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刀

　　夜空闪烁的流星划破天际，就要落在南河城外。
　　草庐内桃花山庄少主孟琛跪地承天运。他此刻心神紧绷，思索不定，心想千万谋划成败在此一举。
　　孟家老祖遭人设计，天门境内仙路崩塌，一身修为折损，那片顶着桃花山庄的天就这么塌了。心怀歹念之人个个虎视眈眈，盯着桃花山福地眼红，想要鸠占鹊巢，取而代之，只等着孟家老祖魂归西天。
　　于是孟家家主，孟琛亲父谋定而后动，布死阵劫掠桃花山一地气运附身孟琛，推算日期时辰，就在明日卯时天亮，鸡鸣一声。
　　孟家这次派出了二十四列同等配置的车马，分别赶赴彩云洲诸国各地以混淆视听，也是无奈之举实属下策。
　　桃花山庄，原本是十八福地之一，是高于人间遥不可及的神宫！是集一地恩惠享万世福泽的仙家！
　　不曾想今日一招穷，竟落到这般田地。
　　南河城外，一道天降白光，星垂平野。
　　出城路上的傅红叶怀抱那把直刀，正慢悠悠地踱步。仰头看异象迭生的天幕，目瞪口呆，他瞅了瞅身前的官道后转过脸望了望村落，低头看了眼脚下的去路随即回身注视那颗陨落的流星一点一点落下直至星光变得刺眼，才回避目光。
　　“他娘的，还真走错路了，老子今天是倒了八辈子霉运。”深夜的城外官道上响起了傅红叶懊恼的辱骂声。
　　村边某处，睡在柳树下的小乞丐身上雾蒙蒙笼罩着微光，与那天河坠落的星辰交相呼应。
　　眼看流星就要飞进那间茅庐，一声巨响后，天火燃烧的巨大星石径直砸落门外生生凿出直径数丈的深坑，孟琛几人只感觉地面震颤，而后归于平静。
　　门前一时火光冲天如同白昼，随即又悄无声息地泯灭。
　　天星捶地之前，火焰里一道流光蓦然改道，于半空回旋不停，似在踌躇抉择，最后竟鱼跃龙门般直接扎进那村子边柳树下的小乞丐怀里。
　　流光钻进小乞丐眉心，烫出一点赤红烙印，他额头升腾起袅袅几缕细烟。随后睡梦中发散的周身光芒缓慢收敛，渐渐淡去。
　　草庐内，许久没有异动，主仆三人这才希冀落空。
　　孟琛双膝在地，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终究并无气运压身，良久之后身体一塌，一泊心尖血淤塞胸口，无力地倒在地上心有不甘道：“为何？”
　　玉仆、锦奴相顾无言，面色茫然不明所以。
　　“老祖强行兵解使将星陨落，携带气运与我，天大良机，究竟是那步出错？”
　　“不该！不对！不是！”
　　“有人，一定是有旁人抢夺！”
　　孟琛眼帘低垂，病态瘦削的身躯趴在地上微微颤抖，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去把那人给我找出来，就在附近，快去！一刻不能耽搁，快！”
　　孟家老祖自绝升天，为孟家求得大气运，居然旁落他人之手。
　　他自认筹划周密，万无一失，结果却满盘皆输。
　　为何？
　　天欲亡我孟家，可我桃花山庄何罪之有，偏偏拿不起这份气运？
　　我孟家做了这么多年的神仙，怎地如今就做不得？
　　“玉仆，锦奴，你二人同去，就是个埋了的死人也要从坟地里刨出来挖给我看，今天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孟琛呼吸急切，自腑脏涌上一股血腥味萦绕嘴边，他闭紧牙关，心急如焚。
　　玉仆锦奴心知事态紧急不多争辩，立刻出门，绕过深坑，一左一右一家一户，仔细查找。
　　村里百姓听闻声响，都打开门户翘首观望，可是看到玉仆锦奴二人杀气腾腾，又畏畏缩缩地闭门不出。
　　只有那小乞丐还在村外柳树下安稳熟睡，任它天塌地陷不为所动全然不知自己白拿了天大的好礼。
　　那玉仆自右路出门，用神识查探村人不到两户，都是寻常气息全无异变，连连摇头。
