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阿丑

　　还在原来那个世界，这意味着他还能找回自己的曾经，找回那些该忘的不该忘的。这是让他激动得难以自己，以至于后面燕屠说了一大堆话，他都没有听清。直到他看见一把菜刀扔到他的面前，他才记得貌似刚刚燕屠说要把衣钵传给他。
　　衣钵？
　　难道是修炼？
　　虽然他脑袋中一抓一大把的功法，但是他却并不知道该怎么修炼，更不知道那些功法效果如何，还是有人教导稳妥些，至少不用担心走火入魔不是？
　　费尽千辛万苦终于从地上拔出那把菜刀的燕十三，还不知道自己被燕屠扔进了坑里。
　　当几日后的一个凌晨，他握着那把他不知该是菜刀还是杀猪刀的刀，面对着一头白花花的被五花大绑的猪，他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怎就没想到燕屠就是个杀猪的？
　　虽说燕屠那形象本就不像什么世外高人，可谈夺舍这一类话题的，不该就是高人吗？
　　高人怎么能是杀猪的呢！？
　　眼前的事实让燕屠在燕十三心中高人的形象，轰然倒地，那头白花花的还尤自挣扎不休的肥猪，让他不知所措。
　　难道燕屠真不是高人？而他所听到的燕屠关于“夺舍”的谈话，只是他昏迷多日，产生的幻听？之前帮助他平息脑海中的疼痛的，更多的效果是那口旱烟，而不是那只点在他额头上的手指？
　　可是他脑海中那许许多多神仙术法又算怎么回事？那无数描写仙人移山倒海的记叙又算怎么回事？
　　如果他脑海中的那些东西都成了虚假的话，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算怎么回事了。
　　于是修行就成了他眼下必须要做的事了，他要证明他脑海中的那些东西，绝不是虚假的。
　　只是当下他要做的事是如何干掉那头五花大绑的肥猪，那把杀猪刀实在大得有些离谱，他拿着尚且费力，还不说要准确的捅在猪的要害上。更何况那头猪或许是知道了大难临头，挣扎得更加卖力，他现在也不过十来岁，如何压制得住？
　　他没有去想燕屠偷懒与否的问题，也没有去想自己这十来岁的身体是否合适做这些事，他只知道人家救了他，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是正常的。他在心中默念了数声抱歉，然后毅然下了刀子。
　　至于是否能一刀子捅死他不在乎，大不了多来几刀。
　　当燕屠在猪低垂的惨呼声走来时，看到那头肥猪身上乱七八糟的刀痕时，忍不住掏了两把裤裆。再看到脸色发白，却紧紧抓着刀把的燕十三时，又多掏了两把。
　　他没再多说什么，拿过燕十三手里的刀，轻轻往肥猪肋下一捅，将它满含辛酸的猪眼合上，结束了它的痛苦。单手提起肥猪，扔进早已烧开了水的大锅中。
　　褪毛，肢解在他的手里就像是在表演一般，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韵律，让原本该是血腥残忍的画面，变得有些神圣。
　　燕十三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力求尽力将燕屠的所有动作都印在脑中，这样以后他才能更好的完成燕屠交给他的活。
　　将所有分解好的肉一一挂在摊位上，外面的大街上早已人山人海，白马镇兴的是间日集，隔了三日才有那么一天的集市是附近几个村落的大事，天不见亮便成群结队赶集来了。
　　待天色大亮时，肉已经卖出去了大半，燕屠见燕十三能料理过来，便抓了一把铜钱溜上街，转身钻进了一处半掩着的房门，顺手将门口站的那个颇有几分风韵，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拽了进去。
　　在女子连声的娇呼声中，燕十三期待的燕屠被人乱棍打将出来的画面并没有发生，至于为什么，他那装满了无数东西的脑袋里并没有说明。于是他就只好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不大的县城里瞎逛。
　　小镇虽小，却五脏俱全。杂耍的、唱戏的、说书的、捏泥人的那是样样俱全。这时候已经没几个人来买肉了，大家都在这难得的时光里尽情的欢愉。
