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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情意缱绻缠绵路 八方杀机四面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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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愈浓。
  微妙如斯的黛色渐渐从天际漫来,流入了西天辉煌的落霞中。朦胧的暮色宛若悬浮于浊酒里的泥沙,随着云缝里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收尽,缓缓沉寂了下来。
  嘈杂酒馆里,过往人声依然络绎不绝。苏谨言轻抚折扇龙骨,风流韵致。皇甫伯庸则摇晃漏洞破蒲扇,半阖眼眸隐约了几许深意,此刻正望着一张俏脸美绝人寰的南宫爱。几分未脱的灵动稚气,点缀得她的面容愈发清亮。
  “前辈是说,那十恶不赦的烈风寨…竟是受郇阳城主所掣肘?”
  苏谨言眸光绰约,隐隐有星河流淌。
  皇甫伯庸面孔又覆了似笑非笑的神色,言语亦是悠悠然:“正是呀。那郇阳城主以烈风寨匪帮为己所用,威逼利诱之下方才成就今日境况呐。”
  “如此说来,倒是郇阳城主反制烈风寨的马匪了?”
  “烈风寨势大,欺男霸女盘踞一方。然而你却可曾听过半点烈风寨意图染指郇阳城的风声嘞?”
  苏谨言双眸微眯,却深以为然。
  皇甫伯庸将蒲扇平置于桌面,眸光有意无意间竟恍惚起来:“对于那些贼匪来讲,只靠每年官府送来的钱粮维持生计,远不如独霸一座城来得逍遥快活哦。”
  苏谨言手中折扇蓦然展开,眼底尽是饶有趣味的闪烁光芒:“能将烈风寨这等凶恶之物驯服,那郇阳城主…究竟有何神通?”
  皇甫伯庸意味深长望着他,良久方才悠悠然吐出两个字来。然而这两个字,却令他心间蓦然惊骇无比,瞳孔霎时间剧烈收缩!
  “…仙药!”
  苏谨言双眸微眯,眼底惊骇之色倏忽震荡开来。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食盘中餐的南宫爱亦是停顿了动作,黑曜石般的眼眸诧异之色几番闪没。皇甫伯庸却是仿若早已运筹帷幄般,一副见怪不怪的自在模样:“两个小娃娃莫要惊诧,这方才刚刚开始呐。老朽江湖漂泊数十载,见过的所谓仙药神丹数不胜数。然而这一次,却真真儿是老朽也未曾见过的灵丹妙药呀。”
  “…前辈此话怎讲?”
  “闻听这自郇阳城主手中出来的仙药,能舒筋活络活血化瘀,打通阻塞经脉,助服下之人功力突飞猛进。亦是能够强筋健骨,成就金刚不坏之躯。”
  苏谨言唇角隐约了一抹狐疑,墨色折扇于掌心轻掂:“天下竟真有这般灵药?”
  “小娃娃,那烈风寨原本是一伙泼皮无赖,掀不起啥大风大浪来,自是无足挂齿。然而匪首陈沉在服了仙药以后功力大增,一副血肉之躯却好似铜墙铁壁。这郇阳城郊方圆百里,过往江湖侠士无一不败于他手。烈风寨一众马匪,亦是随他声名鹊起,独霸一方。”
  皇甫伯庸滔滔不绝,绘声绘色仿若说书人。苏谨言听罢,却蓦然好似想起了什么:“如此说来,难道汇聚此地的江湖侠士皆是为仙药一事而来不成?”