　　这时玉仆用眼一瞥，发现树下乞儿。
　　此时行事本该涓滴不漏，玉仆也就随心一观，这一看不打紧，还真让他瞧出个神仙苗子。
　　玉仆身形如风，一步来到小乞丐身边，右手掐住那纤细脖子提溜起来。小乞丐惊醒以后脚不沾地前后倒腾，呼吸艰难，死命拔扯那铁钳一般扼住喉管的手。玉仆看见他眉心一点烙印，估计八九不离十就是这个小孩夺得孟家气运。
　　他怕活生生掐死乞儿，便稍微松手。
　　小乞丐心里惊怖，平白遭殃，喘了口气哀嚎道：“放开我。”
　　“哼，痴人说梦，留不留你一命还要看主人心情。”玉仆就这么挟制着小乞丐走回草庐。
　　他走进敞着门的草庐，把抓来的小乞丐丢在地上，同去心海传音叫回锦奴。
　　孟琛看着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眉头紧皱，心事重重。
　　“少主，怎么做？”锦奴开口，他怕孟琛自小不出山庄平日里也是养尊处优，心地淳良，不愿做狠辣之事，自己可以代劳。
　　孟琛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起身，指着乞儿说道：“你，想死想活？”
　　这话问的，要不是形势所迫，乞儿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玉仆锦奴见他心软，竟同时喊道：“少主不可！……”
　　“闭嘴！”不等二人说完，孟琛严词正色地训斥。
　　小乞丐瞪大眼睛看了看这个病恹恹的公子哥，无精打采的，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昏厥。
　　乞儿来不及说话，门外一把直刀射进屋内，直取孟琛性命，结果路过玉仆身前，被他并指夹住纹丝不动。
　　小乞丐大喊：“师父！”
　　屋外站着追循异响赶来的傅红叶，进村以后第一眼就看到深坑中硕大无比的坠石。
　　他本来打算掉头就走，等不明洞的剑客察觉异动亲自动手。
　　可是小乞丐在孟琛手中，他只好冒险出手。不过对方这身手，自己显然不及其万一，救人是不大可能，想想自己怎么全身而退才是眼下该考虑的是。
　　傅红叶心生一计，对屋内三人说道：“你们大难临头，还有心思找乞丐麻烦。”
　　孟琛自然不信傅红叶是看破孟家计谋的幕后高手，只当他是诓骗自己：“怎么说？”
　　玉仆锦奴不敢大意，往后退护住自家少主。
　　“有个不明洞的剑客要杀你。”
　　“不明洞？”原来如此，那背后黑手果然有不明洞一个。孟琛看了一眼小乞丐，心思一转问傅红叶：“你是他师父？”
　　“是。”
　　孟琛又问：“想救他？”
　　傅红叶心底偷笑，脸上面不改色道：“放了我徒儿。”
　　他先前是想救乞儿不假，可如今被人强压一头，只能自救。
　　“把那不明洞剑客引到别处，等我们出南河城走远，自然会放了你徒弟。”
　　傅红叶哪里听不出话里作假，仍揣着明白装糊涂道：“那一言为定。”
　　孟琛含笑意味深长道：“那就一言为定。”
　　“把刀还给人。”他又吩咐玉仆道。
　　玉仆心不甘情不愿地丢出直刀。
　　傅红叶取回直刀，利落归鞘。缓缓后退，饱含歉意地看了一眼小乞丐。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不是他傅红叶狠心，是技不如人。
　　我已经出手，也算仁至义尽。
　　这便宜徒弟便宜来，走的也便宜。
　　如果你大难不死，我一定好好教你，如果你死了，我年年给你烧纸钱，你也别怨师父。
　　要怪就坏你自己眼光不行，命也不好。
　　……
　　……
　　傅红叶在孟琛面前承诺出手相助，都不过是权宜之计。
　　桃花山庄他傅红叶惹不起，大山不明洞同样惹不起，招惹谁都是找死。
