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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白发苍苍情难忘 终成夙愿箫声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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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灼心,火伞高张。
  天空被滚烫的太阳烧成了青灰色,偶尔拂动的风儿亦是卷着扑面的燥热滚滚而来。一浪盖过一浪的蒸腾暑气压制了所有的声音,压得这方圆几百里的一切宛若静止,压得人无法呼吸。
  然而如此沉寂的时刻里,在破败的西关村口却熙熙攘攘挤了几十匹高头大马。马上之人,清一色黑色斗笠褐色长袍,嚣张跋扈之态毫不掩藏,正是烈风寨的马匪群聚于此。
  此刻的他们,个个气势汹汹面带煞气,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为首的两个人毫不避讳地把斗笠背在了身后,露出令人发指的面目来。
  其中一个黑银交错的发乱蓬蓬若鸟窝,方阔的面容宛如芝麻倾洒般,黑斑密布。厚重的眼睑无力地耷拉着,眨动间像极了蠕动的白虫。浑浊不堪的眼眸中流转着令人生恶的凶神恶煞,除此之外再无半分神采。
  另一个则尖嘴猴腮,滴溜溜四处打量的眼珠宛如绿豆大小,隐约间反射了狡黠的光芒。而他不堪的唇角,无时不刻不勾着一抹极尽龌龊的笑意,就仿佛一具少女的曼妙胴体正一览无余。这般二人并排而立于这烈日炎炎之下,当真是不可言说的油腻与丑陋交织一处,辣人眼目。
  此刻,凶恶马匪愤然跳下马来,蛮横地敲打着村口头户人家的木门。他怒声嘶吼着,仿佛狰狞贪婪的豺狼,伴随着木门秽物的震落搅人心安:“里边儿的,把门开开!快点儿,动作快点儿开门!”
  不多时,木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开了一道缝。门中之人森然的目光,手中冰冷的刀光,口中死气沉沉的声音,与不久前的某一刻如出一辙:“你有事吗?”
  “大爷我是烈风寨九大王,你九爷爷胡致阔。那个尖嘴猴腮的,是你十爷爷吴路。爷们有点事儿要问问你,你赶快把门打开迎爷们进去。”
  话音未落,胡致阔便大言不惭欲推门而入。然而门内之人的声音却骤然凄厉,几乎撕心裂肺地狂吼出声:“我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都被你们抢光了!你们还来做什么,还不快给老子滚!”
  在刺耳的尖锐怒吼中,木门再次重重地关上了。然而下一刻,伴随着胡致阔不堪入耳的叫骂,木门倏忽便被砸了个粉碎:“老杂种,活腻味了敢和你九爷爷杵倔横丧!”
  门中之人跌坐在地,颤抖的手中还紧紧地握着一柄黑漆漆的菜刀。那是一位身形枯槁的老叟,寥寥几缕碎发所剩无几,双目无神布满了血丝,仿佛被无情岁月折磨得残破不堪。望着凶神恶煞破门而入的胡致阔,他浑身颤抖不已,眼底的愤怒和歇斯底里在血丝的笼罩下狰狞可怖。
  然而胡致阔并未理会这些,他踏步上前一把拽过了老叟的污浊衣领,极尽粗暴而不仁:“八哥哥还在时就同大爷我说过,西关村村口头户人家每每在我烈风寨进村时都态势恶劣。幸而钱粮众多,且两个女儿都是娇滴滴的美人儿,方才不作计较。如今八哥哥遭人暗算,命丧九泉,大爷来此便是询问此事!心情正不爽,你却又在此发难,怕是不想活着看到你两个孩子了!”
  老叟听到两个女儿的事,顿时抖如筛糠,面色惨白。一旁的吴路见状也倏忽跳下马来,滴溜溜滥转的豆大眼眸中,狡黠之色几近经久不衰:“嘻嘻...你的两个女儿在我们寨里可享福呢,每天夜里都是我们好几个兄弟轮流伺候着...”
  “你们…你们这帮畜生!”
  老叟骤然失声高呼,手中菜刀风声呼啸,似是用尽了他毕生的气力。伴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肉切裂之音,胡致阔紧抓老叟衣领的壮硕手臂被狠狠砍下!
  “啊——”
  胡致阔跌倒在地,险些疼晕了过去。吴路亦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匆忙间招呼一众马匪速速分散开来:“快点,快点去民家找东西给九哥哥处理伤口!快!”