  “这老朽就未曾可知嘞。”皇甫伯庸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手中蒲扇柔柔拂过南宫爱的发丝,“郇阳城主的仙药一事,老朽很早就已知晓。却不知此事最近却为啥子在江湖上流传开来嘞。”
  苏谨言微微点头,已然心中有数。于是他便抱拳揖礼:“晚辈苏谨言,多谢皇甫老先生指点。”
  “哎,无妨无妨。”皇甫伯庸蒲扇摇摆着,连抖落些许破木屑亦不自知,“老朽行走江湖,早已自由散漫惯嘞。这些繁复的礼数我亦是不放在心上。”
  苏谨言微微颔首,却不再说什么。此刻的三禾酒馆,已与他先前繁闹无匹、行商侠士齐聚一堂的印象迥然不同。任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豪侠壮士,却都多了一丝心怀不轨。他们眼底潜藏的算计,此刻在苏谨言利剑般的眸光里却是愈发隐不住了。
  …
  告别了皇甫伯庸与南宫爱,苏谨言轻摇折扇,颇有雅趣地漫步在了星辰大海的苍穹下。
  酒菜钱自然是她付的。店小二躬身在旁的时候,皇甫伯庸摇着手中蒲扇若无其事地望向窗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他倒也没犹豫,毕竟论起来这位活佛,自己还要称他老人家一声“师叔”呢。
  此刻他望着漫漫夜色,心中思索。郇阳城主与烈风寨的事情毫无头绪,却愈加扑朔迷离。原本此事与他应是毫无瓜葛的,但他自幼对贼匪恨之入骨,且烈风寨八头领刘栋和九头领胡致阔皆亡命于他的剑下,十头领吴路的死亦与他脱不了干系。故而此刻即是他想置身事外,亦是不可能的了。
  然而那郇阳城主究竟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又究竟有何神通,竟能在这数年里皆蒙蔽了天下人的眼睛?
  或许…答案就在城主府中。
  事不宜迟,身随心动。苏谨言修长身姿宛若飞燕般轻盈跃起,几番起落便没入了深邃夜色中,不见踪迹。
  …
  森然府邸隐约浸在漫天幽幽夜色之中,并未巍峨如山的气势恢宏,亦非富甲一方的金碧辉煌,唯有弥漫的悄然肃杀,宛如张开了血盆大口的食人魔鬼,狰狞可怖。
  城主府四周的青砖围墙足足高十尺有余,加之驻守与巡逻的百十官府侍卫个个盔明甲亮,身影魁梧凶神恶煞,当真令过往路人望而生畏。
  然而对于苏谨言来说,无非就是几个腾挪的工夫,便越过了道道屏障,落于府内房檐之上。
  剑圣百里牧十数年前授予苏谨言毕生所学伊始,首当其冲的便是独门无上轻功——飞鸢泛月。整日在明月峡的奇峰峻岭间游走穿梭,他早早便练就了一身平步青云的本领。论武学内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若论轻功,当真是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他的步步生花,堪称世间一绝,天下无两。
  悄无声息伏于房檐,苏谨言幽幽抬眸观望。城主府里并不阔绰,自大门入府是一片萧瑟的三合院落,铺地的石砖在夜色的笼罩下泛着点点墨绿,那是零星的青苔爬布而出。居于中央正前方的便是府邸正殿,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青色金丝楠木匾额,五个大字龙飞凤舞题于其上——郇阳城主府。石阶夜色凉如水,琉璃瓦顶此刻漆黑如墨,房檐镌刻的老旧纹路亦是无从辨认。
  正殿之后是一片四合院落,大概是城主与府邸中侍卫和下人们居住的寝殿了。三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剔透玲珑。窗内红烛摇曳,窗外绿柳周垂,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晚风横斜,竟是些许怡然自得泛起,悠悠然沁人心脾。
  眼见此情此景,苏谨言不禁双眸微眯。
  城主府内以正殿为线,一前一后全然两种风格。前院破败凌乱,贫苦沧桑之感油然而生。后院却仿佛诗情画意,花团锦簇交相辉映。不知郇阳城主如此这般是何用意,着实令人生疑。
