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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潜龙伏虎心难耐 凤凰垂翼少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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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晚。那座城中,是一片熙攘于火烧云霞里的祥和景象。
  在络绎不绝的人流里,在苔藓爬布的青砖路上,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薄暮的落日余晖浅浅淡淡地铺洒于红砖绿瓦的楼阁飞檐之上,将目所能及这一派繁华的盛城晚景增添了几分朦胧诗意。
  车马粼粼,人流如织。
  苏谨言此刻便在这漫天瑰丽无比的暮霭中,悠悠漫步在郇阳城的街道上。伴着翩翩水烟,落霞氤氲,不经意间的阖眸淡笑,无一不优雅入画,清俊绝俗。当真是——
  看长身玉立,精神耿耿,风姿冰冷,琼佩珊珊。
  美不胜收。
  此刻虽是黄昏,这江南小城的街道上却仍人声鼎沸络绎不绝。郇阳城并非人口密集的地方,然而却熙熙攘攘其乐融融,一派城泰民安的繁荣景象。
  苏谨言望着街上品类繁多的繁华商铺,来来往往的形色旅人,不禁心中暗自慨叹。郇阳城虽地处长安河东去往河西的必经之路,但毕竟规模有限,且方圆百里内劫匪猖獗。然而仍有相当数量的行商旅者,甚至是江湖人士群聚于此。若是没有了烈风寨这一掣肘,这里不知又会是一番怎样景象。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先寻一处客栈落脚。苏谨言寻思着,缓缓漫步在嘈杂人流之中。一番左转右拐,他竟不知不觉来到了一条曲径通幽的森然空巷。淡淡地撇了撇唇角,他正要转身寻作他路,却听闻巷子中似乎有窸窣声响。不知为何,心中惴惴不安之感竟油然而生。他思忖片刻,蓦地纵身跃起,几番闪烁便没入了幽邃巷中。
  …
  古老的麻石板小巷幽深窄长,冷凛的清风不急不缓。雕花的围墙纵横交错了厚重的苔藓,为其平添了一丝新趣。岁月和风雨磨损了当年的风光,沧桑的院落封存了历史的痕迹。坐落在被遗忘的路口,悠悠小巷纳藏了生活的故事,以及许多扑朔迷离的传说。
  苏谨言身轻若水上漂流,辗转腾挪穿梭于房顶屋檐间,幻化出道道残影。蓦然,他悄无声息间停下身形,伏身观望那窸窣声响的源头。下一刻,几道地痞无赖的身影映入眼帘。
  五尺有余,身宽体阔。束于头上的黄巾渍迹斑斑,隐约间似是还涂画着莫名的纹路。为首之人双目臃肿,酒糟鼻头通红如血,厚重若千钧的唇间还衔着一柳草枝,吊儿郎当玩世不恭之态一览无余。在他们宛如沉厚石墩的姿态前,那一道孤零零的娇小身影是那般弱不禁风。
  那是个尚在少时的女孩。泼墨似的长发洋洋洒洒,微风拂动间翩翩宛若飞瀑。点点夜色流连而过,竟衬得她的发隐约了细碎金沙般的华彩。偶有几绺青丝飞散,恍若三月杨柳,徐徐笼罩。
  正当韶年的她,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脸庞轮廓微团,仍稚气未脱,却已面如白玉,颜若朝华。秀眉簇黑纤长,似画非画,比之弯月有过之而无不及,淡扫间若菁菁绿柳。眉下双眸,仿佛黑曜石般澄亮耀眼,顾盼生辉间华彩流溢,自眼角至眼尾,宛若工笔白描的墨线般柔韧婉转。眼睫忽闪时若蝴蝶垂翼,衬得瞳孔深处宛如半泓清泉般的清澈愈发雅意悠然,大气婉约,朦胧间却又隐约了几分古灵精怪的顽皮。
  琼鼻端正而秀挺,鼻梁轮廓纤细高挑,精致间泛起了几分不世出的无邪。樱桃薄唇不染而艳,粉得温润,唇瓣轻抿间漾着丝缕清淡浅笑,柔柔地萦绕了兰草幽甜的醉人香气。唇角浅浅酒窝若隐若现,皎若太阳出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这般年纪,肤光胜雪,眉目如画,至深至浅清溪。精致玉颜宛若昆仑美玉,落于东南一隅。夜色微映时,灿然生光。一颦一笑间,恍然倾城,倘若迷倒千世浮华。
  娇小却纤瘦的身姿着一袭锦绣汉服。月白色长裙逶逶迤迤曳地,上绣赤金色凤凰暗纹。纤腰不足盈盈一握,以耀金色织锦腰带高高束之,顿显俏丽修长。赤色水袖锦衫暗香悄然,隐隐见得十指纤纤若削葱,皓腕上一对玉镯流云似水,轻拂间泠泠之声不绝于耳。恍若倾国倾城,似是飘然若仙。她的美,玲珑雅致间泛着古灵精怪,不食人间烟火却亦多了几分涉世的天真无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苏谨言望着那美到甚处的女孩,瞳孔间诧然之色一览无余。那份世间万物亦无法企及的清澈,竟如此动人心魄。纯净至美,恬淡雅致。光是这样望着她,便仿佛能使心中燥气一扫而空。
  然而女孩面前的地痞无赖却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为首之人啐掉口中的衔着的草枝,垂涎三尺之余,言语却尽是调戏冒犯:“小姑娘,告诉哥哥们你叫什么名字呀,怎么一个人闯到这儿来了?”