  数十马匪迅速执行吴路指令,强闯附近几所民家搜刮急救之物。吴路则恨恨望着跌坐在地剧烈喘息的老叟,佝偻脊背拔出了腰间锃亮弯刀:“老东西,不识抬举的话,可就不要怪我了!”
  老叟还未有所察觉,吴路已是刀光一闪而没,也斩下了老叟的一条枯槁手臂!
  老叟痛得说不出话,额间青筋暴起,宛如躁动的虬龙。纸一般惨白的脸庞此刻漫布皱褶,皱褶隙间豆大汗珠横流不止。然而吴路却并未就此罢休,沾血弯刀的冰冷刀尖抵在了老叟的喉咙上,言语阴毒狠辣几近掩藏不住:“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女儿们在我们一众兄弟的悉心照料下...就要作母亲了,你很快就要作外公了!”
  “咯啊啊…”
  老叟已然无法吐出半个清晰的字来,然而宛如烈焰般爆发开来的滔天恨意让他不由自主发出了惨烈呼声。下一刻,伴随着吴路丑陋无比的阴笑,老叟的头颅被横斩而出。他的眼睛凸涨出了眼眶,几乎被血丝缠尽,在未尽的仇恨中,死不瞑目。
  吴路并未再多看老叟一眼,转过身来。在漫天的怨声载道中,胡致阔的重伤终于得到了紧急处理,暂无性命之忧。然而吴路依然怒火难消,他高举手中浸透鲜血的弯刀,骤然厉声高呼:“弟兄们,给我屠了这个村子,为九哥哥报仇!”
  一众马匪霎时沸腾,须臾间已是数个村民成为了他们的刀下亡魂。吴路亦是一刀捅穿了一个村民的腰腹,拔刀时鲜血四溅,衬得他歇斯底里的嘶吼愈加残忍:“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统统住手!”
  一声清澈见底的微哑厉喝,竟是震得一众马匪皆止住了杀戮!
  吴路抬眸望去,但见一袭锦衣从头到脚风度翩翩,一时竟是令他也恍惚失神。
  衣袂飘飘,一人一剑端的是凛冽潇洒。潇潇剑锋尚未出鞘,无形的威压却是铺天盖地。清俊双眸间杀意盈然,却又蕴着说不尽的风流雅致。一道修清身影,傲立天地之间,令大地黯然,比云端失色。
  好一个苏谨言,好一柄七里笙!
  这亘断天地的英凛,虽慑得吴路不敢踏前半步,却仍未引得他由衷感叹分毫。倒是那任人无法抵御的锦衣华服,令他垂涎三尺无法自拔,觊觎金银之心毫不避讳,昭然若揭。
  面对苏谨言冷冽眸光,他作为贼匪的恶劣本性一览无余:“呦,看你通体名贵不凡,不如将身上值钱的玩意儿都孝敬过来…还能换自己一条活路。”
  苏谨言眸间杀意凛冽,却并未因他挑衅般的话语而产生丝毫动摇:“…渣滓就是渣滓。”
  “你…你说什么!”
  吴路此刻的脸色十分难看,猥琐神色凝固在了仿佛涨紫色茄子般的脸上,丑陋且滑稽。以他以往的见识,这般的白面书生遇到气势汹汹的贼匪,早就吓破了胆。不是仓惶逃窜,就是跪地求饶,又岂会有这般强势的回应。故而苏谨言赫然间高高在上的气质,竟是令他恍惚到不知所措。
  然而苏谨言仍未理会他,冰冷眸光扫视一众贼匪。此刻分明是骄阳似火,却令数十贼匪宛若置身三九严冬:“刚刚断送在你们手里的几条人命,是不是应该清算一下?”
  吴路不甘被如此无视。他壮起胆气踏前一步,将烈日下明晃晃的弯刀指向苏谨言:“光天化日之下竟敢阻拦我烈风寨的去路,你是何人?”
  “我们来瞧瞧...一共八条人命,你说该怎么算呢?”
  “野种,我在问你话!”