  此刻城主府正殿灯火通明,大厅中央隐约可见两道人影正踱步交谈。苏谨言深邃瞳孔蓦然化作绯色,隐隐可见宛若烈焰跳动的光芒。眼眸间竟是浮现了镌刻般的华美金色纹路,宛如怒而盛开的血色花海。与此同时正殿大厅中的一切,亦是被他尽收眼底。
  火烧瞳。
  苏谨言与生俱来的绯红眼眸,为他带来的便是这一旷世奇术。自瞳孔间盛开的无垠花海,拥有着刹那洞悉世间万物的本领,是天下罕见的神念修习之法。花草树木,日月星辰,凡眸光所及之处,甚至是拂袖荡起的灰尘亦是能被他一眼洞穿。
  此刻呈现在他瞳孔中的景象,是正殿中一对男女正谈论着什么,神色激愤,似乎意见相左。
  男子看上去约摸而立之年,亚麻发丝高高束于金色长冠里,在争辩中散落二三绺于侧颜。清冷长眉轻然上扬,狭长眼眸宛如扁桃仁,然而却浑浊无比,仿佛将世间万物不论洁净污秽,皆卷入了深不见底的瞳孔中。
  鼻影如斧凿,唇若抹朱。斯文面容此刻仿若忽闪而逝了某种东西,令人无法抓住,却想随而窥视。淡然神色无限沉静,无论哀怒皆如深海游鱼,不肯轻而易举吐露端倪。
  一袭长袍质地轻盈,乃是冰蓝色上好丝绸,刺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寥寥华服衬得其修长身躯愈发气宇轩昂,与沉稳俊郎的面容搭于一处,倏忽竟流露了丝缕凉薄气息。
  似鹿而非鹿,似虎而非虎。
  他面前的女子,亦是面容姣好,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飘廖的淡绿裙纱裹紧了绸缎,诱人垂涎的婀娜身姿便一览无余。抹胸蓝蝶外衣拖尾曳地,蝶翼刺绣着蓝色纹路,黯然蓝芒若隐若现。一条碧色宽丝带淡淡绾起乌黑飘逸的及腰长发,斜斜一支翡翠簪子垂了一缕雪色流苏,竟荡漾着说不尽的风流妩媚。
  精致容颜略施粉黛,映衬出云丝乌碧亮泽。娥眉淡淡未曾妆点,妖娆水眸寒芒灿然,含笑间魅惑横生。长长眼睫矇眬了一层淡然雾气,犹如浮云冉冉飘现。唇上单单一抹血色,自骨子里透露着引人作恶的妖娆。
  玉指素臂,细腰雪肤,肢体透香,莲步小袜。
  这是一个无时不刻不在引诱男人越界的女人。
  苏谨言默然间双眸微眯。想必那眼眸浑浊的男子,便是那大名鼎鼎的郇阳城主——罗京。而此刻他面前的妖娆女人,不出意外便是他的结发妻子孟環璃了。
  方才在三禾酒馆与皇甫伯庸交谈,苏谨言已然得知孟環璃乃是泸堰伯爵府的千金大小姐。而彼时罗京一无所有,却被孟環璃的婀娜身姿迷得神魂颠倒,誓要将其明媒正娶。然而堂堂泸堰伯爵府千金岂能与他一介庶民长相厮守,孟環璃便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的情意,毫无悔意。从此以后,罗京便仿佛人间蒸发般,整整五年无人知其行踪,杳无音讯。
  孟環璃以为自己同罗京此生的缘分便断了。却不想五年以后,罗京竟再度站在了她的面前。与往日不同的是,此时的罗京并非一无所有。他腰缠万贯,手握郇阳城主之位,郑重其事向泸堰伯爵府提亲。
  泸堰伯爵府当时正纠缠于行贿受贿一事无法脱身,来自官府的巨大压力让全府上下几近崩溃。然而罗京却深知属于自己的机会已然来临。于是他便施展了浑身解数,尽数动用了资源,助泸堰伯爵府有惊无险地渡过了难关。此消彼长之下,娶孟環璃为妻便水到渠成,再无任何阻隔。
  然而,无人知道罗京五年来究竟经历了什么。
  此刻的罗京神情激愤,言辞高亢,就连冷峻的眉眼亦是迸发了怒意泛滥的火花。不知究竟遭遇了何事,竟让他在面对自己含辛茹苦五年终于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时仍如此寸步不让。
  苏谨言屏息凝神,万里听风徐徐地将两个人的谈话一字不落地带到了苏谨言的耳中。
  “尔等妇道人家,懂甚么民生之事!”
  “大人,奴家只是不想再看大人如此卑躬屈膝于那烈风寨!”
  苏谨言微微怔然,殊不知第一句话就与烈风寨有关。
  罗京闻听孟環璃此言,眸间蓦然爆发了磅礴怒意:“住口,本官何时卑躬屈膝?烈风寨势大,若是强行交兵,怕是只会民不聊生。如今本官只需每年给予他们些钱粮,便可保城泰民安,为何却要让本官与他们撕破脸皮?”
