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龙虎会 下

　　谢啸峰一直在笑，因为他很开心。他正要做一件一直想做的事情。
　　如果问为什么一定要杀自己的结义兄弟？他可能会反问：“为什么一定不能杀？”。
　　道义？谢啸峰的江湖中，道义是危险的。他有野心、他也想活的长久，他什么都要。武安城中最出名的赌徒“平头阿肆”，他不缺钱，他只是喜欢赌这件事，喜欢“赌”这件事的本身，为此他可以赌上性命。阿肆是谢啸峰的楷模。
　　谢啸峰是个江湖人，却不是“江湖”本身。他不是一个可以跳脱出江湖的人。
　　谢五斧也是一个江湖人，比之谢啸峰更是纯粹的江湖人，生来就是一个江湖人。他却是一个想要跳脱出江湖的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推杯换盏之后，烛火迎着红彤彤的朱门，众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谢啸峰满面笑容的端起酒杯，道：“大哥要金盆洗手，问问兄弟答不答应。”
　　“不答应。”“门主正值壮年，还能带着兄弟们多混几年。”满座三十多口人，有几人开口说道。
　　谢五斧也站起身来，道：“我本是个穷苦出身，自记事起便吃尽了苦头，没想过能有今天，苦我吃够了，激流勇退，是件幸事。况且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将门中之事交给义弟我也放心。”谢五斧又端起酒，“众兄弟与我同饮此杯，祝众兄弟人生得意，事事顺遂！”
　　谢五斧一饮而尽，一众人却是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有动作。谢啸峰却是端起酒，道：“大哥要金盆洗手，有些弟兄不答应，可我谢啸峰答应了。来，是兄弟的就干了这碗。”说完也是一饮而尽，在座的大部分都举杯一饮。
　　“可是，大哥要走，”谢啸峰忽的诡笑道：“要留下一样东西。”
　　谢五斧皱着眉头，问道：“什么东西？”
　　“你的命。”
　　房间里突然极静，谢五斧红烫的脸阴沉了下来：“谢啸峰，你要杀我也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哼~好，那我就说个明白，让兄弟们也都知道什么事是大义灭亲。六年前李大胆下乡收烟草，得了件宝贝，回帮两天人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那宝贝也是没了消息，可前几日我却是在大爷的宅子里见到了。”谢啸峰像是在讲故事，慢慢的说着。勾起了不少人的回忆，当下有人便附和道：“确有此事。”
　　“李大胆是得了宝贝，可他欠了安定赌坊一大笔赌资。典给我换了不少银子，可就不知道他得了钱，是还了债还是又去赌了，我也是再没有他的音讯。”谢五斧解释道。
　　“好，死无对证。两年前，”谢啸峰又罗列起来，语气一重，又是一件往事被提起：“文老九！这事情还近在眼前，其中详情还要我细说吗？为了一个婊子，你一刀把他杀了，文老九对你一向是忠心耿耿，结果落了个什么下场！”
　　“你住口！”谢啸峰大怒的反驳道：“那姑娘于我有恩，文老九色胆包天，竟想玷污人家的清白，一刀杀了死的一点都不冤！”
　　“不冤？都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如此狠心，怎叫兄弟们不寒心！眼下帮里与青叶门的争斗正是紧要关头，你却执意舍众弟兄而去，不会是得了收买另有高就了吧？”谢啸峰开口便是兄弟长，兄弟短，直把谢五斧推到风口浪尖。
　　“你含血喷人！”谢五斧喷怒的盯着谢啸峰，眼角的余光中却发现满座的人都盯着他，他这才醒悟过来，莫须有之事岂不是越描越黑。形势比人强，但还需拳头大。谢五斧收起怒态，反而张狂大笑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倒要看看我的好贤弟你有什么本事取我性命。”
　　“换盏之时，你的碗中已被下了蒙汗药，现在药效该起了。”谢啸峰平淡的说道。
　　“你.......”谢五斧急忙运功，额头豆大的汗珠立刻落下，口中恨恨的骂道：“卑鄙！”脚下却是突然发力想要破窗而出，形势不妙先走再说。却被两个门人阻拦，这二人都是帮里数一数二的好手，看来早是谢啸峰同谋。
　　此时战力不及常时一半，当下深提一口气，稳住阵脚。狠声说道：“兄弟没的做，还要赶尽杀绝？”
　　“除恶务尽！”