  按捺不住的吴路挥舞着弯刀,一跃而起弹向了苏谨言,像极了一头饥肠辘辘的豺狼扑击束手就擒的羔羊。他的眼眶中是满溢而出的贪婪,垂涎三尺,迫不及待。
  苏谨言瞳孔间是望不见底的幽然深邃,淡漠眸光此刻涌动着磅礴杀意。面前的森然刀光愈来愈近,她却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当刀刃裹挟的气劲拂动了他拢鬓的一缕发丝,他的眼底骤然爆发了无与伦比的锋锐。迅雷不及掩耳间,腰间七里笙横切而出。华丽的剑芒与刀光,霎时间于半空中交击!
  “嚓——”
  众目睽睽之下,吴路的弯刀竟霎时间被拦腰斩断!
  然而吴路来不及惊诧,苏谨言大海无量般连绵不绝的滔天剑意气势磅礴,铺天盖地汹涌袭来。赤手空拳的他毫无防备,只得徒手硬接。可七里笙的剑锋又岂是他区区肉体凡胎可以抵挡的,凌厉剑意刹那便摧毁了他的双臂。剑气震荡间,他蓦然喷出一口鲜血,残破的躯体宛如深秋破败的黄叶般倒飞而出。
  苏谨言望着瘫在地上几乎不省人事的吴路,俊秀面容依然云淡风轻:“你的双臂已经脉寸断,筋骨尽折,且当还了你砍下那老人家手臂的那一刀吧。”
  “嘶——”
  一众马匪皆是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就连刚刚回过神来的胡致阔亦是缄口不言,像是生怕引火上身似的。
  苏谨言依然睥睨众生般环视一众贼匪,言语仿若说笑般:“好了,现在继续我们刚才的问题...这八条人命,一命抵一命如何?”
  “什么…要用谁的命去抵?”
  苏谨言眸光如霜,几乎要将那心惊胆颤的贼匪一剑封喉:“自然是谁杀了人,便用谁的命来抵。”
  胡致阔气力恍惚,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恐惧中,便是连话语里的声调都变得抑扬顿挫起来:“这...生杀大权全凭官府的大人们裁决,你无权如此!”
  “官府?”苏谨言双眸微眯,杀意盈然间竟怒极反笑,“你们为非作歹奸淫掳掠时,怎不念着官府?你们残害无辜罔顾人伦寻欢作乐时,为何从未将官府放在眼里?如今眼看自己要命绝于此,竟搬出官府来压我。如此开脱手段,着实可恨。”
  “这…”
  苏谨言一番义正言辞的快言快语,令胡致阔一时竟无言以对。不知是惊惧过度,还是断臂之痛实在难忍,胡致阔凶煞脸庞此刻惨白如纸,蒸腾的汗珠仿佛大雨倾盆,急落而下。而他手下的一众马匪,皆是面面相觑而惧不敢言。胡致阔和吴路皆重伤至此,令他们心生动摇。他们此刻便宛如萧瑟晚风里摇曳的枯草,随风而倒却不知方向。
  苏谨言眸光凛冽。手抚萧索剑刃的他,踏前一步的同时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磅礴战意。这一步彻底击溃了一众马匪的犹豫和尊严,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纷纷不由自主地撒手扔掉了弯刀。
  “大侠…大侠饶命啊!”
  “大侠,我上有老下有小,求你看在他们的份上…饶我一命吧!”
  “我从此以后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大侠息怒啊!”
  “住口!”
  苏谨言骤然一声厉喝,止住了所有嘈杂。他望着那些跪地求饶的马匪,咬牙切齿愤恨至极:“曾在你们刀下求饶的无辜之人,你们可曾放过他们一马?所谓上有老下有小,又有哪个这般年纪之人不是如此?村里头户老人家的两个女儿,末户老婆婆的儿子,又有哪一个不是有长辈要孝敬?”
  话至此处,苏谨言已怒不可遏,恍惚间剑芒斜斩而出,已是索了面前一条贼匪的性命:“老人家含辛茹苦将儿女养育成人,终于到了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你们却将其儿编为苦力,将其女纳为玩物...实在可恨,碎尸万段死不足惜!”
  胡致阔见苏谨言果真痛下杀手,畏惧到了极点,鲜血横流的躯体抖如筛糠。苏谨言面色古井不波,沉寂宛若一潭月下清泉。然而眼眸深处蕴藏的凌厉杀机却令一众贼匪毛骨悚然,摸爬滚打间连连后退。就连胡致阔身边的贼匪,皆是吓破了胆,抛下胡致阔径自退开来。
  苏谨言缓步走到跌坐在地的胡致阔面前,言语依然云淡风轻:“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胡致阔心底恐惧已然到了极点,然而唇齿却依然不依不饶:“哼…看来你是不打算给,给大爷我一条…活路了?”