  女孩望着他,稚气未脱的声线竟是仿若跳动了极净的音律:“…我找不到我的爷爷了,你们见过他吗?”
  “呦,这小妮子,问我们见没见过他爷爷?”
  “就是就是,我们也不知道她爷爷长什么样儿啊?”
  “哎呀,就算我们知道她爷爷在哪…也不能现在就带她去啊!哈哈哈…”
  “哈哈哈…”
  伴着污秽不堪的话语,几个泼皮在后面笑作一团,连狭隘眸光都流露了几分压制不住的猥琐腌臜。苏谨言蓦然觉得,吴路见到自己一袭锦衣时双眸霎时间爆发的闪烁光芒,竟不及他们十分之一。
  泼皮头头的目光亦然不善。他踏前一步,居高临下望着女孩清澈见底的双眸,仿佛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小姑娘,你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然后哥哥带你去找爷爷好不好啊?”
  女孩澄亮无比的眼眸毫不浑浊,宛若容纳了一片江河湖海:“不要。”
  “哈哈哈...小妮子,你好好看清楚我们有几个人!”泼皮头头仰天大笑,双眸间是掩饰不住地欢喜雀跃,“事已至此,你说什么都没有用!要是你乖乖告诉哥哥你的名字,然后…随哥哥们玩上一玩,哥哥们自然会带你找到爷爷的!”
  不知为何,女孩的瞳孔中竟毫无惧色,古井不波。然而泼皮头头并未在意,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调侃:“你爷爷想必也是一把年纪,不比哥哥能够保护你呀!要是你随哥哥走一遭,哥哥保证帮你找到爷爷!但要是违抗哥哥…那便连你爷爷也一并遭殃!”
  女孩黛眉微蹙,眼眸间一抹厉色一闪而没:“你是谁,怎的如此蛮横无理?”
  “我的名头,说出来吓死你!”泼皮头头厚重的嘴角流露了一抹自以为运筹帷幄的丑陋笑容,“我乃郇阳城第一帮派——黄泉帮的徐老五!”
  女孩望着徐老五自以为是的样子,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没听说过哦。”
  “什么!”
  徐老五倏忽一声断喝,将他身后的泼皮吓得一抖:“你竟如此不将我黄泉帮放在眼里。小妮子,今天你必须随哥哥我走一遭,否则哥哥定要带你见识见识黄泉帮的厉害!”
  话音未落,徐老五宛如饿极豺狼,铺天盖地向女孩扑了过来。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女孩锦衫的一刹那,一枚石子挂着破开厉空的尖锐声响,不偏不倚,正打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本能地捂住了痛处,却无暇兼顾扑出的身子。女孩只是轻轻转身微避,他便一头栽倒在地,重重地摔了个狗啃泥。
  “五哥,你没事吧!”
  “什么人,竟敢暗中偷袭!”
  几个泼皮手忙脚乱扶起了摔得七荤八素的徐老五,而后怒气冲冲地叫嚷起来。
  “数个壮年男丁,光天化日竟在无人小巷欺侮女童…所谓郇阳城第一帮派,就如此不知廉耻吗?”
  苏谨言飘飘若仙,蜻蜓点水自屋檐落下,傲然挺立于女孩身前。落落英姿以女孩绝世清澈相衬,当真凛冽潇洒,旖旎如画。
  徐老五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却见面前少年手抚墨色折扇,端的是仙衣袅袅,气度非凡。他正欲发作,蓦地却是一缕鲜血从鼻孔中倾泻而出。
  “哇,五…五哥,你流鼻血了!”
