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反噬

　　“白晶武器……”
　　文森特不自觉嘴里念叨着，脸上表情随之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对，我记得这可是当年先生您负责开发的项目，原本是为了在混乱的世道底下给予人们更多的足以对抗外敌的力量。事实上当时也的确因为这些武器，让世界一度恢复了和平稳定局面。可……”
　　巴利话说一半，却是欲言又止。
　　“我离开后，项目应该终止了……”
　　“的确，表面上看是终止了。但根据我们的情报，白晶武器的开发工作仍在秘密进行中，不知道是谁利用了先生您的技术，并且进过大幅强化，使得白晶武器变为非常危险的道具。为了卖出好价钱，他们甚至把这些武器在整个大陆世界中传播开去，导致各地频发武装暴动。”
　　听到这里，文森特牙齿用力咬着嘴唇，竟咬出了血，自己却好像麻木一般什么都没有感觉得到。
　　“这帮称为‘狂神之血’的暴力集团，正是因为有了大量白晶武器的注入，变得越发有恃无恐。所以这次根据确切情报，我们打算将计就计，抓住贩卖武器的黑心商人，揪出武器源头。如果顺利的话，相信很快就可以阻止这一类危险的白晶武器继续流入黑市中。”
　　见文森特只是呆呆站在那里始终不表态，巴利不禁眼角跳动了一下。
　　“先生，我希望您能出手帮我们一把，毕竟白晶武器可是您当年的心血，难道忍心就这么被人利用，造成更多的生灵涂炭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文森特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先生，如果您成功阻止了这一切，到时候我们可以一分功劳都不要，全算在您身上。这样或许就有足够份量说服魔法议会方面考虑赦免您，这难道不好吗？”
　　可以听得出来，巴利这话说的很是恳切，几乎就差跪地乞求他了，但文森特只是摇了摇头，说：“我已经舍弃了自己的一切，如今的我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世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我无关，像我这样的罪人更不配得到任何赦免和救赎。”
　　“先生，看到您这样，您的未婚妻会很伤心的，我相信她肯定不愿意自己心爱的人因为自己沦落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你所认识的那个教给你正义为何物的先生也跟着她一起死了。”
　　话毕，文森特径直走向门那边，巴利见状，赶紧上前还想劝阻，却不料一道电光莫名飞闪而过。他低下头去，只见身前石头地面上不知何时横出了一条冒着烧焦气味的黑色条纹，如果刚才自己强行闯过去，估计脚也会变成和地上那条线一样全是焦黑。
　　“人家都不愿意搭理这些事情，你是耳朵不好使听不清楚呢，还是脑子有毛病？”
　　他再一抬头，就见一少女正站在门旁边，肩上还趴着一只熟睡着的小猴子。
　　“你们怎么出来的？”巴利不禁问道。
　　“真逗，就凭那扇木门和几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你以为能关得住我吗？”
　　卡奥斯笑了笑，故意瞥了巴利一眼，极为不屑地说：“不过这鬼地方九曲十八弯的，你们要没个内应泄密，估计进来了也照样被困住走不出去吧。”
　　卡奥斯一把话说完，随手就将背上一大袋银色武器丢给了文森特，并且死死抓住他的手往外走。
　　“但你大可放心，就这种程度的迷宫还难不住我。”
　　可文森特却是一动不动的，背对着巴利，片刻后才说：“那些被绑走的人，希望你能多加照顾。”
　　巴利愣了一下，紧锁的眉头又马上舒展开去，便笑着说：“放心吧，先生，就算您不说，我们也会妥善安排好的，毕竟保护帝国人民的安全就是我们骑士团的使命。”
　　文森特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便好像不再拒绝卡奥斯的意思，跟着往外走了出去。而巴利也没有加以阻拦，他向着文森特很是郑重地鞠了一个躬，尽管对方始终没有回头再看自己，但直到确定二人已经离开了，他才重新挺起身。此时他脸上表情变得无比严肃起来，随即戴上头盔，往外迈出坚定有力的步伐。
　　“考验你们骑士使命感的时候到了，大家做好一切准备，接下来迎接我们的可能会是一场恶战。但我有信心，靠着大家和山下负责增援的部队，我们定能一举拿下这帮匪徒。记住，我要的是活口！”
　　“是！”
　　这时候，文森特和卡奥斯已经走出了古堡，文森特始终走在卡奥斯的后面，每一步迈出的都极为沉重，仿佛身上背了千斤重担似的。
　　卡奥斯见他迟迟没有跟上，便转身面对着他，边放慢速度倒着走，边说：“还在想白晶武器的事情吗？嗯，也对，当时杀到镇里那一群废物自命不凡的，到头来也不过是持有那样的武器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吧。”