  孟環璃妩媚眼眸滑落两行清泪,言语中是不尽的悲怆心酸:“大人…奴家知大人是为了城中万民。可奴家实在不忍心看大人这般委曲求全,大人每每为此事夜不能寐,奴家都看在眼里…奴家心疼大人啊…”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面对烈风寨这样的贼匪,如果无人肯作出牺牲,便不会有平安的日子!我作为城主,自然首当其冲应担起这份责任!”
  孟環璃哭得梨花带雨,娇媚间甚是惹人怜惜:“为什么…为什么要用奴家与大人的生活为代价去换取他们的平安?大人你对奴家的爱意就如此不值一提吗?”
  “休要提无用之事!”
  “无用…大人便是这般看待与奴家的感情的吗?”
  罗京微微一愣,冷峻面容不忍之色一闪而没。然而他依然怒意磅礴,愤然拂袖转身:“你莫要再管本官的政事…这郇阳城主,是本官而不是你!”
  “啊…大人…”
  孟環璃娓娓伏地泣声连连。苏谨言双眸微眯,心中却思绪良多。此刻夫妻二人似是在烈风寨一事上意见相左,孟環璃不忍见罗京为了城中子民而对烈风寨的跋扈委曲求全,主张出兵镇压。而罗京则力求城泰民安,不愿打破来之不易的平衡。两人因此争执不休,便造成此刻局面。
  可依皇甫伯庸方才所言,罗京分明运用毒辣手段取得了烈风寨的控制权,意在图谋不轨。然而眼前景象却与他所闻截然相反,罗京正如天下人所知,胆小怕事卑躬屈膝,面对烈风寨的跋扈无计可施。宁愿自己忍受百般折辱,亦不敢有一丝忤逆。如此罗京,是断断与皇甫伯庸所言之“不善”无法相对的。
  那么,究竟是谁在背后造谣中伤罗京,令他成为江湖上的众矢之的呢?
  他正思索着,身后蓦然的声音却险些令他栽下房檐去!
  “…咦,苏哥哥你也在这里呀。”
  苏谨言蓦然转头望去,南宫爱正双手托着脸颊,笑盈盈地望着他。清澈无匹的眼眸,在茫茫夜色中宛若北极星辰。
  苏谨言清秀面容惊诧之色未平,言语却尽力平复:“…小爱,你怎么在这儿?”
  “唔…小爱想出来转转嘛。”
  苏谨言心中骇然。他只知南宫爱能洞察秋毫,细致入微,却不曾想连藏匿气息的本事亦如此了得。以他火烧瞳与万里听风的功力,竟无法探知其分毫。哪怕此刻以面对面,他能感受到的南宫爱的气息亦是微乎其微。
  “…小爱,你是一个人吗?”
  南宫爱微微一怔,不知苏谨言所问何意:“…是的呀。”
  “…怎么前辈又把你自己丢在这儿了?”
  “爷爷懒得动弹,便让小爱自己来咯。”
  “…”
  苏谨言一阵无语。他蓦地觉得,南宫爱被平生自由散漫的皇甫伯庸抚养到这般年纪,当真是颇为不易了。
  南宫爱宛若莲藕般的小手摸了摸玲珑俏鼻:“苏哥哥怎么也来了这里?”
  苏谨言漠然望着城主府正殿,淡淡一笑:“我想探探这郇阳城主的虚实。”
  南宫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偏着脑袋笑着:“爷爷说,百闻不如一见。道听途说终归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真实。”
  “是啊…”
  苏谨言没再说什么。眼前与皇甫伯庸所言不符的情形,让他对任何所见之人都多了几分戒备。即便皇甫伯庸是师父旧友,亦是江湖人称“济世活佛”的善人,此刻在扑朔迷离的境况前,对其所言他亦不敢全然信之。
  “…苏哥哥,有杀气!”
  然而事情并由不得他的思绪在此停留。南宫爱低声话语未落,一阵连绵不绝的厚重气息扑面而至,随之而来的是汹涌磅礴的杀意侵袭。
  这巍峨如山的气息,比之三禾酒馆时的文泰鸿,亦是不遑多让!