　　燕十三打量着这个今后他将生活的地方，一张小脸绷着满是沉静，让人甚至觉得像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只是他的身高总会提醒他人，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或是重生不易，现在的燕十三总觉得热闹才好，才富有生气。如此的心境下，那边大婶们粗俗不堪的叫骂也变得斯文；这边小贩们同顾客口水乱飞的讨价还价也变得有趣；那些虎头虎脑的半大小子们呼哨着，在人群中左奔右突的捣蛋行为也显得可爱；成群结队的大姑娘，小姑娘们，一边叽叽喳喳说着话，一边往脂粉铺，首饰铺行去的身影，更是赏心悦目。
　　恍惚间，燕十三仿佛觉得自己要融入这热闹中，自己就该是这芸芸众生之中毫不起眼却不可或缺的一员。该享有这热闹，该享有这生气，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想着从前的自己以及现在的自己，把自己提到夺舍重生那一类超乎于世人之外的感觉。
　　渐渐地，那张本就可爱的小脸不再绷着，一丝丝阳光爬在其上，一点点稚嫩的笑容开始绽放。
　　也许是，新衣服确实不错。
　　燕十三的心情也确实不错，所以一切都美好了起来。
　　一个驼背老婆婆的身影，遮挡了他的视线。
　　“燕屠，给老婆子称斤肉，要肥瘦参半的啊！”
　　老婆婆没看见燕屠，便朝里屋喊了一嗓子。
　　燕十三立马起身。“他不在，我来给您割肉好了。”
　　“你？”老婆婆善意的笑了笑。“你都还没案桌高呢，乖乖地替婆婆喊一声燕屠，称了肉，婆婆好回家给我那孙女煮肉吃呢。”
　　燕十三没再多说，爬上椅子就割了块肉下来，虽他摸刀不久，却已经有了几分熟稔的感觉，看得老婆婆惊讶不已。往称上一称一斤二两，比老婆婆的要求多了少许，燕十三刚要割去那多出的部分，老婆婆笑着拿过了肉。
　　“多了一点就多点吧，婆婆正好多煮碗汤。”她一手递了几个铜板过来，燕十三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铁盒里。“小乖乖怕是十岁了吧？”
　　燕十三点了点头，心道：“这我也是不知道呀。”
　　“不容易啊！”老婆婆的面容带着些许悲伤，或是她回忆起来了某些不堪回首的事。“我那孙女才七岁，也是像你这般乖巧懂事，有时间婆婆带她来和你玩玩，都是好孩子啊。”
　　老婆婆叹着气，往街上去了。燕十三目送她离去，心中有些莫名地感触。
　　远处嘈杂的街口，忽然爆出一阵叫好声，隐约几句唱腔随着叫好声传来。
　　燕十三来了兴趣，反正肉也没剩下什么了，就无所谓什么生意不生意的了。他便飞快地在人群中往前挤去，很快一个临时搭设的简易戏台子出现在了他面前。但是他身高太矮，根本看不到戏台子上面。
　　只听得一个好听的女声。
　　“青波门外钱王祠边，有个小红门，上面有个白字的，那便是我的家了！”
　　话音刚落，便是一通乱糟糟的叫好声，几个闲汉更是吹起了口哨，一个赛一个的响，吵得燕十三根本听不到台上的声音。
　　一气之下，燕十三瞧见那台子后边有一处空当，那里离台子近些，人也少，想来是个不错的地方。仗着自己人小，身子骨小，燕十三便往那处钻去。
　　反正他年岁小，也不怕有人说他什么，更不怕有人敢动他，耍赖这种事情，他突然也很想尝试一下，于是他就老神在在的在那个位置安心的看戏。
　　唱了些什么，他还是听不大清，但看着那一个白衣女子和另一个粉面书生中间，突然出现了一个面目可憎的和尚时，他依然忍不住跟着下面看戏的人群暴了句粗口。
　　戏曲随着一青一百两个女子和一个和尚的打斗渐渐行至高潮，燕十三的心也随着戏曲的跌宕起伏不定，直到看着白衣女子被和尚用一座塔镇压，粉面男子嘶声的悲鸣声中，他似乎懂了点什么，却又好似什么也没懂。
　　在漫天的叫好声中，若有所得的燕十三听到一丝不和谐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哭。
　　燕十三皱起眉头，声音很小很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他顺着声音摸去。
　　在忙碌的化妆间外，一个瘦小的身影低声抽泣着，那是个小孩子，比起现在的燕十三还要小上许多，也更加瘦弱。小鼻梁上涂得煞白，两只小眼睛也画成了三角形，这典型的丑角脸谱。他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一双小手不时抹着眼泪。
　　燕十三走到小孩身边，蹲下来仰着头盯着小孩，看衣着应该是个男孩子。
　　“你看着我干嘛？”
　　小孩瘪着嘴看向他，一双被画作三角状的小眼睛里写满了委屈，带着哭腔问道。