  “不是吧五哥…你见了男人也会流鼻血?”
  “呃…少废话,我这是方才摔的!”
  徐老五抬手欲将鼻血拭去,却不想将血在脸上抹开了,一副杀人嗜血的狰狞模样,却仍莫名喜感。他稳了稳心神,转向苏谨言怒声高喝道:“喂,你个臭小子…竟敢偷袭本大爷!你是何人?”
  “我来带这个小姑娘去找爷爷。”
  “哎?”徐老五微微一怔,又是一缕鼻血顺势而下,“你…你凭什么!”
  苏谨言淡淡一笑,手中折扇蓦然展开:“小姑娘自己找不到爷爷,所以需要帮助。而她又不愿意和你们走,那就只能和我一起了。”
  “这…这…可以这样吗?”
  徐老五惊诧到五官移位,回头看向手下的一众地痞。其中一个泼皮俯身过来,在他耳畔低语:“五哥,他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徐老五势大力沉地砸了他一拳:“我叫你胳膊肘往外拐!”
  另一个泼皮仿若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紧忙凑上前来:“五哥,五哥…我看那男子的装束,是江湖人士啊。咱们若是为了一个小女孩得罪了江湖上的势力...”
  徐老五面色渐渐凝重,望着苏谨言的眸光亦渐渐复杂。泼皮见状,便在他耳边继续趁热打铁:“五哥你再看他的剑。常人不晓得,咱们习武之人还不懂吗?那那一眼便看得出是把宝剑啊…”
  徐老五眼底渐渐涌起一丝不甘,恨恨地沉声自语:“可恶…要是我武艺天下无双,我定杀人夺剑,然后再将这个小妮子掳回去做妻做妾...”
  “五哥,咱们黄泉帮还是缺点儿天时地利。你看那城外逍遥的烈风寨,再看看我们…”
  “好了,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咱们是黄泉帮,不是烈风寨,他们什么样儿与咱们无关。”
  言罢,徐老五又转向了苏谨言。他的眸中,是掩饰不住的不甘惧色,然而话语间仍然颤抖着不肯服软:“喂,你今天走运...大爷我有些乏了,不愿再和你计较,这女孩儿的爷爷...就由你带她去找吧!”
  苏谨言双眸微眯,却默然不语。他如此反应却令徐老五更不敢再多耽误哪怕一刻,带着几个泼皮逃也似的一溜烟儿不见了踪影。
  黄泉帮的泼皮走了,然而苏谨言的神色却依然沉凝如水。徐老五与泼皮虽然低声交流,可是以他们不加藏匿气息的功力,又如何能瞒得过苏谨言万里听风的本事。烈风寨与郇阳城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联,此时此刻这件事情终于渐渐浮出了水面。
  “谢谢哥哥搭救之恩。”
  他还未回过神来,女孩清澈的声音便在背后响起。他蓦然微微一怔,转过身来便望见女孩澄亮的眼眸里,流淌着温润浅淡的笑意。
  “小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哥哥把他们赶走。”
  苏谨言唇角流连了淡然笑容,修长素手竟不自觉地抚摸了小女孩泼墨般的发丝:“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南宫爱。”
  “南宫爱...好,那哥哥带你去找爷爷好不好?”
  南宫爱用力点了点头,颊间蕴了一抹欢喜的绯红。
  苏谨言眸间仿若二月春暖,轻描淡写握住了南宫爱的稚嫩小手:“那我们去哪里能找到爷爷呢?”
  南宫爱抿了抿薄唇。似是若有所思地转动了清澈眸子:“嗯...爷爷说他有些事情要处理,让我先去郇阳城的三禾酒馆等他。可是我不知道三禾酒馆在哪...”