  苏谨言骤然双眸微眯,火烧瞳分明瞧见府门外踏进一道挺拔的身影来。身影的四周流淌着的,便是那大海无量般深不可测的厚重气息。
  金冠将墨发高高纶起,其势仿若冲天,桀骜不驯之势一览无余。他的双眸是无比的漆黑深邃,眸光凌厉间荡着煞气。在他掀眼的刹那,唇角玩味的慵懒皆被张狂霸气与蔑世傲气所取代,狂妄的气魄竟是压倒性地令人双膝颤抖。恶鬼般的气势锐利如膺,几欲穿透灵魂。又宛如无尽黑洞,噬人骨血。那潜藏于眼底的杀意,仿佛熊熊烈火,一路摧枯拉朽直焚烧到人的心底。
  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鼻影挺直,肃杀与厚重盈然。毫无波澜的唇间浮动了一抹凛然的英锐之气,更是平添许多说不尽的风采。宛若淬炼于熊熊烈焰中的钢铁侧颜,此刻在火烧的日光里荡漾着令人生畏的威严。慑天威严与眼眸间的锐利如膺一并,爆发了宛如来自地狱深渊的凝视,令人仿佛被砍断了脊梁般,苦不堪言。
  他的身躯宛若苍梧,花岗岩般的肌肉线条轮廓分明,仿佛匠心裁刻。介于蜜色与麦色相糅合的肌肤萦绕着连绵不绝的厚重气势,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竟是令过往人等皆避让三分。他身着一袭湖色绣枝梅纹的缎锦袍,外罩石青色缎绣如意云纹貂领坎肩,泰山压顶般巍峨厚重的身躯仿佛蕴藏着毁天灭地的恐怖力量,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此刻他的腰间斜挎一道寒芒。一口薄细长刃,样式古朴,隐隐见得天光荡漾。这看上去平淡无奇的刀子,端的是把好剑。阵阵怨霸杀气,化作沁凉寒意,透空而来。这刺骨的凌厉与他的巍峨厚重一并,当真是一往无前。
  只见男子飒飒踏进府院,抱拳揖礼间声若洪天空尽头的洪钟,亘断天地荡气回肠:“城主大人,杜某深夜来迟,万望恕罪。”
  正殿中罗京瞧见他,便悠悠向他招手:“杜衡,你速速进来,本官有要事询问于你。”
  苏谨言双眸微眯,瞳孔间花海纹路金芒更盛。杜衡的名号他未曾听说过,可望着杜衡腰间的利刃,他却隐隐有丝缕不详的预感。
  杜衡大步流星到了罗京跟前,微微颔首抱拳揖礼:“不知城主大人深夜唤杜某前来,所为何事?”
  “唉…杜将军啊。”罗维坤幽幽轻叹,浑浊眼眸间的血丝亦清晰可见,“你说这些年来本官忍辱负重,薄待了妻子与家人,只为在烈风寨的跋扈下保郇阳城平安。如此这般,可是错了?”
  “城主大人怎会如此想?”
  “杜衡,不瞒你说。本官受尽艰难困苦得了今日的万贯家财与城主之位,皆只为了本官的夫人与本官的一份缱绻情意。如今我二人情意绵绵不绝,本官毕生所求已得。可本官现在却要为了这钱财名位,令毕生所爱随我受尽折辱。本官着实心中羞愧难当,不知所言。”
  杜衡望了一旁泣不成声的孟環璃,欲言又止便只能低语:“这…城主大人的家事,杜某实在不便插手。”
  “不,这并非家事。”罗京冷峻面容之上异样神色一闪而没,继而便骤然拂袖正色,“这关系到郇阳城百姓的存亡。”
  “大人,数年前你曾许奴家的未来…就这样磨灭殆尽了吗?”
  杜衡还未开口说些什么,孟環璃便已梨花带雨,凄然哭喊出声。他淡然冷漠地扫过罗京无甚颜色的面容,识趣地退在一旁。罗京则俯身扶住了孟環璃的妖娆玉臂,言语间亦是藏了几分哽咽:“夫人…是我不好,是我负了夫人。可我作为一城之主,却是万万不能置百姓性命于不顾。”
  “奴家背井离乡与大人厮守数年,可奴家却能感觉到…大人再不似一无所有时那般爱我了。”
  罗京的冷峻眼眸间竟是泛起了些许泪花,在夜色中闪烁了星点的光芒:“不,夫人…并非如此,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曾几何时我一无所有,一心只待与夫人寸步不离。而现在的我却一心只想给你更加富足稳定的生活,我不满足于此。此刻我为了郇阳城百姓忍辱负重,实则是在为你我今后的日子积德行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是一城百姓?”