　　“我在看你在哭什么啊！”燕十三微微笑着，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小心翼翼的释放自己的善意。
　　“呜呜……”
　　一提到这个，小孩嘴巴瘪得更厉害了。“师父让我扮丑角。”
　　“扮丑角不好吗？”燕十三问道。
　　“不好！”小孩抽泣着道。
　　“为什么，我觉得丑角挺好啊，能带给人们欢乐！”燕十三学着燕昊里的样子耸了耸肩。
　　“丑角总是被人笑话，我想当大英雄，那种超级大大大英雄，一只拳头就能打得所有的坏蛋哭鼻子，这样的大英雄怎么能做丑角呢？”小孩反驳道。
　　“我知道了！”燕十三摸了摸小孩的头。“其实能不能成为大英雄，并不在于你是不是丑角，而在于你的心里有没正义。只要你的心里面充满正义，你就算扮的是丑角，也会成为大英雄！”
　　“大哥哥，你说的什么，阿丑不懂？”小孩阿丑停止了抽泣，小鼻子里一串鼻涕垂了下来，他看着燕十三还含着眼泪的眼睛里，有着迷惑。
　　“等你长大了就懂了！”燕十三拍这个叫做阿丑的孩子，他发现自己非常喜欢这个画着丑角脸谱的孩子。他全然没有发现，他自己现在也是个孩子，一副大人的模样有多么的别扭。
　　“大哥哥，你懂得真多！”阿丑仰起头，崇拜的看着他。
　　“还好啦。”燕十三微微一笑，想起个事情，对阿丑交代了一句。“你等我一下！”
　　他转身跑出去，在来的路上他曾看到过一个卖脸谱面具的老人，他想送一个大英雄的脸谱面具给这个不想扮丑角的，叫做阿丑的孩子。
　　很快他就回来了，马扎上的那个叫做阿丑的孩子却不见了，他四处找了一圈并没有再看到那个孩子，他又在马扎上坐了一会儿，依然不见阿丑回来。他有些可惜，他买的这个面具，是个真正的大英雄。
　　上古时期代表着正义和勇敢的英雄有很多，却没有一个能和他媲美，这个人就是太沧。
　　他曾单枪匹马闯入杀害无辜百姓的魔教总坛，将那些手上沾染着罪孽的恶人一一斩杀；他也曾为了维护正义，不惜与天下所有的修者为敌，将当时道教的第二号人物绳之于法；他可以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也可以为了一个素不相识之人抛头颅洒热血，上刀山下火海，九死不悔。他曾说过一句让天下人都为之动容的话。
　　“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句话也是他一生的最真实的写照！
　　想来这样一个英雄与正义的化身，作为阿丑今后的比照再好不过，只是没有亲手交给阿丑有些遗憾。
　　他将面具放在小马扎上，确保阿丑只要回来就一定看得见，他确实希望那个和无数孩子一样，心中有着英雄梦的阿丑，能够一直保留着他的英雄梦，留住他心中那一份正义。
　　他的身影才消失在人群中，一处紧闭的房门就打开了，一个驼背老头从低矮的房门一高一低的走出来，老头的鼻梁上丑角的白粉块就像自然生成一般，全然没了半分人为痕迹。他的两只眼珠子都是白蒙蒙的，就像死鱼的眼睛毫无生气，已然瞎了多年。
　　他“看”向马扎上的面具，不禁咧嘴笑了，一张不大的脸上所有器官都皱在了一起，两撇八字眉也放宽成了囧字，看起来非常滑稽。
　　“多好的小子啊，这样的小子就该多多招进梨园。”他自言自语的感慨着。手中的细竹竿轻轻点在小马扎上，面具就直接飞了起来，他一只手捉住面具，又重新慢慢踱回屋子里。
　　阴暗的屋子里，阿丑瘦小的身子全靠着一只手倒立着，看到老头手里的紫色面具，他小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手上不小心颤动了一下，身子立马倒了下来。
　　老头面无表情的“看”着阿丑摔倒，将紫色面具扔在椅子上，无声一笑，他的笑容很诡异，带着五分嘲弄，三分遗憾，一分伤感，还有一分看不出是什么。。
　　“再练一炷香，如果再倒下来，就再加一倍！”说完他又慢慢向里屋踱去，并不管阿丑是否会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阿丑见他走了，飞快地把面具拿起来，打量了一下。“真好看！”他赞叹一声，将面具放入怀中，又取出一根和他等高的香点着，重新开始倒立。他不敢有半点作假的意思，老头计算时间很准，就是少了指头大小那么一截他都能察觉到。不过这一次，他不再觉得练功很辛苦，因为他是要成为一个超级大大大英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