  “向我讨活路,你也好意思?”
  胡致阔胡子拉碴的面容骤然平和了下来,仿佛心愿已了般的如释重负:“哈...我胡致阔行本是来是为八哥哥刘栋寻仇,却不想仇家还未知晓,竟栽在这老杂种手里。若不是我重伤,定不教你这般轻松阻了我烈风寨的去路。”
  苏谨言水袖轻拂剑刃,冷冽眸光此刻山呼海啸:“好一出义愤填膺慷慨赴死的戏码…也罢,既然你欲求一个好结局,我便陪你演完这一遭。”
  名剑·七里笙剑锋袭人,却戛然而止。苏谨言清俊面容拂过了一丝惊诧,此刻在他面前的,是老婆婆沧桑佝偻的身影。
  “婆婆,您这是…”
  “孩子,我知你见这些贼匪跋扈心生怒意。可他们已在你手中受了惩罚,点到为止没必要赶尽杀绝。”
  “…他们若有一丝良知还在,也不会走到今天地步。”
  老婆婆苍老身形颤颤巍巍,凹陷眼眸此刻却是绽放了殷切无比的光芒:“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孩子,我不愿看到你的双手再染上鲜血。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杀了他们,也无非是为这一场场的惨剧多填了几条人命陪葬而已。”
  苏谨言强行按捺着瞳孔间蓦然爆发的磅礴杀意,尽量使自己的言语平复:“婆婆,新仇旧恨当前…恕难从命了。”
  “这些贼寇屠戮无辜百姓在你看来是丧尽天良之举,可你要了他们的命这件事,在他们的亲人挚友眼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依你的意思,难道就这样任由他们逍遥法外吗?”
  老婆婆望着苏谨言渐渐郁结的眉峰,干枯眼角倏忽淌下了两行苦涩浊泪:“并非如此。孩子,那吴路的双臂从此便废了,这胡致阔亦是身负重伤。如此苦痛,足够令他们幡然醒悟。何不留他们一条性命,将功折罪呢?就算他们穷凶极恶,仍不知悔改,却也再没有兴风作浪的能耐了,又何必对他们苦苦相逼呢?”
  “…不可理喻。”
  “并非我老婆子忘了失子之痛。只是一命抵一命这种方式对我的补偿,近乎于报复。若是如此长此以往,怕是只会有许多无辜性命搭进来。或许是我心慈手软,但我实在不想在看到再有人卷入这个漩涡,为此丢掉性命了。”
  苏谨言瞳孔间怒意大盛,凛冽间竟是连周身温度都仿若冰冷了三分:“婆婆,你有你自己对待仇恨的方式,我亦然如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恕我无法接受你强加在我身上的想法,今天这些罪大恶极的贼匪...必须死!”
  “孩子…啊!”
  老婆婆正欲再苦口婆心地说些什么,却骤然难以置信地目眦欲裂。她的枯槁胸膛,此刻直挺挺捅出了半截鲜红的刀刃。身后的胡致阔面色宛如疯癫,令人作呕的嘴角渐渐勾起了一抹极尽残忍的笑容:“既然这野种今天非要置我们于死地...弟兄们,与其坐以待毙,何不奋起反击,和这野种拼个鱼死网破!”