　　在俗世江湖沉沉浮浮、摸爬滚打多年，这种浑水摸鱼，虚与委蛇的谋略还是有的。
　　不就是服软吗，在你面前得低头，在别人那里我也只能低头。没办法，人微言轻，都瞧不起咱这走江湖的宵小。
　　傅红叶没有侠肝义胆只懂得审时度势，不会抛却性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孟家式微被他看在眼里，要让他选，他一定选大山不明洞。
　　明月照山岗，星野入大江。
　　层庐山中，傅红叶身体斜倚，靠在车盖般茂盛的枝叶下等待不明洞的剑客。
　　晚风吹拂时，黑衣剑客一并到来。
　　“人呢？”
　　“在山脚下。”傅红叶用下巴指着孟琛所在草庐方向。
　　“几人？”
　　傅红叶不假思索：“三个，不对，四个。还有个小孩，不是一伙的。你要不快点追可全跑了，到时候别怪在我身上。”
　　剑客气势陡增，变色道：“我让你留下他们，你把我引到山上？”
　　他已经怀疑傅红叶同桃花山庄串通一气。
　　傅红叶靠着树干摊手，满脸无辜道：“不关我的事，那三个人我可是一个都碰不得，你追的人你不清楚？”
　　黑衣剑客持剑右手抬起，用食指压低阵笠，沉声道：“下山围住村子，一个活人不许放走。”
　　傅红叶耳内听见自己心脏咚的一声卡住，血液逆流，神智不清。他试探问道：“一个活人，不留？”
　　“这次不用你动手。”黑衣剑客冷冷取笑：“如果想死，你倒是可以试试。”
　　“不必，”傅红叶摆手摇头：“客气客气，我不嫌命长。”
　　他哪有那个本事，就是南河城死净与他傅红叶又有何干。既不是他捅的刀子也不是他出的馊主意。
　　更何况这人他傅红叶真的拦不住，最后也就是多死一个人，不值得啊。
　　“我先走一步，你要是不来就等着我去找你。”
　　“知道知道，忒多废话。”傅红叶转身就走，抱着直刀，脸上愁云惨淡。
　　可惜了一村老少，虽然平时骂过自己，但除去那个别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不死，都还蛮有活头。今晚过后恐怕自己又要找个其它去路。
　　可惜了小红袄，虽然没给过自己好脸色，可是人家孤儿寡母的，活的多不容易，劳烦燥郁也说得过去，现在孩子都没长大就要一起死了。
　　可惜了我那便宜徒弟，一个孤儿乞丐，有爹娘生没爹娘养，心地好还疼人。早知道就早点教他刀法了，这下去黄泉路上指不定骂我这个师父怎样吝啬舍不得教他本事。
　　傅红叶牙一咬心一狠，转身问道：“被桃花庄抓住的那个小孩可不可以留下？”
　　已经蓄势待发的黑衣剑客先是一愣，然后回绝道：“不行。”
　　“他是我徒弟。”刚收的，白天刚收的就没了？太狠了吧。
　　“我杀了他，你跟我回不明洞，这笔买卖做不做？”
　　“去不明洞？”傅红叶痴呆住，他这辈子哪次梦里不是在当神仙，如今有个去神仙洞府机会摆在眼前实在诱人，他都没考虑就答应：“做的做的。”
　　做的做的，鲤鱼跃龙门、乌鸦变凤凰，怎么不做。
　　黑衣剑客动身，迎面过来数丈距离眨眼只剩一丈。
　　江湖人能够上山，别说看那乞儿死就是动手杀，他眼都不眨。
　　二人之间只剩五尺。
　　看看人家这本事，将来上了不明洞我也能学！
　　四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三尺。
　　我本就不是好人。
　　两尺。
　　对不住了，小乞丐。
　　一尺。
　　黑衣剑客与傅红叶擦肩而过时对他耳语道：“快快动身。”
　　傅红叶抱刀转身时，伸进怀里那只手摸到一块冰冷坚硬的物体。。
　　刀刃反射白光划过山林。
　　黑衣剑客身后响起拔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