台上下来，然后拎起一小袋东西随手丢到吧台上。
　　“怎么，以为这点钱就能完事了吗？要这就能摆平了，我们兄弟们今后还怎么在道上混！”一人大声嚷嚷道，身后众人也跟着附和起来，场面就好像唱大戏似的，一声高过一声。
　　“老板，这些钱足够你把店从里到外全部翻修一遍了，再买些高档酒水，别老用那种乡下低级东西来灌这么一群猪狗不如的家伙！”
　　老板没有说话，一把将那袋子给收了，期间还不忘伸手进去摸了又摸，似乎在数数。
　　“肯定有多没少，至于多出来那部分，我也不白给，等下这里会躺倒一片，你就尽量保他们一条命吧。记住，只要保住命就行，残废人就不用管了。”
　　“兄弟们，上！”
　　一帮人显然感觉被侮辱到人格了，脸上挂不住，便一窝蜂全涌向了吧台。
　　黑衣人只是微微抬起头，二话不说，右手拔出大剑往地上用力插下去，仅仅这一下而已，居然震得酒馆内部地动山摇似的，使得他们个个人都快站不稳了。就在这时候，只见黑衣人直接就冲上前，抬手一拳便把一人直接击飞出去，立时酒馆一扇窗户连同周边的木板墙全都被撞得粉碎。
　　紧接着，他转身跳起凌空一脚又将从后方打算偷袭而来的人整个踢飞出了酒馆，酒馆小门登时就被踢翻。那人更是在地上连续滚了好几米，直至撞到另外一幢房子的墙才勉强停下来，那可怜的墙上当时就凹出了一个别扭的人形印记。
　　酒馆内继续传来一片鬼哭狼嚎以及物品碎裂、木板断开的声音，其吵杂程度甚至将镇上所有人都吸引了过来。
　　正当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候，一个高大健硕的肌肉大汉却慢悠悠地走进酒馆里，他还没看到什么便开口问道：“谁在我地盘撒野，滚出来，老子教他怎么投胎重新做人！”
　　此人身上毛发极为旺盛，跟个长毛怪似的，声音如洪钟般嘹亮，无形中产生一种威慑力，顿时令酒馆里一片鸦雀无声。
　　黑衣人本来还想出手，但见那群人几乎都全躺地上了，只有几个还想负隅顽抗，一看到这肌肉大汉就都跟老鼠见猫似的全都泄气了，这才作罢。
　　不过有一个不知道是没见过世面，还是彻底喝醉酒的，居然跳到他身前，指着他鼻子一通臭骂。
　　“你以为你是谁啊，还你的地盘，老子在这里发威的时候，你都不知道躲哪里喝奶呢。”
　　话音刚落，突然一股力道由下往上发出，当时就把他整个人轰到了屋顶天花板上。他的头一下便深深扎入木质天花板里，身体则如摇摆的叶子贴在上面随风轻轻摆动起来。
　　到这会儿，肌肉大汉才好像注意到了黑衣人的存在，可表情却显得有点阴晴不定，之后才咧开嘴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小子，今天还真是个好日子，我找你好多年了，这下终于让我给逮到了。你知道什么叫做冤家路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吗？”
　　他张开嘴露出满满整齐的洁白牙齿，双手十根手指不由得抽动起来，便发出咯哒咯哒骨头断裂一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