  老婆婆的瞳孔渐渐涣散着,此刻流连于她眼眸间的,是充盈了绝望的混沌迷茫,泛着不尽的凄冷潇然。
  苏谨言清俊身影宛如一道幻影,倏忽间已腾挪了胡致阔的背后。凛冽眸间杀意一闪而没,剑锋在胡致阔的脖颈抹过,转眼已将胡致阔的头颅横切而出,滚离十尺开外。
  一众马匪还未操起兵器,胡致阔便已殒命。然而他们并没有惊叹与震颤的时间,苏谨言的身影辗转腾挪,宛若舞动一曲华丽惊鸿,转瞬之间又是几个马匪亡命于七里笙的锋锐剑刃之下。
  在死亡的威胁下,他们的精神被彻底击垮。此刻的他们,就如刘栋死后随行的数十马匪般仓惶逃窜。然而苏谨言怒焰滔天的剑刃几乎令天地变色,又岂是他们能够逃掉的。几番剑芒闪烁,一众马匪便接二连三殒命剑下。他们的颈上,寸长的伤口依然在汩汩地流淌着鲜血。
  苏谨言面色沉凝如水,收剑入鞘。而后慌忙搂住了老婆婆生机几乎流逝殆尽的躯体,修长素手绽放了星点银芒,笼罩了老婆婆胸口上面目可憎的创伤:“婆婆,你坚持一下,我这就为你止血。”
  “孩子,咳咳...我老婆子...怕是不行了。”
  “婆婆您先不要说话,我虽是舞刀弄枪之人,却也对医术有几分粗浅的修行,请您相信我。”
  老婆婆望着苏谨言光亮至美的精致面容,眼眸间流露了涓涓细流般的慈爱,伴随着滚烫的热泪:“孩子,谢谢你。我不是不相信你,实在是...咳咳...我自己的身体,怕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婆婆,您不要说这种话。”
  “婆婆能在生命中最后的这段时光里遇到你...是婆婆的...荣幸,你真的是一个非常好的...孩子。你嫉恶如仇,光明磊落...我在你身上,就仿佛看到了...我儿子的身影。”
  苏谨言的内功温润如玉,连绵不绝地维持着老婆婆胸口的创伤。然而老婆婆几番剧烈的咳嗽,震得伤口仍然迸出了鲜血。苏谨言气运丹田,运转功力源源不断地笼罩了老婆婆的伤口:“婆婆,您先不要说话了,疗伤要紧。”
  “不...再不说,我可能就没有机会说了...咳咳...”
  又是一番剧烈的咳嗽。当那皲裂干枯的唇角渗出了点点乌黑血迹时,苏谨言才终于明白了老婆婆为何执意与他倾吐——胡致阔的刀,是淬了剧毒的。老婆婆的生命,或许真的就要走到尽头了。
  然而老婆婆的眼神,却是一往无前的平和,甚至还隐约流淌了一抹欣慰的笑意:“孩子,我现在...并不恨这些贼匪。我老婆子孤苦伶仃好几年,每每在三更半夜里...都想我儿子想得老泪纵横。如今...如今我终于...要与我儿相见,我心里其实还...挺高兴的...”
  苏谨言心底蓦然翻涌了难以言说的酸涩。老婆婆枯瘦的手艰难抚摩着他的手,微微颤抖:“我儿打小便喜爱音律。我家大人和我便为他寻了楼兰最好的音律大师...教习他古琴与长箫。我区区妇道人家,亦是不懂什么音律。但就是打心眼儿里喜欢我儿弹琴吹箫...听着就觉得...不枉我半生颠沛流离...终是过上了我想要的...幸福日子...咳咳...”
  言至此处,老婆婆蓦然泪眼婆娑。望着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她颤抖的枯唇嗡动着,已然有气无力:“不知...不知我去到那极乐的净土...我儿还会不会...会不会为我吹奏一曲...”
  “晚辈虽不才,却定竭尽全力吹奏一曲,为婆婆您送行!”
  老婆婆渐渐涣散的瞳孔微微一怔,苏谨言已是从怀中摸出一支温润的玉箫。长箫素白胜雪,翩宛若白龙直上九云霄,在日光的笼罩下氤氲了千般琉璃华彩。恍惚间竟是萦绕了层层宛若天山之巅的清冽寒气,遥若星河孤高致远,衬得世间任何珠光宝气的华贵皆庸俗不堪,当真是无价至宝。
  箫首抵于绯唇,苏谨言轻阖双眸,涟涟音律便荡漾开来。箫声漫漫,宛若山巅倾泻而下的冰泉,忽而似汹涌海浪翻腾,忽而如皑皑白雪纷飞。抑扬顿挫间,宛如激荡于幽然峡谷中的烈风,急剧而上,又若流淌于深邃夜空里的银河,迢迢暗渡。
  蓦然音律间偶有珠玉跃动,此伏彼起。继而群卉争艳花团锦簇,隐隐约约夹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渐渐百鸟离去春残花落,但闻雨声潇潇,一片凄清肃杀之象。细雨绵绵,若有若无,终归万籁俱寂。
  然而一曲罢了,仍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于缕。似是在诉说着未竞的悲苦愁思,临窗望月,心事如述。
  苏谨言素指轻执玉箫,瞳孔间弥漫的悲伤毫不掩藏。老婆婆不知何时已合上了双眸,在这旷世的音律里,沉浸在心头最后美好的期盼中,她终是安详地走了。她的唇角,还挂着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泛着心愿已了的素净纯真,就像是吃到了倾心已久的甜蜜饯儿的无邪孩童。
  此时,被惊惧与悲伤侵袭的一众村民们亦是在袅袅箫声中平复了心绪,纷纷围在了老婆婆的身周。苏谨言着手轻然抱起了老婆婆干瘦枯槁的身躯,望着一众面露悲色的村民,微微躬身施礼:“冒昧打扰,可有人能告诉我婆婆的爱子葬于何处吗?”
