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大石的老家离坪西镇足足有三百多公里。先坐拖拉机，转火车，再转汽车，又坐拖拉机，最后还走路走了大半天，才终于找到。这是个什么村子啊？虽然同在海边，但比坪西镇大概起码要落后二十年，大部分的房子都是茅草或黄泥搭的，唯一的一栋红砖房，听说是王大石的大伯家的。王大石简陋的屋子大门紧闭，问了一圈，都说没看到大石的父亲和未婚妻回来。不甘心的方芳按照村民的指引来到了大石的大伯家。台风过去已经五六天了，依然没有看到父子驾船回来，大伯已经在心底认定他们一家都回不来了，除了对兄弟死去的哀悼，还有对自己不听老婆劝的深深懊悔——自然的，借给王大石他们家的钱也从此石沉大海了。但那天在海滩上捞起的十几具尸体，并没有他们父子，也没有什么年轻女子，于是在心里还存了那么万分之一的希望。
　　听说一位陌生女子带来了王大石还活着的消息，方芳一下子被十几个村民团团围住了。这些村民看起来并不是为王大石活着这个事情本身而高兴，而是因为只要人还活着，那么王家欠他们的钱就有希望还上，包括王家大伯，他们都为此感到激动万分。
　　既然找不到王大石父亲和未婚妻的下落，方芳便想着要尽早回去跟王大石说一声。不想村民却不让她走，有的说让她把王大石交出来，有的说她跟王大石肯定关系非同一般，怎么也得替王大石还点债。方芳哪里见过这场面，急得蹲在地上直哭。哭了半天，还是王家大伯出来给她解围了：“你跟我去我家住，写个信给那个王大石，只要他一回来，我们就让你走。”方芳知道，他们这是要把她软禁起来了，可是对方人多势众，何况人生地不熟，想跑也跑不了，加上天色也晚了，也只能先住下来再看了。
　　第二天一早，方芳便听到外面的喧闹声，出来一看，竟然是王大石来了！大石被一帮人围在中间，蹲在地上，眉头紧皱，一言不发。看到方芳出来，大石噌的站起来，指着方芳激动地说：“这个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她？欠钱的是我，跟她有什么关系？你们这样做太过分了！”又对着方芳说：“让你受委屈了，现在我回来了，你可以走了。”
　　“那你怎么办？”
　　“这你不用管，我总有办法的。”
　　“你有什么办法？船都没了，拿什么还钱？”围观的人群里一个声音说道。
　　方芳二话不说，把身上的手表、手镯都脱下来交给王家大伯，目光逼视着他问：“王大石欠你多少？够不够？”没等大伯答话，也不听大石劝阻，方芳又掏出口袋里的钱说：“这里是八十块钱，先还一点，我家是开罐头厂的，大石可以到我家工厂上班赚钱抵债，你们不要为难他，要是他真想赖账，他也不会身体还没康复就跑回来。”。
　　听了这话，王大石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强忍着对方芳说：“我不会要你的钱的”。接着又用阴冷的目光向着那帮所谓的乡亲扫去，一字一顿地说：“我王大石不会欠你们一个子儿的！”
　　善良的方芳不忍心把王大石一个人扔在村里，毕竟他还没恢复元气。但王大石不想拖累她，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窘迫和困顿。细心的方芳看懂了，便不再勉强，她刨去回程的车票钱，把所有的钱都拿去镇上买了鸡蛋、麦乳精和水果罐头，还买了很多菜，给王大石做了顿饭，便踏上了归程。临走前，方芳还是不放弃游说，说大石你只要想来，随时欢迎，正好厂里很缺劳力呢。