  孟環璃抽泣间泪意不减,泠语凄然:“大人…奴家不想甚么荣华富贵,奴家只要与大人长相厮守。大人可知,奴家独守空房的滋味有多么难受吗?”
  “夫人…”罗京僵硬面孔亦是动容,两行浊泪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你我情路坎坷半生,如今就要跨过难关。夫人,你要相信我…我们很快便要熬过最苦的日子了。”
  已至而立之年的夫妻就这样相拥而泣。苏谨言看得真切,亦是微微有些动容。这般历经坎坷终成眷属的爱情,理应最令人艳羡,亦最令人慨叹。慨叹命运多舛,慨叹世事无常。每一对能够携手走过数十年漫漫人生路的恋人,都值得这世间所有的赞美。因为他们,终究是完成了这世间最需要勇气,亦是最不易的事。
  罗京紧紧搂着孟環璃的丰腴娇躯,悲怆眼眸望向杜衡:“本官以城中百姓为重,却因心中所爱而备受煎熬。如此进退两难,该当做何?”
  “杜某有一计,可解大人忧思。只不过…”
  话音未落,杜衡瞳孔间杀意蓦然更盛。罗京望着他骤然变化的神色,不禁微微怔然:“…不过什么?”
  杜衡骤然凛冽眸光横扫,宛若挽起肃杀剑芒,霎时间令城主府中的空气亦是冰冷三分。然而最令苏谨言神经绷紧的是,杜衡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与他铮铮对视的位置!
  苏谨言双眸微眯,连绵不绝的内功已然向双脚聚集,飞鸢泛月已蓄势待发——此时此刻,若与郇阳城主侍卫贸然交手,无异于打草惊蛇。
  正当局势一触即发到达顶峰的时刻,杜衡却蓦然转向罗京,微微颔首:“只不过此事不宜在外谈论,还请城主大人与夫人借一步说话。”
  罗京冷峻面容浮动着深以为然,便搀扶着哭到梨花带雨的孟環璃,向正殿屏风后走去。杜衡亦威风凛凛,大步流星亦转过了屏风去。
  苏谨言望着空空如也的正殿,唇角蓦然勾勒了一丝玩味的神色:“看样子这杜衡…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
  “苏哥哥,并非只是察觉了你的存在哦。”
  苏谨言微微一怔,眸光略带不解地望向南宫爱:“你说‘并非只是’…是什么意思?”
  南宫爱略显俏皮地向侧边努努嘴,言语间竟是泛着几分戏谑的意味:“今夜和苏哥哥一样来到此处的,除小爱还有十六个人哦。”
  “什么?”
  苏谨言骤然瞳孔一阵猛烈收缩!
  以南宫爱的细微洞察力,他自然深信不疑。他虽拥有火烧瞳与万里听风的本领,却在方才将精力全都放在了城主府正殿的三位焦点人物身上,从不曾想竟有人如他一般来往夜探城主府——并且还是十六个人。
  他正寻思着,骤然数道人影自城主府院四周房檐腾空而起,几番起落便没入了夜色中不见踪迹。
  南宫爱却一副见怪不怪的自在模样,只俏皮地耸耸肩:“看来大家都对郇阳城主的事很好奇呀。”
  苏谨言望着她故作成熟的神色,蓦然眸间流露了一丝掩藏不住的笑意:“既然如此,那小爱是否也是为此事而来呢?”
  南宫爱稚嫩面容并无丝毫慌张,只眸间一抹狡黠隐约而过:“小爱不过是用过了晚膳,闲来无事散散心而已。”
  “哦,原来如此。”
  苏谨言返身站直了修长身躯,手中折扇合拢握起,仿若笔走游龙绘丹青,似玉袖生风。
  南宫爱望着他饶有深意的清冽神色,却只薄唇轻抿淡然一笑:“天色不早啦,小爱这便回爷爷身边去…苏哥哥再见咯。”
  “小爱…等一下。”
  南宫爱漆黑如墨的眼眸在无边夜色里,依然绽放了清澈明亮的华光:“苏哥哥还有什么事吗?”