　　“那些不过是劣质的仿造品，根本没有多少魔力。”文森特看都没看她一眼，嘴里发出颇为冷漠的声音。
　　“哦，你的意思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被派去当炮灰的？”
　　卡奥斯转念一想，突然觉得很有意思，便笑出了声来。
　　“可这又能有什么区别呢？武器就是武器，没必要拘泥于什么善与恶，光明与黑暗的区分，最多不过是使用的人不同，便被赋予不同意义罢了。关键还是人，只要人心中还有私念，还有贪欲，那这世上纷争就永远不可能停得了的。”
　　没想到卡奥斯这看似简单的几句话却让文森特为之一愣，进而用很奇怪的眼神注视着卡奥斯，反倒把她给看得有点不自在起来。
　　“怎么，难道我说的没道理吗？世间暴动频发，纷争不断跟你造个什么武器真没太大联系。说白了还是人在作孽，所以不管是谁，用了什么武器造成何等问题，该负责任的永远都只能是他们自己本身。你硬要把这些归罪到自己身上，又不去试图挽回点什么，只会一味折磨自己，这又是何苦呢？”
　　“哼……”
　　听到她有点生气地说出这一通话，文森特竟不自觉低声笑了出来，然而其中隐藏的苦涩味道也只有他自己能明白，毕竟这些年已经品尝过无数次了。
　　看他这样子，卡奥斯也是有点莫名其妙，只得摊了摊手，撅着嘴说：“别光顾着笑，接下来要去哪里啊，继续找那个叫丹特林的家伙干架吗？我倒是很乐意啊，不过那家伙特别会隐藏，对她我可是彻底没法子了。”
　　偏偏就在这时，文森特突然明确感觉到了身后传来一股气息涌动，就连耳朵也仿佛十分清楚地听到了刀剑碰撞的激烈声响。
　　看来，巴利他们已经开始进攻了，从那丝毫没有紊乱的剑戟之声中，文森特马上判断出巴利一行银翼骑士占据了主导，而且战斗完全呈现出一面倒的局面。
　　把白晶武器的事情交给他来处理，相信是正确的。
　　想到这里，文森特表情显得轻松了不少，却不经意间看到卡奥斯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仅仅几秒钟，两人不约而同都笑了出来。
　　这时候，小猴子似乎才刚睡醒，揉着眼睛从她肩上爬起来，一通摇头晃脑的，那模样好像随时都会掉下去。
　　猛地，一声冲天巨响从后方传出，当即就把猴子给震醒了。它立刻惊叫着跳到了卡奥斯头上，回头看过去，便是按耐不住某种冲动开始手脚并用在上面一通闹腾起来，嘴里还止不住地发出嗞嗞乱叫。
　　卡奥斯和文森特几乎都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一个交流，当时就不约而同均扭头过去，却见石堡方向漫天火光，仿佛那一整片区域都被鲜红色强光给笼罩住了，期间更是弥漫开一团团黑色气体，久久不得散去。
　　文森特二话不说，立刻就拔腿跑向古堡那里。卡奥斯见状，只得叹了口气，将小猴子从头顶上抱下来，也快步跟上前去。
　　待文森特从山上纵身跃入到古堡前时，视线马上就被眼前的火海给吞没了，唯独耳中还能听到一连串爆炸巨响和人的惨叫声。
　　此时此刻，只见一众身披白银铠甲的骑士正和一群穿戴随意且有点破烂的人激斗着，这些人一看就没有任何战斗能力，可骑士们的长剑竟然没办法马上制服他们。皆因他们手上都拿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白色武器，可是他们脸上并没有任何得意或者凶狠的表情，反倒不断张嘴发出十分惊慌痛苦的叫声。
　　这些声音和周边许多躺在血泊中的人的惨叫混合在一起，竟奏响起一连串地狱般惊悚的魔音。
　　白晶武器？
　　文森特刚要往前移动，不料一个身影从旁闪过，一把就将他扑倒在地。
　　他瞪起眼睛，发现那不过就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他面部表情十分痛苦，眼中流出血水，嘴里还不断吐着白沫，但就是这看起来瘦弱无比的身躯却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力量，居然能将文森特这么一个大人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文森特眼见无法挣脱，正要抽出银剑应对，没曾想映入他眼中的小男孩脸上竟然滑过一道泪痕。他不禁瞪大双眼，这才发现男孩的身体表面暴露出好多紫色的脉络，且一条条圆鼓鼓地撑起来让他都快没有人样了。
　　“救……救……我……”
　　小男孩嘴巴张了张，从里面发出一通含糊不清的话语。
　　但和他的表情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他的全身都在用力压住文森特，右手更是高高举起，手上分明裹着一大块乳白色的物体。那物体好像一只比他身体还要大的怪物的爪子，而且俨然和他的手臂完全融合到了一块，蔓延他全身的紫色的脉络正是从这白色爪子上延伸开去的。
　　此时，闪着寒光的四根尖刺正对准了文森特。眼见此情，文森特握住银剑的手居然始终没有再动一分一毫。
　　“傻愣着干什么！”
　　随着一个少女紧张声音传来，他只觉后背被抽走了什么，当即，一道银光从眼前闪过，竟一下就割开了那男孩的颈部。