  村民们面面相觑,无人应答。苏谨言轻声一叹,自顾自向老婆婆生前柴米油盐多年的破败草屋走去:“...那些离开的人,大家将他们安葬了吧。毕竟你们相识一场,也算是为他们找一个好归宿。”
  “那个...严婆婆儿子的事,不是我们不告诉你。而是他儿子葬在村后的一片乱葬岗,具体我们也不晓得啊。”
  苏谨言回身望着说话的男子,却见他骨瘦如柴,亦是受尽了苦痛生活的残忍折磨。苏谨言眸光掠过一丝不忍,却只微微颔首:“多谢这位兄台。”
  继而,他回首望向遍地未寒的尸骨,五味杂陈之感涌上心头。对于这方圆万里祸乱民生的贼匪,此刻他胸中恨意已几欲无可复加。
  蓦然,一位面相刁蛮的老妪拦住了她的去路。老妪的夹缝眸中尽是狭隘的光芒,言语间亦是极不饶人的尖利蛮横:“臭小子,你杀了这般多的贼匪,届时他们来村子找我们寻仇,我们该当如何?”
  苏谨言闻听此言,唇角不由自主勾勒了一抹轻蔑笑意:“不知这位婆婆此话何意?”
  “你这魔鬼,杀了许多人不说,却还要将灾祸引向我们,是何居心!”
  刚刚说话的枯瘦男子忙凑了过来,试图为苏谨言解围:“吕婆婆,不是这样的,他…”
  “长辈说话,何时轮得到你插嘴!”
  吕婆婆泼然一声尖叫,男子只得悻悻地缩了缩头。
  苏谨言望着吕婆婆蛮横的模样,唇角泛起了一丝饶有趣味的笑容:“依您的意思,我应该袖手旁观,放任那些贼匪屠尽这个村子了?”
  “你...你若手痒欲杀人,大可不必在村子里动手!”
  “我欲杀人?”苏谨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半阖眼眸间尽是轻蔑不屑,“他们是对你们来烧杀劫掠的。你对我这般恶言相向,怕不是恩将仇报了吧。”
  “本来我们只需按时上缴一定钱粮便可维持生计,如今你怒而取其性命,便是让我们引祸上身!”
  苏谨言倏忽有些厌烦,亦不想再见那张刁蛮无度的面孔,便悠然转过了身去:“婆婆,我说的话就这般晦涩难懂吗?”
  “你…这我不管,反正你不能走。这些贼匪是你杀的,你便应当在此等着。你不能让我们替你去偿命!”
  吕婆婆张牙舞爪地吼着,近乎歇斯底里。然而苏谨言却不想再与她徒费唇舌,只抱着老婆婆的孱弱遗体向草屋缓步行去。
  吕婆婆虽气势汹汹,甚至已然满口污言秽语,但见苏谨言转身离去却不敢追前半步。苏谨言虽直行向前,却亦知吕婆婆外强中干,胆怯而硬逞口舌之勇。于是他便只摇头淡笑,连一袭锦衣抖落了星点拂尘亦不自知。
  然而下一刻,他却蓦然停下了脚步。只因不远处一缕细若游丝的呻吟,倏忽吸引了他的意识。
  烈风寨十头领吴路,正妄图挣扎起身。苏谨言眸间杀意凸显,倏忽已是辗转腾挪到了吴路身旁。
  此刻吴路豆大眼珠中尽是歇斯底里的疯狂惧色,宛如见了这世间最狰狞可怖的魔鬼般。苏谨言居高临下,言语宛若万里冰山一角:“原来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别…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吴路挣扎着,想要从苏谨言的脚旁爬开。然而他的只能靠双腿在地上匍匐,宛如一条将死的蠕虫。
  苏谨言却也不阻拦他,只是随着他的匍匐而踱步:“你们来此,是为了探寻袭击刘栋之凶手的下落吧...不妨告诉你,我便是取了刘栋性命的人。”
  “...别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别杀我...”