  “所以就将你独自丢下了吗?还真是...算了,走吧,哥哥陪你去三禾酒馆等着爷爷。”
  …
  宾朋满座,推杯换盏。
  人声鼎沸间,店小二端着酒菜不停歇地穿梭。高谈阔论之声,划拳猜酒之闹,争吵谩骂之余,仰天长笑之声,醉醺醺交织一处不绝于耳。好一派繁闹兴隆的民间盛景。
  三禾酒馆,作为郇阳城唯一的酒家,自然成了过往旅人的聚集之地。不论富贾行商还是官府大人,亦或是各路江湖人士,途径而过必会驻足于此,或小酌三盏两杯,或一场酩酊大醉。志存高远,前路漫漫,如此这般岂不快哉。
  苏谨言与南宫爱,此刻便悄然安坐于酒馆角落的一方桌椅。而层出不穷盛放于面前的,便是令人眼花缭乱的佳肴数道,错落有致。
  碧螺虾仁色白如玉,光泽素雅,茶香弥漫间泛着丝缕甘甜,星点茶叶点缀其中好不诱人,色香味形并臻佳妙;白斩鸡靡香浓郁,油色沁人,皮爽肉滑骨香,熬熟的虾子酱油酱香浓厚,三里垂涎;松鼠鳜鱼形若松果,外酥里嫩色泽橘黄,松红香飘十里。鱼身吱吱作响,极似松鼠叫声,甜酸可口,一块入口唇齿留香;清炒栀子花于满席鱼肉间脱颖而出,清香素雅,大味致淡。一席佳肴荤素有致相辅相成,不失为人间嘉品。
  此时的南宫爱,一对黑曜石般清澄漆黑的眸子里早已再无他物,光华闪烁间已是大快朵颐起来。苏谨言望着转眼间已所剩无几的碧螺虾仁,浅笑着将松鼠鳜鱼与清炒栀子花也向她面前推了推:“你慢点吃…也别只吃那一道菜,尝尝这个。”
  南宫爱稚嫩面容此刻尽是满足的欢愉,咕哝着圆鼓鼓的脸蛋,吐字亦不甚清晰:“唔...谢谢哥哥...哥哥也一起吃呀。”
  “哥哥不饿,你吃饱就好。”
  苏谨言抬手抚摩着她的柔顺发丝,瞳孔间竟不由自主地流露了一抹暖融融的宠溺。
  “哥哥,小爱刚才好像听到…那两个人说到烈风寨的事情了。”
  苏谨言一时没有跟得上她的跳跃思绪,微微怔然:“什么?”
  南宫爱依旧一副不谙世事的面孔,可眉眼间却分明弥漫了几分幽怨:“刚才的两个泼皮呀…他们不是还说要夺哥哥的剑,还要掳我回去做妻做妾什么的,以为自己小声说我就听不到了…”
  苏谨言瞳孔骤然一阵猛烈收缩。
  他何尝不清楚徐老五与泼皮的谈论有多隐晦,若非他们超乎常人的敏锐洞察力及万里听风的本领,是几乎不可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然而此刻,他面前的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女孩,竟是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将这不堪入耳的悄悄话听了个一字不漏,又如何能叫他不惊诧。
  “咦…哥哥,你的瞳孔变小了哦。”
  苏谨言的心中再度骇然。
  南宫爱的洞察力,竟如此细致入微。
  然而世事无常却由不得他再惊诧。蓦然间,一声瓷碗碎裂的脆然爆破响彻酒馆。苏谨言抬眸望去,但见五六清一色墨色长衫的江湖侠士皆拔剑而起,剑芒闪烁间已将四五头束黄巾的赤膊大汉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侠士,面容俊秀神色冷冽。墨染长发束于嵌宝玄冠中,几缕青丝洋洋洒洒翩悬在侧,逸然超脱。洋洋洒洒间抖擞了说不尽的清冽濯寒,宛若高悬万里天宫之明月。
  墨眉如剑,斜飞而英挺。幽暗深邃的眼眸开阖间,是一眼望不到底的空灵俊秀,猎猎藏锋里肃然若冷月寒星。鼻影修长,荡漾起不尽风流。削薄的唇角色淡如水,却氤氲着冷漠疏离。雪白清秀面容仿若桃杏,姿态闲雅,却令人望而却步。
  一袭玄色锦缎衣袍漆黑如镜,隐约了白银镂空云雾纹路的镶边,与墨玉腰带一并抖擞了任何人都不曾放在眼中的孤傲高绝。宛若白杨般挺拔的脊梁中,仿佛蕴含了巨大坚韧的力量。此刻他虽静静地伫立当间,却仍宛如无暇美玉,风姿奇秀,神韵独超。只消一眼,其高冷清华之感便自世间万千中脱颖而出。
  他的手中此刻负了一柄墨色的长剑,毫无光华散淡,极尽深邃内敛,然而却氤氲了铺天盖地的强势威压,宛若囚龙困囿于剑刃之中。
  墨眉无锋,大巧不工。
  望着面前缓缓起身的赤膊大汉,他没有丝毫畏惧,言语如清冷眸光般漠然,却亦隐约了几分刚正不阿的浩然之气:“在下玄顼剑派楚惜墨。不知阁下对我派弟子出言不逊在先,掷碎酒碗于在下面前示威在后,此番举动究竟是何用意?”