　　“呵~你以为凭着一碗蒙汗药和几个竖子就想解决我，太小瞧我了。实话和你说，潜心修炼这么多年，我早已‘入境得法’，你们一起上我又有何惧。”谢五斧额头汗出如涌，气息也很紊乱，但却没有人不畏惧他的气势。
　　谢啸峰却是明白打架争势，此时挺身上前，拔出腰刀，道：“小弟这几年也没有白费时光，自信还能在你手上走个几十招。所谓饿虎架不住群狼，你又中了蒙汗药。入境得法？还是看招吧！”
　　长刀袭来，谢五斧错身挥手，手中突然多出一柄红斧，入境得法可以提升对武器的操控。谢啸峰先行出手被打个措手不及，却也能急忙收刀架住小斧。旁边两个门人也是出招来救，一时间三人竟勉强与谢五斧战成平手。
　　眼看更多的人围了上来，谢五斧掀翻酒桌逼退众人。谢五斧已有决断，擒贼先擒王，只要趁着逼退众人的这两息时间解决谢啸峰，其余人自会做鸟兽散。
　　谢五斧奋起一斧直奔谢啸峰，兵刃相碰的声音极为刺耳。想不到中了蒙汗药的谢五斧还能有这样的爆发力，面对这孤注一掷的一斧，谢啸峰如何抵挡，直如一颗藤球被踹飞一般。
　　谢啸峰贴在墙上，口中吐出一口鲜血。长刀已经脱手，谢五斧更是再度欺身而上。谢啸峰突然惨笑起来，手中多了一团散发着幽幽黑芒的东西丢向谢五斧。
　　那东西瞄着谢五斧，在谢五斧的眼中渐渐放大，那是一块其貌不扬的黑色石头，石头身上还贴着一张符咒。谢五斧眼中现出惊惶的神情：“硝符石！”
　　可是前进之中难以改变身形，心中一横，手中小斧发出血色光芒，也是脱手而出。
　　只听一声巨响！地上是一具宛如焦炭的尸体，墙上是满墙的鲜血。
　　结义兄弟，相残至此。江湖善恶，难读人心。
　　谢啸峰还在不住的咳血，终于是支撑不住躺到了地上。一身血污的谢啸峰进气不如出气多，满堂人没有一个敢靠近。他挣扎的使出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颤巍巍的掏出一个药瓶，却是连药瓶上的塞子都奈何不得。
　　突然一只小手摘下了药瓶，轻巧巧的拔掉了塞子。谢啸峰看着小豆子，眼中露出希翼的目光。小豆子捏出一颗药丸放到谢啸峰嘴边，谢啸峰努力张大嘴巴，小豆子却是缩回了手。那个药丸被小豆子丢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只听小豆子喃喃说道：“人在江湖，怎能心慈手软？”接着又伸出脚将地上的药丸碾碎。
　　谢啸峰发出绝望的低吼：“为……什么！”
　　小豆子坐了下来，像是和朋友聊天，又像是在讲一个故事：“我叫冯豆豆，自小在幽山长大。你知道的，幽山是个魔窟。”
　　谢啸峰已是将死之人，除死生之外一切都已看淡，闻听此言还是又惊又惧。
　　“我想逃出魔窟，我要等一个契机。我等到了，可还差一个可以离开的理由，所以我接了你的暗杀令。”小豆子看向谢啸峰，气息微弱的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你为何……不杀……反是劝我……杀义兄？祸起……萧墙，你有什么……好处！”
　　小豆子解释着说道：“你别看我年纪小，在幽山我也学了很多本事，杀朱叶青本不是什么难事。可朱叶青是龙虎会的人，我出幽山本也是避师门之祸，所以此时不能招惹龙虎会。可我接了任务，好在幽山有另一条规矩。金主死，事可休。毕竟我们幽山都是先做事再拿钱的，不坏规矩。你说对吗？”
　　小豆子很是天真的问道，谢啸峰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竟是忘了疼痛。
　　“你说我劝你弑兄，此言差矣。你知道我有窃人心语、读人心术，我说谢五斧一心修炼不假，可你心里的想法是杀了他取而代之，所以我说他图谋不轨是为你的良心找个借口而已，你该谢我的。”
　　谢啸峰眼神中有了许多神采，面目扭曲起来，突然大叫起来：“对！对！”而后断了气息。
　　小豆子叹了口气：“观妄生菩萨曾说法教导众生‘世修轮回，果与因来报应偿，生死无欠。’你也可安息，生死无欠了。”
　　小豆子又望向众人，高声说道：“我害了你们门主，有胆的可以看本事取我性命。若是没有，就好好归置归置，另立新主也是你们的机会。”
　　还不待堂中人应话，高处却有人插话来：“小娃子，他们的机会是没有了。”
　　原来是楼上的茶小板说话道，也不知孤独长青一行人何时站到了栏杆处瞧起了热闹。
　　“八刀，快差人告知你婆娘‘地主’朱叶青，让她火速料理了斧头门余众，接管斧头门。楼下这些人，不降便死。一定要处理干净，让上官看看我等的本事。”茶小板朗声说道。
　　那胖子朱八刀应了声‘好’，大手连拍三声，道：“伙计们，宰肥羊了！抄家伙干活了。”
　　话音落下，便有十数人围了过来，有拿菜刀的，有拿擀面杖的，有拿大勺的，有拿火钳子的……但凡厨房里顺手的家伙事都派上了用场。