  苏谨言眸间骤然丝缕蔑然神色一闪而没,便是连唇角流露的讥讽亦毫不掩藏:“听闻你们兄弟十人叩首而拜天地,却不想这结义之情竟如此不堪一击。”
  “只要不杀我...你说什么我都听从...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吴路此刻抖如筛糠的模样,令苏谨言蓦然想起他劫掠百姓时飞扬跋扈的模样,便愈发厌烦起来:“在你手上断送了数不尽的无辜性命...不知是否有如你此刻般狼狈求饶的?”
  苏谨言双眸微眯间,言语愈发狠厉,慑得吴路汗如雨下,骤然失声惧吼:“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我双臂已废,从今往后也无法再为非作歹,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一定洗心革面,再不行丧尽天良之事!”
  “...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流匪,竟如此心性不坚。”
  “大侠饶命...我吴路若今天捡回一条狗命,往后定做牛做马谢大侠不杀之恩!”
  苏谨言双眸微眯,微风拂动的拢鬓发丝隐约了凛冽眸光:“我废你双臂,何恩于你?”
  吴路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竟是捣蒜般磕起头来:“大侠...大侠救我于水火,令我幡然醒悟洗心革面!这般恩惠,付出两条手臂的代价也值!”
  “罢了。”苏谨言亦抬眸不再看他,面色覆了一层如水沉凝,“你若将烈风寨之事皆告知于我,或可换你一命。”
  “谢谢大侠!谢谢大侠!我吴路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敢有丝毫隐瞒!”
  吴路再次强忍剧痛,血汗横流地磕起头来。苏谨言居高临下,望着他恨不得将自己卑微到地底的神态,深邃瞳孔间古井不波:“说吧,烈风寨在什么地方?”
  “烈风寨…烈风寨在此处,经郇阳城向西北行三十余里便是了。”
  “嗯。”
  吴路见苏谨言依然眸光冷冽,不由自灵魂深处打了个寒颤:“...烈风寨弟兄有四千之众,由算我在内的十个大王分别率领...如今八哥哥刘栋与九哥哥胡致阔已亡命于大侠剑下,六哥哥吕昕与七哥哥贾维汉率众外出扫荡...”
  “他们两人身边带了多少马匪?”
  “不多不少,整整三百个弟兄。”
  苏谨言闻听此言,蓦然狐疑油然而生:“同为率众扫荡,为何他们两人身边有足足三百人马,而刘栋与你们却仅寥寥数人?”
  “女侠且听我说...我们五人虽同为率众扫荡,却也有所不同。”吴路双臂剧痛细若游丝,令他难以忍受。然而他却依然伏地而跪,低眉颔首不敢动弹分毫,“我与八哥哥和九哥哥各带二三十弟兄,乃是为搜刮民家,拦路劫掠的,更多时候是为了探查这方圆百里的情报,见不得您这般身手不凡的大人物的。”
  “那其他两人呢?”
  “六哥哥与七哥哥各率一百五十弟兄,一来是拦劫过往镖局的银钱,二来也是为了以气势震慑郇阳城周边村乡,以便他们能够按时上缴钱粮。这三来嘛…”
  苏谨言蓦然眉峰郁结了丝缕愠怒,言语仿若三九严霜:“你若再卖关子,就不要说了。”
  “是是是,大侠息怒,小的这就说…”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任吴路如何嚣张恶劣亦不敢有丝毫异动,“这三来…便是为了对付大侠这般武艺高强之辈。”
  “哦?”
  苏谨言修长剑眉挑动了一抹戏谑意味,唇角亦勾勒了丝缕蔑然笑意。
  “大侠有所不知,其实烈风寨除了大哥哥陈沉、三哥哥程巍与七哥哥贾维汉以外...便再无武艺出众的人了。遇到大侠这般的高手,若非人多势众,只怕即便是七哥哥在此也等同于送死无异。”
  苏谨言听罢,半阖眼眸间淡然一笑:“一群乌合之辈而已…怪不得烈风寨坐拥四千之众,却只能在郇阳城郊这区区方圆百里的地界猖獗。”
  “烈风寨能在此地逍遥快活,还要多亏了那桐华城主的接济。”
  “接济?”