  为首的大汉,挺立身形竟有九尺开外,胸膛臂膀亦如花岗岩般坚实,遮天蔽日宛若泰山压顶。庞然身躯盘错着令人难以直视的可怖伤疤,仿若数十巨兽纷纷怒张血盆大口。
  此刻他宽大方正的额上系着一条黄巾。满首糟发黑银交错,盘根错节束成一道松散发髻,看似不拘小节实则残暴之意更甚几分。饱经风霜的面容仿若红铜铸成般,浓密的络腮胡亦活生生如鬃毛板刷,弥漫着与生俱来令人望而生畏的轰然气魄。
  然而最令人惊骇的。却是他的眼眸。那一对慵懒的眼眸里,是肉眼可见的血腥气息。瞳孔中绽放的,是毫无怜悯之心的无情。只是不经意间的轻然对视,便能感受到宛如来自地狱深渊的凝视,令人惴惴窒息。
  此刻他蓬乱的络腮胡子还滴落着美酒。望着冷若冰霜却正气凛然的楚惜墨,他缓缓开口,宛如丧尸骷髅般嘶哑的声音令人噤若寒蝉:“老夫乃黄泉帮的副帮主——文泰鸿。你就是玄顼剑派的掌门大弟子楚惜墨,果然后生可畏。”
  “前辈过誉了。但不知前辈几次三番挑衅我一众晚辈,究竟为何?”
  “为何?”
  文泰鸿森然冷笑。骤然,他巨树臂膀倏忽发力,将桌上盛满美酒的瓷碗弹射向楚惜墨。其力道之大,竟是挂着撕裂破空之声,尖啸而至!
  楚惜墨眸间厉色骤显,手中剑翻转而出。只见一道漆黑剑芒一闪而没,瓷碗被斩为两段纷飞而出。剑锋之严密,竟是碗中美酒亦未曾溅在长衫一滴。
  “镇派神剑·铁玄泠…看来尔等这一遭来此,玄顼剑派还真是下了血本啊!”
  楚惜墨负剑而立,面容却更加凛冽了几分:“晚辈本不愿在前辈的地界兴风作浪。但若是前辈执意无端生事,那便恕楚某得罪了。”
  “黄口小儿,也敢口出狂言!”
  文泰鸿一声咆哮,宛若厉鬼哀嚎。下一刻,他的泰山铁拳便已至楚惜墨的面前。铁拳的滔天威势挂着呼呼风声,势大力沉,仍距数尺便拂动了楚惜墨的泼墨发丝,亦绷紧了酒馆一众看客的心弦。
  楚惜墨云淡风轻,然而周身却是腾舞了翩然水墨。而他的身影,就这样在一片玄雾里若即若离,踏墨而行。他并非急起急落,然而文泰鸿霹雳闪电般的进击却偏偏被他悠然侧过,不着痕迹。
  而他身后的木桌,便在一片粉尘漫天中,被文泰鸿的重拳轰成了齑粉。
  “玄顼剑派的墨里观风…掌门大弟子果然就是掌门大弟子,如此年纪,门派绝学便已臻化境。”
  “前辈过誉了…杀气如此凝重,楚某不敢不全力以赴。”
  文泰鸿回身望向楚惜墨,沧桑皲裂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残忍嗜杀的笑意:“有意思,真有意思…罢了,老夫今日已尽足了兴致,便不再与你纠缠。”
  楚惜墨面容依然平静无波,亦没有再说什么。然而他身后的一众玄顼剑派弟子却执剑上前,口舌亦不饶人:“见势不妙才知脱身,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无事生非!”
  楚惜墨眸光一凝,踏前一步挡住愤然出头的本派弟子,抱拳颔首:“文老前辈,恕楚某不能远送。”
  文泰鸿唇角笑意不减,瞳孔间尽是按捺不住的滔天战意:“楚小子,你们既至郇阳城并非途径歇脚,那我们今后见面的机会便多得很了。尔等莫急,老夫会让尔等知道,这郇阳城…到底是何人说了算!”
  言罢,文泰鸿转过身来,宛若杀神凝视般的眸光扫视酒馆里一众江湖人士:“老夫指的并非某一个…而是在座的所有人!”
  这一刹那,无形的威压竟是铺天盖地到令在场所有人窒息!
  鸦雀无声!