　　霎时，血一个劲地从其颈部深深切口处内往外狂涌，而那男孩并没有用手捂住伤口，却更加痛苦地疯狂扭动着身体。紧接着，少女往前用力一踢就把他给远远踹了出去。
　　恰恰就是这么一踹，当男孩飞到后方的时候，手中的乳白色爪子突地亮起白光，说时迟那时快，那爪子居然整个炸裂出刺眼的红光，瞬间就把他连同周边一大块地方都给吞噬掉了。只是转眼间的功夫，地上再看不到小男孩的任何残余，只有一通火光四射中漂浮着的焦黑色的粉末。
　　文森特这才站起身来，还没有弄明白情况，嘴里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念叨道：“是白晶武器，封存在里面的力量过于庞大，所以失控造成对人身体的反向侵噬，一旦从人体内抽取足够的魔力补充就会马上起爆。”
　　“先生，危险！”
　　说话间，又一个手持白色武器的人扑了过来，幸好巴利及时反应，闪身到文森特身前，以右手中的长剑一挥直接就将那把武器给砸得粉碎。那人也在武器被破坏的几乎同一时间，眼睛翻白，嘴里吐出一口气，身体一抖就倒在了旁边。
　　“巴利，快叫你们的人撤退，这些武器一旦失控就是一枚枚重型魔力炸弹，足以将这座山谷整个夷为平地！”此时的文森特已经顾不得什么，急忙抓住巴利的披风，大声喝道。
　　“是！”
　　哪知道巴利刚要发出命令，眼前却接连冒出了无数个闪着洁白光辉的圆球。
　　“不好，大家，快闪开！”
　　巴利大声吼道，可那一众骑士竟然纷纷停下了动作。此时此刻，虽然他们都戴着头盔盖住了脸上表情，可眼中显露出的惊恐无助却是那么的相似而明显。很难想象这是一群身经百战的战士，因为仿佛只是瞬间而已，他们就都找回了曾经最为普通的某种感受，那是一种足够否定他们一切坚持的情感。
　　恐惧，与生俱来的生命本能，哪怕再怎么锻炼都无法彻底忘却，所以当面对着那一堆堆的白光之中迸裂出如血红光的时候，当看到自己的同伴又或者是敌对的人在眼前不受控制地被轰爆成残缺躯壳肢体的时候，这些年轻的灵魂便早已经被扭曲折服，甚至于全面崩溃了。
　　可就是这样，混乱的人群之中仍旧有两个身影显得那么的坚定，或者应该称之为愚蠢才对，他们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好像还想要靠自己血肉之躯最后争取点什么。
　　明明他们还能得救的，只要再快那么一点点，就算那些被炸成躯体残缺不全的同伴以及被白晶武器反噬了的无辜的人也都有被拯救的价值。可就在巴利和文森特往前奔跑开去的瞬间，一股出奇强劲的力量却硬是将他们猛力拽向后方，紧接着他们的视线就被一面巨大的白色城墙给遮盖住了。
　　文森特不觉圆瞪起双眼，扭头看向一边，只能在城墙还没有完全盖住自己视野的那一瞬发现卡奥斯一脸冷漠地注视着自己。
　　“你想干什么？”他几乎是用吼的方式大叫出声。
　　然而卡奥斯对他这一举动表现出了极为反常的态度，那应该称为不屑一顾，甚至是嗤之以鼻。其实她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再明显不过了，只是那一瞬间文森特根本不会接受这样的做法，但他却已经错过了唯一的机会。因为她根本没想过给他们二人半点机会，更不打算给那些位于白色城墙前方的任何生命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不！”
　　巴利疯了似的挥起铁剑就砍向那一面白色墙壁，哪知道根本一点用没有，还反倒被弹飞到了后方。
　　恰恰就在这时候，前方爆发出了一阵白色强光，连带着猛烈卷起一场暴风，如此冲击底下，他们谁都没办法睁开眼睛。霎时，爆炸的强烈风声盖过了一切山谷中的声响，白光中喷射出的赤红之光更是涂抹掉了所有物体的线条。只是瞬间，整条山谷都被如血强光给完全吞没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血色的光才总算得以消失，然而眼前山谷却当真不复存在。感觉就好像有一个巨大的怪物，一口在这光秃秃的山上咬下去，然后扬长而去，就只留下一个满布齿印的大型缺口。除了这个，所有成型的东西都被磨成了粉末，随着气流的狂涌飞散到了天边。
　　突然，跟山一般高的白色城墙似的一面盾牌出现在那里，盾牌表面开始一点点化作碎片纷纷散开，最后更是消失得干干净净，暴露出的是一众惊魂未定的人们。
　　他们彼此看着对方，好一会儿后才意识到什么似的，竟然抱头痛哭了起来。这些个骑士本该是人类中的精英，本该无惧生死，可真的面临极限险境时还是会为了自己存活下来而庆幸。但这种庆幸很快就被悲痛所取代了，因为来时一队人马，如今却只剩下他们四五个人。。
　　至于巴利和文森特则是静静坐在地上，且都禁不住看向侧面。只见少女卡奥斯就那么远远地站在那里，她的周边若隐若现浮现出一排排红色的发光条纹，如同一个巨型人类的肋骨，又好似一副鲜血铸就的铠甲。
　　此时此刻，她的脸上毫无表情，一双金色的眼睛内里闪现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漠到极致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