  苏谨言唇角蓦然勾勒了一抹玩味笑意,悠然轻抚掌心折扇:“皇甫先生是我师叔。我既同师叔身在一处,便没有不知师叔住处的道理。”
  “…你要随小爱一同回去?”
  苏谨言淡然一笑,眉眼间分明流淌了戏谑神色:“夜色已深,你一个年芳十二三的小姑娘孤身一人,我这个做哥哥的亦是放心不下呀。”
  南宫爱瞳孔间倏忽浮动了一抹异样神色,此刻她面对苏谨言的神色几乎可以用“刮目相看”来形容。良久,她方才怔然吐出字句来:“苏哥哥,小爱一向认为你耿直不曲,却不想你原来道貌岸然…竟是个如此工于心计的人。”
  苏谨言听罢大跌眼镜,瞳孔间笑意蓦然宛若水银泻地:“…小爱,哥哥十余年来从未耿直不曲过。”
  “哎…那便是小爱错看了你呀。”
  南宫爱一面摇首叹息,一面纵身起落仿若踏花飞燕,跃下房檐去了。
  苏谨言望着她故作成熟的小大人模样,不禁啼笑皆非。然而下一刻他便蓦然收敛笑容,清俊面色又覆了一层古井不波,翩若惊鸿腾身而起,没入滚滚夜色里隐约不见。
  郇阳城主府又复悄然宁静,幽幽沉寂如画。然而殊不知,此刻正殿屏风后的一道凌厉眸光,锋然若剑,狰狞可怖,正氤氲着不可言说的脉脉杀机。
  …
  一方木桌,一把长椅,一张矮床,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此刻呈现于苏谨言眼前的,便是这样一间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客房。
  郇阳城木竹客栈的客房,一向如此朴素。
  皇甫伯庸此刻便毫无章法地倚坐在矮床的床头,大大咧咧地摇晃着破蒲扇,满面堆笑地望着苏谨言的淡漠眼眸,一副不出所料果然如此的惬意模样。
  苏谨言合拢掌心折扇,唇角虽依然泛着浅浅笑意,瞳孔间却多了几分戒备之色:“师叔,晚辈今夜于城主府所闻所见,便是如此了。”
  他选择了将今日夜探城主府的来龙去脉向皇甫伯庸和盘托出。因为他知道,他今夜不论任何所闻所见之事,南宫爱亦是一清二楚。
  “苏少侠深夜来此将此事告知…莫不是在与老朽对峙郇阳城主不善一事?”
  老江湖毕竟是老江湖,只言片语便道出了苏谨言的来意。
  然而苏谨言却毫不讶异,只眉眼清冽间淡然一笑:“前辈言重了。晚辈不过心中不解继而向前辈请教,岂敢谓之曰‘对峙’?”
  皇甫伯庸蓦然挺直脊背,微眯眼眸间滚动了难以捉摸的异样神色:“苏少侠的来意被老朽一语道破,却咋一点儿诧异的样子都没有嘞?”
  “苏某既是为此事而来,开门见山便对谁都有好处。”
  “好一个开门见山呐。”皇甫伯庸一面点头赞许着,一面将乖乖站立一旁默不作声良久的南宫爱拉过身旁去了,“苏少侠,老朽若说那罗京与孟環璃夫妻二人乃是做戏给你们看的,你可信不?”
  “苏某自始至终也没有不相信前辈。”
  “好你个小娃娃,说起话来竟这般滴水不漏。”皇甫伯庸将蒲扇平放于木桌上,情不自禁憨然笑骂,“这说话做事的功夫也是那百里老儿教与你的?”
  苏谨言眼眸间笑意依然不减,却仿若没听到皇甫伯庸的调侃般:“前辈方才说罗京与孟環璃是做戏…却是为何?”
  “你可知那城主侍卫杜衡是何等人物?”