  苏谨言望着宛若一尊石像般屹立的文泰鸿,唇角蓦然勾勒起一抹饶有趣味的笑意。他从未曾想到,这江南小小郇阳城,竟掩藏了这般一等一的绝世高手!
  然而就在这全场寂静的时刻,南宫爱蓦然在他身边低声嘀咕起来:“...爷爷好像回来了哦。”
  “什么?”
  苏谨言微微一怔。若是此时南宫爱的爷爷踏进门来,岂非会…
  由不得他再多寻思什么,却见一道衣衫褴褛不拘小节的身影,摇头晃脑吊儿郎当地转进门来。当那道佝偻身影望见满屋的鸦雀无声时,霎时间便满面惊诧地摇晃着手中漏洞破蒲扇,声线尖锐而阴阳怪气:“哎呦,这是啥子情况,怎的都不作声嘞?”
  岂非会使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苏谨言幽幽轻叹,果不其然。
  老人虽年事已高,却并未满头花白。黑银交错的发蓬乱如麻,七扭八歪地顶着粗布帽。面色绛紫,宛若松树皮般爬满了岁月沧桑的皱褶。眉如卧蚕,沉沉伏于丹凤长眸之上。长眸瞳孔间精神矍铄,浮动着非比寻常的悠然自得,隐隐间闪烁了望穿天地亘古的凌厉光芒。干枯的唇角无时不刻不藏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跃然面容之上的,是说不尽的运筹帷幄,成竹在胸。
  寥寥身躯骨瘦如柴,甚至筋骨都宛如虬龙般凸显。暗青色粗布长衫褴褛不堪,数不尽的补丁当真是应了那句话——缝缝补补又一年。束腰的布带别着宛如抛光的酒葫芦,盈盈酒香漫然间蕴了无数次岁月的抚摩方才拥有的光彩。
  手摇蒲扇,脚踩草鞋。
  如此形象的他,就这般大摇大摆地从楚惜墨与文泰鸿之间从容而过,向南宫爱走来。
  文泰鸿瞳孔间的斗意愈加按捺不住,楚惜墨千山冷落的面容亦是失了淡然。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瘦削老者,竟在文泰鸿的重压下如此怡然自得。便是素来古井不波的苏谨言,此刻俊秀面容亦是隐约了丝缕惊诧。
  然而老者却罔视酒馆四处投射而来的目光,扭捏摇摆着径直走到了南宫爱的面前:“小爱,爷爷俺回来喽。”
  南宫爱气鼓鼓地,一对嫩滑脸蛋此刻盈盈宛若蜜桃:“哼…爷爷去哪里了也不和小爱说,就这样把小爱自己丢下了。”
  “哎呦呦,小爱可不能误会爷爷俺呐。”老人轻摇蒲扇,面孔蓦然涌上了一层言之不尽的无辜神色,“爷爷俺可是救死扶伤去咧,是去助人为乐哈!”
  “你去哪里救死扶伤了嘛。”南宫爱面色倏忽处变不惊,仿若早已习惯一般,“你分明是去打听哪个酒家的酒好吃些,又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人闻言,蓦然以破蒲扇遮住口鼻,眉眼间竟尽是心思被看透般的愧然笑意:“嗨呀呀,还真是啥子都瞒不过你呦…爷爷俺都打听过啦。在这小小郇阳城,若论酒家,还真是要独数这三禾酒馆的哈。”
  苏谨言蓦然一阵无语。
  只为讨一处自己心仪的酒家,便谎称助人为乐而将孙女独自抛下,令尚且年幼的女孩身涉陷阱。此等老人,还真是…
  然而他思绪还未尽,老人话锋却蓦然转向了他:“老朽在此,谢少侠搭救小孙女之恩。”
  苏谨然微微一怔,忙抱拳揖礼:“前辈客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老人依然笑意盈盈,然而从未停歇的眸光却是若有若无地停在了苏谨言腰间宝剑上:“啧啧啧…少侠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当真是前途无量哈。这宝剑若配了英雄,咱江湖有道是:山门霜无影,夏花毋与争。龙吟深涧底,大梦七里笙!”
  苏谨言骤然瞳孔一阵猛烈收缩!
  名剑·七里笙自出冢之日起,便掩藏在世象万千的光辉下,于师父手中隐退江湖五十余载。如今面前老者却云淡风轻,竟悠悠然一眼识出。此刻任凭苏谨言心性如何坚忍,亦是再无法平复内心的激荡。他不曾知晓,在文泰鸿骇然重压下如履平地的老者,竟如此深不可测。
  他怔然未曾答应,然而老者亦并未待他答应,继而摇头晃脑轻摇蒲扇:“曾几何时老朽也是刀剑诗酒快意江湖之人呐。那些年酒桌之上推杯换盏推心置腹之情,还真...”