　　更有拿着扫帚的阿婆，拎着算盘的账房书生。围将过来，面对这些斧头门的江湖客，没有一个眼露害怕的。
　　朱八刀又唤来小厮，吩咐了赶往青叶门。安排妥当，朱八刀抽出别在腰间的杀猪刀，一跃而下落在大堂的一张客桌上。联想朱八刀三百斤的体格，落在桌上竟是十分稳当，万没有想到这胖子也是个‘入境得法’的高手。
　　胖子刀尖指向小豆子，厉声问道：“幽山的小娃子，你待如何？要与胖爷战上几个回合？”
　　小豆子冷笑一声，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又看向楼上的独孤长青，“前辈堂堂的仙人，不会与小辈为难吧？”
　　仙人！整座醉月楼的人目光齐齐的望向他，仙人就如月空的流星，凡人是难得一见的。
　　“好个七窍玲珑，眼界倒是不低。我有些倦了，放你走了。”独孤长青有些玩味的看着小豆子，似是把他看穿了，好像窃人心语、读人心术的是独孤长青。
　　“多谢前辈。”小豆子拱手谢道。
　　“舅舅！”却是那少年扯着独孤长青的手，道：“我跟他打。”
　　“怎么，小命。你不是一向自诩天资卓越，不屑与同辈中人交手。今天见了这幽山的孩子，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舅舅……”少年心里的骄傲被当众戳破，总有些难堪。
　　“你与这孩子半斤八两，谁输谁赢不好说。可舅舅在这里，他就不可能赢，你要趁人之危？”
　　“不。”少年掘强的回答。
　　“既如此，多谢前辈，告辞了。”小豆子说罢便向门外走，耳中传来那少年的声音，“我叫姬无命，记住我的名字，我们还会再见的。”
　　众目之下的独孤长青，像是在发光。
　　他说话，无人不是竖着耳朵听着：“今晚之后，斧头门就不复存在了，你们降了才是唯一出路。”
　　“我们投降，我们投降……”斧头门一众纷纷拜伏。
　　“都散了吧。”顷刻间醉月楼就没了旁人。“茶小板，你算是捡了个便宜，不过许你的功劳不会少的。”
　　茶小板喜笑颜开的恭迎着，随着独孤长青走到楼下。独孤长青却是蹲在谢五斧的尸首旁说道：“起来吧，别装死了。”
　　焦炭一般的谢五斧腾的一声立了起来，把茶小板几人吓了一跳。谢五斧也是不知所措，本就黑炭的面目更是显得呆滞了，料想内心也是非常错愕的。
　　“你隐藏的很好，不过你这装死的本领还差些火候，没能逃过我的法眼。”独孤长青平淡的说道。
　　谢五斧微一愣神，很快反应过来，跪倒在地：“上仙神通广大，小人不该在您面前施此拙计。”
　　孤独长青微微一笑，似是并不赞同谢五斧的说法，却也没有将话说的不爽，反倒是从袖子中取出一个小药瓶。茶小板见了心中嘀咕着独孤长青莫不是个贩药的，那袖子里是不是有掏不尽的灵丹妙药？
　　“这是‘温玉活恤膏’，现在抹在脸上，还能保住你七八分的面容。”孤独长青解释道。
　　谢五斧不敢怀疑，拿过药瓶边抹边恭维道：“多谢上仙，上仙有好生之德，小人无以为报，愿效犬马之劳。”
　　“嗯。”孤独长青竟是嗯了一声答应了，一个仙人怎需要一个凡人效劳？“可否将你护命的拿出来与我看看？”
　　谢五斧抹药的手突然一下定住了，独孤长青虽是询问的口气，但任谁也知道是不容拒绝的。“上仙稍候。”
　　谢五斧脱去外衣，露出一副裹缠在身上的画。解下后挂在手上，供独孤长青欣赏。
　　独孤长青细细的观摩着，不过是普通的纸张却能抵挡爆裂的硝符石，微微感受一下便能体会纸张上承载的无上法力。再看画中之虎，卧地假寐，栩栩如生。
　　独孤长青忍不住想要伸手抚摸这只老虎，还未碰到，异象突显！
　　画中假寐的老虎猛然圆瞪虎目，血盆大口迎面而来！
　　独孤长青一瞬之间后退数步，不见一丝惊慌。反倒是离画的虎魄暴起之后与独孤长青对视着盘桓不前，几息之后更是伏地蜷缩，好像一只猫咪发出祈求的哀嚎。
　　此番变故让在场之人无不目瞪口呆，没有言语。唯有少年姬无命出口道：“血继威衡？”
　　“不错，我孤独氏的血脉对各种猛兽有着先天的压迫。这只虎魄感受到威胁才会突然发难，却又不得不臣服于血继威衡。”独孤长青摸了摸虎魄的脑袋，他感觉到炸毛的虎魄好像并不舒服，才放它回画中。
　　“这种宝物在你手中是没有办法发挥他真正的价值的，不如将它转赠给我，我许诺你会得到对你更有价值的东西。”孤独长青继续道，这话当然是对谢五斧说的。
　　事已至此，哪里还有商量的余地？能得到仙人的许诺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独孤长青收过虎魄图，递给谢五斧一面铜镜。
　　谢五斧照着镜子继续抹药，喃喃的道：“我好像变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