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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低地,十年前。
丘陵并不适合战马的培育与生长,西部低地也不欢迎战争的到来,野花和草甸夹杂在水池和芦苇之间,清朗的无边旷野,曲折的海岸线,是所有马队对于这片边疆低地的第一印象。
商队在铃铛清脆和乐声中,慢慢的走在堤道上,乡村的磨坊也在风车的驱动下一齐吱吱呀呀地响着,还有像海洋一样的花田,这里在战争开始之前,曾经是一片人间的乐土……
这是诺曼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骏马,从唐利叔叔手里好不容易要来的骑兵弯刀,就像故事里骑士的宝剑一样沉重又威武,拉法叶恨不得有一个专门的画师,记录下自己这神气的一幕。
哥哥布森却没有这么兴奋,他骨子里流淌着的,是母亲那文学世家的血液,历史学究和口才是他的刀剑,在公学课堂上侃侃而谈时,布森的气度也曾经引起过一场讨论。
即使他仍然盯着唐利舅舅身上的制服,也没有表现出诺曼那样的亢奋。在将才辈出的莫缇埃-拉法叶家族里,布森是沉默的少数派,是鹰巢中的一只信鸽。
“唐利,边境那边怎么样了?”爷爷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诺曼和布森便像受了惊的梅花鹿一样,身子一抽,闻声立正了。这个严肃的老将军即使是对待自己的家人,也容不得怠慢,特别是他的两个宝贝孙子,他总有着自己爱他们的方式。
“我们赶跑了一支越境的巡逻队,但是没有发生交战。”唐利·拉法叶跨立的站姿也像足了一个历战军人,他本来就是军人,诺曼喜欢这种感觉,有一种身处行伍的热血感,对于想象力丰富的十二岁少年来说,尤其如此。
“整个萨格兰大区的边境,全仰仗着你们义勇骑兵队的人了。”老人沉闷的呼气像极了一句叹息,他被委任为总督以来,国境那边的萨格森王国便没有停下过挑衅的步伐,在通向战争的独木桥上一步步地逼近着。
此时的诺曼并不知道这些来自“界外”的事情,在这个十二岁少年的世界里,似乎就只有乡间庄园的马场,山林猎季的步枪,城里节日时的烟花,在这个无忧无虑的年纪里,火药味是好闻的,代表着快乐的气味,诺曼享受着帝国最后几年的和平,直到那一天,军鼓声打破了这场漫长的清梦。
……
新的工厂正在城里建起来,诺曼抱着包裹,跑过了机械声轰隆作响的建筑工地,这才终于回想起来,这个在坊间传言中即将落地的大户,就是那间“特许”公司,就是在萨格森王国的贸易体系中,凭借与王室藕断丝连的关系而几乎占据商业垄断地位的财阀枭雄。
作为代表官方的殖民地公司,“特许”正如其名,有着接近自治的特权,自己的军队,自己的私有地,在国王的威名下,“特许”几乎成为了一个独立的贸易帝国,将触手蔓延到新大陆和远东,每一个分公司的主管,都可以活得像一个小国王。
“公爵可不好受了啊……”诺曼继续加快脚程赶路,这个公司在这里设立分部,显然不会是因为国王和董事会贪图这块北境之地有多少油水可捞,而是直冲着牵制公爵的权势而来的。
整日奔波在诺德兰市里的诺曼,见证了新大陆北境第一条铁路轨道的兴起,忙碌的工人们将钢梁搭建成一座巨大的站台,在旧大陆,煤铁工业的兴起已经过去了一番十载年华,在蒸汽这种宛如魔法的科技驱动下,各种庞大的钢铁怪物有如被注入了灵魂一般日夜不息地咆哮起来,吞吐着一座又一座落地于城市的活火山。
“特许”公司带来了公爵所无法带来的改变,开疆扩土或许他们没办法做到,但是他们却带来了公爵以一人之力无法承诺也无法兑现的工业时代,随着矿山的开采,诺德兰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发生着口语相传所无法描述的改变,当诺曼再一次跑在鹅卵石大道上时,火车的鸣笛声已经响过了无数次了。
将信封揣进了怀里,诺曼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成了一个信使,在门卫的白眼中过得既没有乐趣,也没有热情,只剩下了酒馆里的嘶吼、歌唱和脸红颊涨维持着一个“活着”的假象。
“同胞!”有一个声音叫住了诺曼,四处张望之下,似乎周遭只有自己一个帝国人了,诺曼循着声音,将视线投到巷弄的深处。