  然而未等他说完,文泰鸿煞气腾腾的声线骤然在背后森森而起:“老先生,方才从文某面前从容而过气度不凡,可否赏脸与文某痛饮一杯?”
  “你这小子哈。”老者悠然转过身来,面色依然盈笑不已,“方才还说今日已尽兴,咋现在又来叨扰老朽?”
  “老先生误会了。”文泰鸿眸间依然镇静自若,徐徐端起了一碗烈酒来,“文某不过是难耐景仰之情,想以酒会友罢了。”
  “哎别了,老朽方才从酒局脱身,就莫要再给老朽灌酒嘞。”
  “那便是老先生要驳文某得面子了?”
  老者望着文泰鸿渐渐阴沉的面容,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啧啧啧…你这小子年岁不大,怎的说道如此之多嘞?”
  “文某看老先生怕是不甚懂这郇阳城里的规矩,那便让文某...”
  “依楚某看来,不甚懂规矩的怕是文老前辈吧。”
  文泰鸿话音未完,便被楚惜墨骤然打断。他眸光渐冷,言语亦渐渐阴沉:“楚小子,江湖前辈们的谈话,何时轮到你这个小辈插嘴了?”
  楚惜墨唇角微扬,淡然一笑:“方才分明是前辈打断了老人家谈话,为楚某作了榜样在先,怎的此刻却要怪起楚某来了?”
  “…黄口小儿,尽逞口舌之利。”
  文泰鸿言罢,便不再理会楚惜墨,而是将话锋即转到了老者身上:“老先生,既已被鲁莽晚辈冲撞了兴致,那这顿酒便作罢了。改日文某定当登门拜访,与老先生一醉方休。”
  “唉,老朽这一把老骨头,你总找老朽喝酒干啥呢…也罢也罢,那便如此吧。”
  老者向文泰鸿随性挥了挥手中破蒲扇,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可苏谨言却分明看到,蒲扇周身竟是连空气都滚滚而动,宛若热浪灼烧——那是自老者经脉之中不经意间迸出的力量,然而竟恐怖如斯。
  随着文泰鸿与黄泉帮喽啰踏出门去,无形的强势威压终得以化解,一众酒客也终是缓过气来。楚惜墨亦是向老者抱拳揖礼,而后率玄顼剑派弟子亦离店而走。
  老者意味深长地望着苏谨言,笑而不语。苏谨言虽面色云淡风轻,修长素手却是有意无意间搭在了七里笙的剑柄上。
  “少侠,把手放下吧...老朽若真有不轨之心呐,你也万万不是老朽的对手。”
  苏谨言依然面色沉凝如水,言语淡淡然:“恕在下冒昧,敢问老先生何方神圣?”
  老者轻摇蒲扇间,极自然地送了一枚碧螺虾仁入口:“老朽复姓皇甫,名伯庸。”
  苏谨言闻听此言,微微怔然:“…莫不是江湖人称‘济世活佛’的皇甫先生?”
  “哎呦呦,不敢当不敢当哇哈哈哈…”皇甫伯庸倏忽摇晃蒲扇,散落了些许零散木屑,“这‘济世活佛’的名号,老朽受之有愧呀。”
  “前辈半生行善积德,晚辈景仰不已。如今得缘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只是…”
  苏谨言字句轻描淡写,冷冽双眸却是另有深意地望向了一旁乖巧安静的南宫爱。
  南宫爱亦觉察到苏谨言的异样眸光。她歪着脑袋,一边咀嚼着口中饭菜一边笑面盈然:“小爱自幼便流落街头,是爷爷收养了小爱呀。”
  苏谨言恍然,继而唇角噙了一抹玩味的笑意:“那前辈对于此剑,又为何了如指掌?”
  “若老朽说,这名剑·七里笙本是老朽的兵器…少侠信不?”
  “…此话怎讲?”
  苏谨言双眸微眯,面容笑意不减,然而素手却丝毫没有放开剑柄的意思。
  皇甫伯庸仿若没看到他骤然凛冽的神色,只自然而然地将脚抬到了木椅上:“少侠甭担心。既然此时此刻这剑在你的手上,那便就是你的嘞。老朽是断然不会做出杀人夺剑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的呀。”
  “前辈的品格在下自然不敢质疑。”苏谨言唇角隐约了一抹不置可否,瞳孔间的警惕之色却毫不掩藏,“却不知…前辈为何肯放弃这等绝世宝剑?”