  吴路此刻颤抖声线,却倏忽仿若一道平地惊雷,令苏谨言瞳孔一阵猛烈收缩。
  他只从严婆婆那里听闻郇阳城主胆小怕事,畏惧烈风寨的滔天权势,只得每年向烈风寨进贡钱粮以求平安。然而若是如吴路所说,是郇阳城主有意接济烈风寨的话,那事情的性质便完全不同了。
  吴路亦是看出他心中疑惑,忙向前匍匐两步:“是接济,大侠。旁人皆以为那郇阳城主是缩头乌龟,不敢与我烈风寨正面抗衡故而进献钱粮进来,实则并非如此。”
  “莫非那郇阳城主与烈风寨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牵连不成?”
  “正是如此啊大侠!咳咳…”
  吴路心绪隐隐有些激动,致使创伤迸裂,啐出一口淤血来。然而令苏谨言惊诧的是,他竟顾不得重伤的剧痛,歇斯底里地嘶吼起来:“那郇阳城主家财万贯,每年接济我们的钱粮不过是杯水车薪,不值一提!可我们大哥却对他言听计从,像是中了什么邪术似的!对于我们弟兄的话全然不理,还动辄侮辱责骂!这几年可真是憋屈了我们弟兄几个,枉我们念着当初的兄弟情义,如今他竟待我们如此!咳咳...”
  “…看来你对陈沉积怨已久,怪不得如此和盘托出。”
  吴路恨得咬牙切齿,口中牙关已咯吱作响:“我并非对大哥积怨已久,而是对那郇阳城主恨入骨髓!大哥若不是为了替我们讨口饭吃,又怎会屈尊于他,又怎会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看来这件事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苏谨言暗自思忖着,怀抱严婆婆的枯槁遗体向草屋走去。而伴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唇角流淌的一抹冰冷笑意亦隐约不见:“吴路,你既对我和盘托出,我自然要放你一条生路。只不过西关村的村民们是否容你,便是我管不了的事了。”
  吴路本还在虔诚叩首,苏谨言话音落罢,他的五官骤然惊恐到扭曲。而当他颤抖着回过头来,他看到的是遮天蔽日杀气腾腾的一众村民。而失了双臂的他,此刻竟是连站立起身都不能了。
  “大侠,你不能走…大侠救我,大侠你不能把我自己扔在这,大侠救命啊…大侠,你救救…啊——”
  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响彻耳际,西关村的村民们一拥而上,不尽的仇恨将吴路本就残破不堪的躯体四分五裂,惨不忍睹。而他的面容,定格在了最后惊恐的扭曲里。
  …
  这一片枯草丛生的乱葬岗,杂乱无章地坐落了无数坟茔。
  忽而秃鹫盘旋于此,忽而黑鸦哀鸣不已。一片悄怆幽冷的景象,毛骨悚然间怨气冲天,令人惊惧。
  乱葬岗的尽头,俊秀的玉面少年捧着一具棺木,面若秋霜。
  棺木质朴,却宛如镜面平整。苏谨言在严婆婆家中寻了木板,精心打磨擦拭,终拼成了一具足以将严婆婆安然下葬的棺材。
  此刻他望着这一片死气泛滥的坟茔之地,心中悲怆幽然而生。这些生前受尽苦难的人们,竟连死后都寻不得一方安定的长眠之地。一生颠沛流离,换来了这般清苦凄寒,可悲可叹。。
  苏谨言以枯木为碑,将严婆婆的棺木安置下葬。一番修整打理,终是令严婆婆长眠之地稍作平整。待一切作罢,他向严婆婆的碑木款款躬身:“...婆婆,晚辈未能寻得您儿子所葬之墓,心中有愧。愿您在彼端极乐净土能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之乐。愿您从此,不再孤苦伶仃。”
  微风拂过,纷飞了漫天的草屑。而苏谨言的身影,亦是在这片片凄清中渐行渐远,直至在地平线消失不见,只留下丝缕悠然暗香。世事便这般转圜无常,命运便如此难以捉摸。前路渺渺,殊不知又有多少刀光剑影伺机而动,又有多少暗藏的杀机悄然无声。所谓江湖,所谓人生,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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