“是你!过来……”一声轻小的击锤机械声,诺曼知道自己非过去不可了。
对方的脸有些面熟,但是诺曼却记不起来,似乎在卡森平原战役的那次昏迷后,自己的大脑便缺席了四分之一,不再有那么好使了。
“有人说,你是兄弟会的敌人,按理,我应该现在就杀了你,以宽慰众神的怒火。”阴影中的身影继续开口说道,金鸢花的徽章在他的袖口轻轻发熠着淡光,那是唯一穿射进来的日光在金色绣丝上散发出来的。
“我并不认识你。”诺曼耸了耸肩,死亡并不可惧,只是有些可憎,他已经无数次做好了准备迎接死神,也不差这么一次。
“但是我死去的四个弟兄认识你。”他伸手抽掉了诺曼腰后挂着的“胡椒瓶手枪”,现在可谓是几乎手无寸铁了。
“那件事啊……”
这倒是能唤起回忆。诺曼看了看大街,诺德兰的治安官们现在可能还在悠闲地喝着蜜酒呢。
“对,就是那件事,让你想起来倒是不难。”
“不得不杀死同胞的事,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忘记。”诺曼苦笑了一声,“但是我有我的事情要做。”
“你是说利用鼠疫杀死上千土著人的事情吗?”对方的声音沙哑得像刚从地狱走了一圈回来。
“什么?”
“别装傻了。”对方冷笑一声,“这种天理难容的事情,不论是你还是你的主子都抵赖不掉。”
“苦心积虑藏着鼠蚤的毛皮帽,不是吗?”没等诺曼的解释,那人继续说道,“很不错的计谋。”
“不,我并没有……”诺曼想起来了城中流传了许久的传言,那一道道烟柱并不是土著人传达战讯的狼烟,而是焚烧尸体的信号,瘟疫已经在乔治堡那边的世界爆发开了。
难道是真的?
“你应该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下一个就是爱德华·布洛涅和他的家人。”对方严重的咳嗽,几乎让他没有力气说完这句话,但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那只握着手枪的手上有着骇人的脓包血痕,“……即使我死了,听着,即使我死了,瘟疫也很快就会找上你们的…”
那个熟悉的油纸包裹被丢在身旁,那个蔷薇纹的火漆印章甚至还没有从纸包上剥落下来。这是最后一句话,这个两人之间的小法庭并没有给诺曼一个辩护的机会,死刑判决便下达了。
清脆的枪响,激起了道上驮马一阵又一阵的嘶鸣,控制不住自己座驾的马夫惊讶地张望着,当飞鸟从屋檐上四散逃开时,诺曼视野中已经不见了对方的身影,逐渐模糊的视野是失血的讯号……
信封和包裹到底代表着什么,诺曼从来都不想去知道,却为了这份诚实而付出了代价,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那天的场景像走马灯一样闪过诺曼的眼前,昏花的视野让思绪却逐渐变得清楚,一场和谈,连接着的却是立刻爆发的战争,这,正常么?或许真的不正常吧,但是这不一定就是证据。
诺曼又想起了那天公爵的笑容,到底是什么样的?是真如自己所想象的那般温厚,还是暗藏着狡诈的?
一个身患瘟疫的人对罪魁祸首发出的控告,这是最后一个证据,毛皮商人不会在这个季节造访诺德兰,瘟疫想传播,只有一个途径……
鼠疫、流感、天花…是会吃人的恶魔,诺曼还清楚地记得,是这些传染病杀死了新大陆几乎一半的居民,在瘟疫失控爆发的日子里,身份、民族已经不再有意义,天灾面前,诸人皆将死去……
故而,和参加战争,浴血杀戮所不同,诺曼即使在这时候,也断然明白,与这种恶魔为伍,散播瘟疫的人,将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卑劣的人,全无荣誉可言。
即使是在这个所有人都不再信任荣誉的时代里,诺曼仍然记得,孩提时,有个严厉的白发老人为了捍卫家名而亲自向蛮横的税务官发起决斗的事情,他说,他是一个骑士,所养育出来的子孙,也不应该让他百年之后在众神的盛宴上蒙羞……
诺曼的内心动摇着,在这将死的前夕,他终于感受到了对死神的敬畏,他宁愿作为一个普通人死去,也不愿意作为一个为虎作伥的恶棍,死在泥泞的、肮脏的、暗无天日的巷子里。
我得找出答案。这个将死之人这么想着,终于失去了所有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