  “当年秦淮子那老家伙铸此剑时,老朽与那后来被誉为‘天下第一剑’的剑圣百里牧…哦,也就是你师父,同在剑冢外为他护法九九八十一天呐。”
  “…前辈知道我师父是何人?”
  “你不就是百里牧十二年来的亲传弟子苏谨言嘛…哎…嘿,这百里老儿!”皇甫伯庸仿佛突然反应过来,愤然将蒲扇拍在桌上,尽显不拘小节的痞态,“他就从未与你提起过老朽?”
  “师父只同我说,前辈您江湖人称‘济世活佛’,半生积德行善好事做尽。然而虽为佛门高僧却整日沉迷酒肉美色…但未曾提起过与您的交集。”
  “呃...这老东西,其他的事倒还真是啥话都和你这个徒儿说哈?”
  苏谨言近乎戏谑调侃的话语,令皇甫伯庸当着孙女的面被揭了短。皇甫伯庸悻悻地有些不好意思,忙摇晃蒲扇转移了话题:“罢了,且说这七里笙吧…这剑锋至凛至冽,你师父的内功纯阳至刚,用这剑怕会阴阳相抵,却正好与老朽的气质相吻合嘛。但是老朽这个人嘛,整日四海云游闲云野鹤惯了,若是携七里笙这般神兵利器在身,恐会伤了自己…所以,就让给你师父嘞。”
  苏谨言一阵无语。
  这吊儿郎当摇头晃脑的模样,竟与七里笙至凛至冽的剑锋相吻合?
  再者,这等隐世高手,不求至宝名剑只因怕剑刃过于锋利伤了自己?
  看来有能力站在天下之巅的寥寥数人,其认知果然非常人所及。
  这边皇甫伯庸话音刚落,酒馆店小二已是风风火火端了菜肴上来:“枣泥拉糕来啦——客官您慢用!”
  苏谨言望着周身蒸腾了汗气的店小二,蓦然仿若想起了什么事:“方才玄顼剑派与黄泉帮险些火拼起来,你这店小二怎的和没事儿人似的?”
  店小二抓起绕在脖颈上的毛巾擦了额上的汗迹,向苏谨言躬身施礼:“回客官,最近咱们这儿江湖人士忽然多得很,方才那般的变故也多有发生,我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言罢,他便继续热火朝天地忙开去了。苏谨言望着酒馆中错落着数不尽的江湖侠士,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起来:“这些江湖人士…都是最近才到此处的吗?”
  “那是自然…哎呦这枣泥拉糕真真儿不错哈,小爱你也来尝尝。”
  皇甫伯庸信手抓了一块枣泥拉糕送入口中,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茬。
  苏谨言抬眸望着他,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前辈,您不会也是和他们目的相同吧?”
  皇甫伯庸并未看他,只是悠悠抛了一句颇有深意的话:“是为了同一件事,却不是为了同一个结果。”
  “此话怎讲?”
  “苏少侠,你方下山不久,断不知这江湖险恶呀。”皇甫伯庸望着他,骤然锋锐的瞳孔间闪过了一抹厉色,“你定知道这郇阳城外,方圆百里皆有烈风寨马匪猖獗。世人皆道郇阳城主胆小怕事,只得屈服于烈风寨的淫威之下,还要每年上供钱粮以保平安。可依老朽看,实则不然呐!”
  苏谨言双眸微眯。这件事,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所谓烈风寨嚣张跋扈,郇阳城懦弱屈服,皆为蒙蔽世人的幻象。烈风寨烧杀掳掠不假,然而整个事件里,他们才是受害者…是郇阳城主将他们控制,密谋着不可告人的险恶秘密嘞!”
  话至此处,皇甫伯庸倏忽凑上前来,压低声线中是不尽的慎重沉凝。
  “苏少侠,你且听好嘞。这郇阳城主…绝非善类!”。
  喧然酒馆人声鼎沸,猜拳欢笑之音此起彼伏。纵酒狂歌间,江湖豪迈一览无余。殊不知,这一片繁闹盛景之下,却是隐了无数不为人知的心怀鬼胎。每个人的眼底,都潜藏着望不透的深邃,掺杂了说不尽的算计与凉泊。
  漫漫江湖路,唯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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