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王大石终究还是去找方芳了。方芳走后没多久，大石便背上干粮，揣着两张照片，一路沿着海岸线走了整整三个月，一路寻找父亲和未婚妻的下落。不出意外的，没有任何消息。
　　哀莫大于心死。现在，王大石面对着大海，心里充满了愤恨和绝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到底在哪里？我该怎么办？他累了，太累了。在这个世上，他深爱的两个人都不见了，而他曾经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还有谁能让他觉得温暖？他更深刻地感觉到，贫穷甚至可以剥夺一个人生而为人的尊严。如果不是因为他部队转业的光环，村里肯定是没人愿意借钱给他的。母亲早逝，亲戚不多，大伯对他们家还算好的，可是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也不管是否为婶婶所逼，他和那些追债的所谓“乡亲”站在一起，就让他感到寒心。
　　为何当初要接过父亲递过来的救生圈呢？是潜藏的自私，还是贪生怕死？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让他后来一直觉得又羞愧又后悔。有那么几次，站在海边的礁石上，王大石差点就一跃而下了：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可就在电光火石间，他莫名的想起了自己死里逃生，醒来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女孩，想到了她在那些“乡亲”面前说的话，心里突然就暖了许多。
　　王大石打算先去坪西镇罐头厂打工，先把欠村民和战友的钱还上，同时继续寻找父亲和未婚妻。不管是生是死，他不能让村里人对他们王家指指戳戳。
　　就这样，他又一次出现在方芳面前。除了未婚妻，眼前这个女孩是第二个对他的出现感到如此激动的人。就这样，他拼命工作，玩了命的加班，终于在三年的时间里，把村里人的债务还请了。三年的时间里，只要稍有时间，他都会利用各种机会打听父亲和未婚妻的下落。就有一次，在隔壁的坪东镇，有人说好像在镇上的诊所里看到过一个有那么点相似的女人。王大石立马借了摩托车赶过去，找到那个医生问。医生对多年以前的事并没有太清晰的记忆，他只记得那年的台风后，他的诊所里一下子人满为患，进了很多受伤的人，包括一些女人。在他看来，在海水长时间的浸泡下，很多人都脸色煞白，浑身脱水，“样子都差不多”，“可能有一个长得有点像你照片上的人吧，可是我记得很快就被她的家人接走了，说是她的老公，对了，你是她的什么人呢？”
　　周围一起打工的人，在这几年的时间早已经在家里盖起了新房娶上了媳妇，只有他，省吃俭用，穿着最简陋的工衣，抽着最便宜的烟。在这期间，镇上也曾有年轻的女孩想接近他，但一听说他的身世以及他那沉重的债务，很快就避而远之了。只有方芳，对他不离不弃。这个倔强的女孩，只要认定的人，认定的事，她就决不会轻易改变。她不避讳周围人的风言风语，用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在不伤及大石自尊心的前提下，悄悄地做着一些暖心的事。爸妈其实对这个言语不多的年轻人也是格外照顾了，在这些年的近距离观察中，越来越信任他，并被他身上的韧劲所折服；在工厂里，也逐渐对他委以重任。
　　自然而然的，王大石和方芳的婚事被提上了日程。对于大石的担心，方芳很快就猜到了：“我才不在意什么上门女婿不上门女婿的，我就知道我喜欢你，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一个大男人原来还那么小器的，你脑子里都想什么呢，孩子以后肯定跟你姓啊！”
　　“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能让我遇到你这么好的人，可是……”
　　“我知道你心里还忘不了她，没关系的，你可以继续找她，任何时候，你找到她的话，你只要说一句要跟她走，我立马放手。我不管以后会如何，我只要你现在对我好就行”
　　方芳的大度和慈悲，彻底征服了王大石。从此，王大石再也没有动过一丝去寻找赵小茹的心思。两个人安安心心过日子，所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罐头厂的生意蒸蒸日上，小俩口也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日子越过越甜蜜。
　　可有时，老天偏偏喜欢捉弄人，你想轰轰烈烈爱的时候，他不给你机会；在你想平平淡淡过日子的时候，他却又要给你来点波澜。那年孩子10岁，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一个妇人敲开了大石家的门。虽然她的衣着完全是乡野村姑的风格，但丝毫掩盖不住她的美丽气质；后面跟着的，则是一个大约十几岁的漂亮小女孩。妇人神情有些慌乱，眼睛不敢看方芳，只低声问道：“请问王大石住这里吗？”。
　　这个人的确就是赵小茹。在那艘即将沉没的船上，王大石的父亲在怒吼着把他推出船舱之后，紧接着又把船上仅有的一件救生衣披在吓傻了的赵小茹身上，并把她也推出船舱。她的确在坪东镇的那个诊所里出现过，但很快被人贩子盯上了。她还没来得及感谢救命之恩，醒来后就被人贩子强奸了，接着在身体正虚弱着还没有恢复的时候，就被蒙上眼睛，贩卖到了广西的一个大山里。人贩子给她安排的丈夫，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和老母亲生活在一起。丈夫怕她逃跑，一直用铁链锁着她，白天下地干活就由老母亲看着，晚上丈夫回家才可以解开铁链，因为丈夫要和她性交，她必须好好配合。而在门外，丈夫那个总喜欢躲在黑暗中的老母亲仿佛从来不用睡觉，可以24小时监视她。直到孩子出生，丈夫想着有了小孩就可以拴住这个女人了，慢慢的，她才可以走出那个黑暗的屋子了。但她依然逃不脱他们的掌心，直到几个月前，丈夫得了急病死了，她才终于可以逃出来。带着女儿两个人，辗转七八百公里，先去了王大石老家的村子，才找到了这里。
　　“要不，你带她走吧”。待大石把母女两人在罐头厂宿舍安顿下来，方芳向大石提议。心底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也许这就是命吧。但大石没有答应：“你才是我的妻子，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丈夫话不多，但每句话，都让她感到安心，她相信他。他和赵小茹的情分已尽，但毕竟她当初是为了他王大石才和家庭断绝关系，也才落得如今这个境地，他王大石欠她的，他有义务照顾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