  苏谨言蓦然折扇轻展,唇角勾勒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神色:“在下不知,还请前辈赐教。”
  “哎呀呀,咋跟你说呢…”皇甫伯庸亦是学着苏谨言一贯的模样,若有所思地抚摩蒲扇扇面,“十二年来你的身手虽已跻身江湖巅峰行列,但比之杜衡却还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呐。”
  苏谨言蓦然双眸微眯,显然是对于皇甫伯庸对杜衡的评价不甚认同。
  皇甫伯庸自然亦将他的神色看在眼中,却只唇角泛起一丝轻蔑笑容,瞳孔间骤然闪没了凌厉寒芒:“小娃娃,你可知那杜衡的身手…可是丝毫不逊于你师父啊。”
  “前辈好能说笑…我师父乃是天下第一剑客,被江湖诸人誉为‘剑圣’,又岂是区区一个郇阳城侍卫可比?”
  苏谨言眸中愠色渐起,便是连言语的声调亦是高了几分。
  “郇阳城侍卫…你咋就如此肯定,那杜衡的身份就只是个小小的侍卫嘞?”
  苏谨言眉峰渐渐郁结。他已然对于皇甫伯庸这种极度不拘小节,并且频繁卖关子的说话方式感到了反感。
  正巧皇甫伯庸仿佛亦觉得这场谈话已然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小娃娃,老朽倦了…你且先回去吧,自个儿好好寻思寻思老朽的话。”他摇晃着蒲扇,动作夸张地躺下身去,“年轻人,戾气不要那么重嘛。多想想事情的本质,不要总是被无关的事情所迷惑哈。”
  “…多谢前辈教诲,晚辈告退。”
  话音未落,苏谨言的清俊身影已然倏忽消失不见。唯余年迈苍老的木门在吱呀呻吟,仿若在诉说着不尽的哀苦凄愁。
  “爷爷,你为什么要同苏哥哥说这些呀?”
  “像他这般年纪的人呐,正是自我感觉极度良好的时候呀。”皇甫伯庸望着拖着脸颊满目疑惑的南宫爱,眼角眉梢都流露着一抹富有深意的笑容,“若不给他泼泼冷水,他又如何在这险恶江湖上立足啊?”
  南宫爱似懂非懂,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百里老儿唯一的徒儿,想必方方面面定然无比优秀。如此角色若日后与老朽同气连枝…换言之,若是为老朽所用的话,那么对老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呀哈哈哈…”
  皇甫伯庸半认真半调侃地笑着,南宫爱清澄眼眸间却是倏忽多了什么东西。然而下一刻,便骤然一闪而没,须臾间没了踪迹。
  …
  晚风兮兮,拂动了清冽沁人的微微凉意,仿若倏忽便能将人们的浑然困倦一扫而空。
  苏谨言漠然立于屋檐砖瓦之上,掌中折扇合拢轻握。他的眼眸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幽然深邃。
  此刻宛若乱麻的思绪在他脑海里织缠。这一日来,自明月峡至郇阳城的一路上发生了太多的事。他经历了离别,见证了生死,慨叹了至臻至纯的灵魂,亦初识了勾心斗角的江湖。这世象万千,令他情不自禁四顾观望,却也令他茫茫间恍若沉沦,彷非迷失了方向。
  此刻微凉晚风轻柔拂面,他却只觉一股莫名酸楚的心绪仿若一堵参天石墙,令他的胸膛承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压。或许是对师父的不舍,亦或是对严婆婆的惋惜,甚至是对未知险恶前路的排斥,他的心间此时此刻便氤氲着不可言说的漫漫苦涩。
  然而他所不能看到的是,方圆千万里的苍茫大地正极度不安地震颤着,潜伏于阴影中翻涌的暗流正蠢蠢欲动。四面八方的各路英雄豪侠悉数登场,以权谋兵机在江湖这个大舞台上,谱写一曲崔巍壮丽的唯美史诗。。
  命运的船舵已然扭错,纷乱的漩涡即将席卷。翩翩少年的眼眸毅然决然,面容亦毫不畏惧。此时此刻的他,正义无反顾地踏出豪迈征途的第一步——那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第一步,那江湖纷争中一手遮天的第一步,那千锤百炼后功垂万古的第一步。
  这一步,迈得艰难而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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